话落,蔺云仍然躬身颔首站在马车外,面容神色有一丝呆愣,随即就听太子妃说了话。
“虽是夏日暑气重,但殿下今日身子不适,记得景阳殿内少添些冰。蔺侍卫回吧,殿下那处需得有人守着。”
步子轻声远了,苏染染才把手中团扇递给了青竹。她倒是小瞧了丫头,竟敢同蔺云说着如此一番话。
不过也好,她今晚确实不想见着卫宴。就算木儿姑娘一事还没有尾音,但她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抗拒。
自己不愿听到,卫宴提及木儿就是她的话。
更何况在侯府晚宴时,他还当着卫恪的面,咳血染红了锦帕。于情于理,自己都是为了不叨扰他养病,才去的兰轩殿。
“小姐,青竹逾矩。太子殿下今日在侯府咳了血,此刻定是想着小姐”
“无碍,下车后,回兰轩殿。”
在青竹支吾不清的空隙,苏染染双手捋顺外衣袖面,头上发髻丝毫未乱。
她不知晓卫宴在暗地里谋划些什么,但他都当着卫恪的面咳血,就是身子舒坦着。卫宴都不在意,自己慌乱担忧起什么劲。
再者说了,侯府晚宴是男女分开的,她瞧着苏毓月的面色也不大好,指不定就是卫宴为了苏毓月,才给卫恪找不痛快。
锦纹华盖下,卫宴正襟危坐其中,白皙耳廓微颤,只听蔺云一人步履响动。
眼眸冷着,蜷缩指尖慢慢扣紧了掌心。染染没有来,在侯府前后上马车时,她就是佯装笑意的。
“太子妃怕叨扰殿下养病,现今回了兰轩殿,明早再过来景阳殿。”
蔺云战战兢兢传完话以后,良久才听着殿下掀动车帘的声响。待他犹豫抬眸间,暗红蟒袍已经越过了宫门,只剩传话公公的深蓝身影。
殿下这就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过问。蔺云诧异望着一前一后的马车轩窗,一个模糊念头从脑海划过。
太子和太子妃闹别扭了,可今日不是太子妃的回门礼吗分明在侯府晚宴过后,两人都还是好好的。
蔺云思索片刻后,未果。耳畔再听闻车帘响动,只好连忙迈开疾步跟了上去。
翌日,兰轩殿,早膳时候。
苏染染稳当坐在熟悉的粉彩牡丹梳妆台前,双肩搭着月白外衣,乌黑长发半披半挽。
只见未施粉黛的面上,神色悠然,貌似并不着急唤来青竹梳洗伺候。
她细细瞧着自己这张脸,杏眼微圆柳眉弯,巴掌大的脸廓略些圆润。而嘴角边的一对梨涡时刻都是浅笑安然着,但她却不自知。
“苏染染,苏毓月。这两人当真有这么相似吗”
她低语喃喃着,粉润唇色勾勒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相似三四分,应该是有的。
可自己一笑,就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难怪前世的卫宴不喜欢见她笑,甚至要用冷白手掌挡在她鼻尖处。
“太子妃,景阳殿的传话公公过来了。殿下请太子妃,一同去景阳殿用膳。”
青竹细声传来,苏染染刚好把发髻上的如意发簪拿在手中,细而尖的一端对着侧面鬓角。
若是可以,她这个替身只想活着,不要别的。
半个时辰后,景阳殿。
挂满的红绸锦缎已经由宫人收拾下去,只有那高大的镂空门扇和窗牍上,还贴着朱红喜字。
苏染染走得不慢,目光匆匆瞥过流水石桥边的凉亭后,就进了景阳殿内。
“染染问殿下安,殿下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在摆满瓷碟汤盅的楠木圆桌前,月白罗裙款款一拜之后,窸窣衣物起了身。她的动作不慢,足以让上座的卫宴瞧得清楚。
染染心中还在不欢喜,可他昨日到底干了什么事卫宴眉心微蹙,随即给蔺云递了眼神。
“李御医昨日身本抱恙,殿下昨夜并没有用药。今日辰时刚过,李御医才给殿下把脉,拟定了药方子。”
蔺云一板一眼说完,就弯着双膝跪在地上。他大抵知晓殿下的意图,可太子妃昨日就叮嘱他好生照料殿下。
应该被罚的,还是他。
一片寂静中,苏染染以担忧目光望着缄默无声的卫宴。他今早辰时才请御医把了脉,细细一算,都六个时辰过去了,卫宴还真是身子康健得很。
“既然殿下还没有用药,那便随着染染将早膳用过以后,再请李御医过来瞧瞧,可好”
苏染染软了嗓音缓慢说着,即使她心底清楚卫宴的此般行径只是性子使然,但一看到那张惨白如纸的熟悉面容,她还是忍不住说了话。
就当是自己前些时日欠了他的,如今要一点一滴地还回去。待时日到了,她就能彻底逃离他,心中疙瘩也能消散殆尽。
温柔目光在苏染染面颊流转来回,卫宴低沉说了声“不好”,语气还有些委屈。
“染染说好今早就过来景阳殿,可是孤遣了多福去兰轩殿,染染才来。因而染染此后不要回去兰轩殿,就在景阳殿。”
话落,苏染染神色诧然地看着气淡云清的卫宴,他刚才所言,为坚定语气,就是让她不回兰轩殿,继续在景阳殿住着。
可,苏染染嘴角嗫动,轻快声响脱口而出,“太子殿下,你前日才答应染染的事,怎么”能出尔反尔。
唇齿停着,软糯尾音瞬息没了声。苏染染心中念头辗转,明亮杏眼立马垂落收敛。
卫宴是太子,是东宫太子。他愿意让自己住在何处,她就得安生待着,不许有一句多言。
“那孤搬回兰轩殿,好不好,染染”
卫宴一望见眼前的闪烁目光变得黯然无色,原本就忐忑的心思瞬间慌乱起来。
他此次是真的说错了话,染染往日绝不会有这么大的神色变化。他让染染,伤心了。
“染染,我前日许下的话,只是暂时的。景阳殿内间,染染的珠钗罗裙都还在。我绝没有哄骗染染,说着言而无信的话。”
纵然暗哑音色说得很快,但苏染染还是听到卫宴呛了声。纤长眼睫向上扑闪着,水光涟漪的倒影里,满满都是卫宴的微红面颊。
他没有哄骗自己,只是她耳根子太软,心性不定,自投罗网地爱上了他,是吗
“殿下,染染住在何处,都无大碍的。是染染愚钝,之前只想着兰轩殿曾是殿下住过的寝殿,却忘了景阳殿才是大婚时候的喜房。”
嘴角梨涡浅笑,苏染染主动抬起月白袖面搭在了卫宴的冰凉手背上,“染染信殿下的,殿下向来都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怎么会哄骗染染呢。”
轻咛好似一片柔软无骨的羽毛,在卫宴心口一直绕着小圈,惹起一阵阵滚烫的热息。
他这辈子没有哄骗染染,除却他是重生的事。但前世,他哄过她,也骗过。
那是在苏州回京路上,大雨滂沱的马车内,他紧紧抱着高热不断的染染,她哭着喊着问了他好些话。
其中一句,“卫宴,你就应当让我死了,苏毓月才是你爱的人。除非,你爱我,我是苏染染啊。”
雨声和哭声一起混杂着,充斥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他爱她吗她是苏染染。
“卫宴你倒是说啊,你对苏染染有一点点的爱意吗还是你心里的苏毓月,就占了你所有的爱。”
沉默,他始终沉默着。那时候的他,确实没有果断回了话,他爱苏染染。所以前世,他骗了染染一辈子,直到染染死了,他都没有说过一句心悦的话。
思绪恍惚,卫宴反手就握住了葱白纤细的指尖,他爱染染,而且还爱了两辈子。
“那染染,用早膳。”
卫宴喉结滚了滚,就说着简短的话。菲薄唇沿颤动,自己分明有好些话要和染染说的,他昨日确实咳了血,他在景阳殿站着的一整夜,想过千千万万遍,去兰轩殿。
可他没去,是因为害怕。卫宴知晓自己不会哄人,更不知如何让染染欢喜。尤其,还是他让染染心生不悦的。
当眼前的青霭天色亮起,他才松开紧扣的手掌,依次打开寝殿内间的金丝楠木柜。
见流苏点翠凤冠入眼,他的鼻端酸胀不已。重生后的头一次,他对着染染手足无措。她就好像漂浮不定的云,他一睁一闭便看不到踪影。
找不到云,那他就做一整片天。染染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苏染染点头应声,顺势就把跟前的碗筷递到卫宴手中。她大抵扫过一眼,都是自己这几日吃过的早膳。
红漆竹箸拿在手中,她没松开手,他也没有。两人相视一笑,眉眼都成了弯月。
“诶,李御医你怎么不进去本郡主看这汤药都快凉了,你拿下去,再盛一碗上来。”
急声打破静谧,踏进景阳殿的沈昭没觉着有半点不对劲。一身妃色衣裳给卫宴两人行过礼之后,就把明晃晃的视线落在苏染染身上。
“奴婢问安阳郡主安,太子和太子妃正在用膳,安阳郡主可要奴婢再添副碗筷”
这巳时都到了,东宫才用早膳沈昭心里不大信,偷摸抬头瞧了眼,就闻到鸡汤的鲜香味。
两人当真,才用早膳。一道若有若无的打量在两人间转了转,最后还是看着神情平和的苏染染。
“且容安阳多说一句,安阳今日是代母亲前来的。太子昨个在侯府咳血的事,朝堂内外都知晓了。”
沈昭慢条斯理说着,企图从苏染染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她来之前,母亲还千叮咛万嘱咐,要让太子好好的养着身子,莫要想别的事。
可她方才也见过卫宴,面色如常,还唇红齿白的,这哪里是咳了血的模样
“朝堂内外都知晓了”
急促话声落,苏染染紧蹙着一对柳眉,语气颇有些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安
小可爱们,520开心快乐,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