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烛火斑驳。苏染染攥着衣角停在血泊前,从兰桂身上飘逸而出浓郁的铁锈味,一下就勾起了她的记忆。
今日早间,青竹曾交给她一方帕子,在帕子边角便有一道血色勾勒的记号。其中所写下的时日,便是今日,七月初七。
“太子妃,快逃。”
就在苏染染失神看着时,一道很细微的声响从血色中传来,她离得远些,只见兰桂嘴角嗫动,还未听着声。
“木姑娘,此人,你认得”
唐卿就跟在苏染染身后疾步走来,驻足望见眼前的画面,眼底暗色有些冷。
宸王卫恪,还真是好手段。
“这是我的丫鬟,今早出门还是好好的。”苏染染说着话,挪步走进血泊之中。
应是夜色离得远,待她一步步走近以后才把兰桂的模样瞧了清楚。
从兰桂嘴角流淌在湖蓝罗裙上的汩汩血色并不殷红,而是墨色晦暗的黑。细细打量,颇为触目惊心。
她中毒了。
“兰桂,我去寻大夫来,医馆就在此处。”
苏染染的声音有些颤,她双手紧紧拥着呕血不断的兰桂,心中将一切疑虑都抛在脑后。
兰桂,她才十二岁。即使她当真做过错事,也罪不至此,罪不至死。
“太子妃奴婢活不了,奴婢对不住你。”虚弱话音不断,从惨白嘴角溢出的暗红血色也不断。
“奴婢的娘,在大小姐手上,奴婢不进东宫,娘就得死,奴婢也死。”
兰桂,吴娘子,这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苏毓月她怎么敢,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苏染染心中大惊,颤抖不停的指尖一触及团团流动的温热,似雨泪珠就从眼尾簌簌滚落。
“好,兰桂,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这毒,会有救的,我们去医馆,我们去医馆”
苏染染费力抱起怀中的人,踉跄步子一动,疲软身形就颓然跌回石阶。
泪水模糊了杏眸,苏染染脑海中一根弦死死绷紧,她欲意再站起之时,一道皎白落在肩上。
“木姑娘,你这丫鬟已然是回天乏术,救不回来的。她既然有话说,你倒不如细细听着,也好让她走得安心些。”
突的,唐卿指尖动作停住了,他就呆滞地见着眼前的苏染染,呕了一口朱红的血色出来。
“染木姑娘。”
唐卿几乎是下意识的把颤指尖搭在藕白手腕处,他没有想让染染这般难过的,他只要她离了卫宴,日后能少受些伤。
可眼前,染染吐血了,因着卫宴。
“唐卿,你何时学了医术连我都不知晓。”
虚弱话音含了笑,熟稔无比的语气,说着那声“唐卿”,他好似一瞬间就回到了前世,染染对卫宴早已经心死之时。
“木姑娘,你是一时气火攻心,才呕了血。而你这丫鬟,是当真活不过一刻钟。”
唐卿指尖收回,置身站在苏染染身侧,皎白衣角仍然盖着纤细肩颈。
在暮色冷寂中,唐卿的另一手掌死死扣紧。他没有做错,他绝没有做错。卫宴不是染染的良人,他才是。
“太子妃,快逃,宸王大小姐,要杀你,取而代之。兰桂,对不起你。”
话落,兰桂嘴角又是一阵血色涌动。苏染染来不及瞧着唐卿一眼,冷白手掌就在湖蓝衣襟处,不停地,不停地擦拭着。
但那流淌着的暗红,比她手掌动作还要更快,更急一些。簌簌血水就从纤细指尖匆匆穿过,直到耳畔的浑厚话语响起。
“木姑娘,她去了,她面容还带着笑。”
苏染染手腕一停,死死扣紧掌心的血色,眼眸也缓缓慢阖上,久久没有出声。
风起,烛火动。苏染染鼻息清浅,就听着耳廓边的细微声响步步逼近。
杀手,暗卫她应当轮不到卫恪亲自动手。苏染染嘴角陷着深深的梨涡笑容,卫恪和苏毓月,还真是要动手杀了她,再取而代之。
可苏毓月,前世卫宴心心念念的人,是你。
“唐卿,我知道你听清楚了。我苏染染,是太子卫宴的太子妃。宸王要杀我,其中缘由,你应当也明白了。
但你现今走不掉,唯有带我一起走。你不必回话,我知晓你会的。更何况眼前的人,你能摆平。”
苏染染的轻声徐徐,而唐卿此刻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正因为他无比清楚染染的性子,也就更明白她现今把自己想成了什么人。
在染染心中,他虽然不是卫恪苏毓月的同伙,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应当是为利可图的人,却不又知他要贪图些什么。
可她知晓自己会应下,也信他能摆平眼前的人。如此,就够了。
随即,唐卿没再看着苏染染,恰在转身之际,就收了面上的悠然神情。他凌厉目光一扫身穿深蓝锦袍的人,皎白袖面利落地往后掖住。
算起来,他也是有许久没有活动筋骨。若说上一次,还是在前世死的时候。
见眼前衣影愈发靠近,唐卿顺手摘下发间玉簪,以尖锐一端,流转在修长指尖。
皎白闪动,飒然风起。苏染染抱着怀中渐渐变冷的兰桂,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今夜所见的唐卿,绝不是前世的他。纵然两人就是一个人,但自己决不能以前世,来看待他。
今夜,多事之秋。而唐卿就恰恰遇到了自己,还刚好是在她和卫宴走散以后。
巧合而已
苏染染缓慢放下手中的冰冷,撑着腰身站立起来。她从来就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听了在兰桂死前的一番话之后。
一切巧合,不过人为罢了。
须臾,绛红罗裙就映在时明时暗的浅黄烛火下,苏染染孤身站在血泊之中,连白皙眉心都釉了一点殷红。可她就好像没了知觉一样,只远远望着唐卿出神。
唐卿,江南,这或许就是上天给她的劝诫。
仔细回想,自己分明已经重活了一世,但眼前的境地,却比前世还要惨烈。
没了身边的所有人不说,连整个人都被憎恨的人所替代,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满目疮痍。
那么,她从此逃离了卫宴,会不会就躲过了前世的重蹈覆辙
苏染染稍一摇头,面容苦笑着,袖下双手死死扣住腰间的羊脂暖玉,她还要赌一次。
赌卫宴,爱她。
闪烁水光的杏眸上抬,苏染染望见夜空中高挂的弯月。朦胧光晕在重叠云层中透过散开,拨开云雾,相逢有朝。
卫宴,这当真就是最后一次。即使前世赔了一条命,她此时还是不甘心松开手。
许是,人要到了穷途末路,仅有一息尚存之时,才会认命。
恰时,东宫。
灯火通明的景阳殿内外,乌泱泱的御医侍卫跪了一地,而屈膝跪在最前面的蔺云和青竹,已经把重复的话说了数十遍。
“继续。”
冷清沉声猛然落在深褐色的水光里,卫宴端着手中的药碗,幽深眸子瞧不出喜怒。
“奴同青竹是一直跟在太子妃身边的,哪怕银花火树之后,奴也一直随着太子妃。
就在寒光一箭射向殿下之时,太子妃将殿下推开了。人影重重,奴担忧太子妃安危,便让侍卫和青竹立马赶到太子妃身边。而奴则随着殿下,直到京畿卫和宸王露面。”
蔺云的恭敬话语响彻大厅之中,卫宴抬手扣着药碗,又缓缓放下了。
“青竹,你说。”
头一次,太子喊了她的名字,冷冽寒冰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在问着她,被凌迟处死前的遗言。
“奴婢万死,奴婢确实是一直跟着太子妃的。但”青竹语气一顿,突的将含泪双眼紧紧阖上。
“但奴婢还望见,有一身着皎白的男子和太子妃搭了话。随后,随后奴婢便看见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兰桂,她好像在吐着血。
奴婢仅是瞧了眼,打眼过去的。再然后,奴婢就有一会儿没看见太子妃。最后,奴婢遇见太子妃那时,太子妃面色不大好,嗓音也嘶哑着。”
话一落,卫宴凤眸未抬,慢步悠悠,从蔺云腰间抽了佩剑。霎时间,铁灰冷光映面,锋利那端指青竹。
“继续。”
卫宴吐字很快,连着手中长剑都在轻颤,也从青竹脖间掠过了丝缕殷红。
“兰桂是侯府温姨娘送进东宫的侍女,她的来历很清楚,今年十二岁,是福安寺内吴娘子的女儿。
吴娘子在福安寺内做香客的膳食,小姐同她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络。
可吴娘子一年前就离了福安寺,小姐并不知两人的下落,直到温姨娘送来兰桂。
近日,奴婢发觉兰桂不大对劲,也和太子妃说道过。太子妃不觉有何不妥,还同兰桂愈发亲近些。
奴婢心中不喜,便一直盯着她。至此今日早间,奴婢寻得她的一方帕子,上面记着今日的时日,奴婢就将帕子交给了太子妃。”
话语说完,青竹唇沿都干涸一片,豆大的汗珠子还从额头鼻尖纷纷冒了出来。她眼眶猩红着,一滴泪也落不出来。
她愧对小姐,更没有脸面说着求饶的话。可今夜的事,未免也太蹊跷了些。
先是天降横财,沿街楼阁纷纷,后为人潮涌动,还有歹人要射杀太子殿下。
甚至于吐血的兰桂,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迷雾交织,如同一张编织已久的大网。
可还好,她应当庆幸的,小姐大福大运,没有伤着丝毫。自己就算此时死了,也绝无悔憾。
“太子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之前不说,是害怕太子怪罪。但现今,奴婢确实无用,也确实该死。”
话落,青竹脖颈迅速侧过,眼前只有一道寒光映着。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安啦
s我染染女鹅好惨呀,哭了哭了
但请放心好,我们是甜文试图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