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周围的人苏染染只听着唐卿的低语浑厚,细声中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她缓缓停下疲软不堪的身子,眼眸半敛,仔细扫过了肩颈两侧的匆匆衣影。
不知何时起,街道上的嘈杂声声散了些许,一个劲往前涌动的蜂拥人群渐渐往两边走开,中间还留出一条道。
苏染染穿过眼前的重重衣袂,墨发珠钗,她看到了一抹浅浅的绛红,很淡很模糊。
“咳咳,公子想要让我看些什么,不妨直说。我要去寻着我的夫君,告辞了。”
苏染染的喉咙疼得慌,她每说着一个字,就得将话音咬得死死的,生怕自己会把唇齿间的腥甜呕出。
“夫人莫怪,在下冒犯了。”
就在苏染染那纤细身形摇摇欲坠时,唐卿冷不丁出声,还虚揽住眼前似火如血的红衣,一个侧身便没入茫茫人群之中。
“还请夫人暂且委屈一会,太子宸王一同出行,连好些京畿卫都出动了。在下料想夫人的相公,也是愿着夫人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的。”
唐卿话音就落在苏染染头顶,她听着周围一片寂静,左右余光也是玉色的皎白。
苏染染心中细喃唐卿的话,“太子和宸王出行,甚至连京畿卫都出现了。”
须臾,一双杏眸终于有了动人的闪烁亮光。挂在浓密眼睫上的水光轻轻颤动,而苏染染神情却是欢喜的。
她很快就能和阿宴相见了,他定会是安好无虞的。只是不知道,凭空射来那一箭的歹人,可有被京畿卫抓住
“谢多谢公子,待人群散开后,公子便快些回吧。”
话落,苏染染硬生生压下了唇齿间的血腥气味。许是因着心中欢喜,柔声都轻快了不少。
快些回。
唐卿面上笑得颇为无奈,这已经是两人见过之后,她第二次让自己走了。然而,她却还要继续寻着她的夫君。
“夫人同郎君,应当很相爱。那方才的漫天烟花,夫人可看见了”
唐卿缓缓自语,也不等苏染染回话,便继续说道“漫天烟花,是太子送予太子妃的。如此伉俪情深的新婚燕尔,还真是羡煞了旁人。”
浑厚话语含了和煦的笑,一字一词不断涌入苏染染脑海。她的眼前仿若再次浮现了漫天不散的浅金烟花,写着“如意绾定,白头偕老”。
苏染染两侧面颊微红,全身的疲倦瘫软都被一扫而空。她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和阿宴相见。
“夫人许是京城中人,不知之前可曾见过太子妃在下六月初自扬州而来,有幸一睹,太子大婚那日的盛况。”
唐卿察觉四下皆静,带着笑意的话尾不由得拖长了些。他再次瞥向人影攒动的沿街两边,脚下步履连连往后退着。
苏染染,你且信我一次,卫宴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是你的良人。
“东宫大婚那日,公子也见着了公子即是六月初,便来到京城”
苏染染细语说得很快,甚至喉咙一紧,还有些呛了声。她分明记得前世,唐卿不喜朝堂,不入仕途,更没有因着殿试而来了京城。
“夫人为何这般诧异在下六月初自扬州而来,意在殿试。但因着才情平平,连名次都不得而知。
原是殿试放榜的第二日就要回扬州,但又恰好离着乞巧节近了,在下就多逗留了几日。”
意在殿试,才情平平苏染染听着平稳浑厚的话音,心底疑云更大了。
她很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唐卿。可他说的每句话,都和前世大相庭径,截然相反。
“那公子”
“嘘,你俩口子可小点声,太子和宸王都走过来了。就刚刚那一番闹事的,可把太子妃都吓得不轻。现今,太子妃都还由身旁的丫鬟扶着呢。”
太子妃,丫鬟扶着。
苏染染听着话,全身都哆嗦了下,连微张唇沿都来不及合上,婆娑杏眼就死死地盯紧眼前的骇人一幕。
周围的人很多,有屈膝跪地,也有躬身站着的。而她和唐卿就混在一群人之中,很是靠后,也不显眼。
苏染染穿过眼前的重重叠叠,她望见了依旧穿着绛红衣袍的卫宴。
他那阴沉神情颇有些吓人,墨玉发冠束着的乌黑长发,散落些许,衬得惨白面容略显憔悴。
而一身墨袍的卫恪就紧紧跟着卫宴身后,步履踉跄,红润面容上还有一团很是显眼的青黑。
最后,苏染染才把目光落在那位太子妃的身上。
霎那间,她如同被丢进了隆冬的冰河之中,全身四肢僵硬如石,流动的血也被冻结了。只有瞪大的朦胧眸子,她连轻轻颤动的睫毛都不敢垂落。
像,那女子和自己像极了,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苏染染呆愣地望着,那女子的身形外貌,体态气息,没有一处不是自己。
若不是她还活着,还在此处站着,那女子便就是她苏染染。
“夫人,当心些。”
颇为熟悉的话就在苏染染耳畔响起,而她只看向街道中央的人,久久没有回神。
苏染染瞧得十分清楚,在那女子身侧搀扶着的,就是自己的贴身侍女青竹。
趔趄一下,苏染染双膝酸软着,要不是有身侧的唐卿及时揽住,她必定会轰然瘫跪在地。
“夫人你”
“嘘”,苏染染侧过面颊看了眼唐卿,冷白似雪的指腹掩在惨白樱桃唇瓣处,示意唐卿不要出声。
突的,一阵不小的夏风呼呼吹过,吹响了京畿卫身上的铁灰甲胄,还伴着簌簌的厉声。
须臾,苏染染就看见卫宴猛然停下步子,侧身回望那女子。红衣飘绕,乌黑如墨的发髻上还有一根白玉如意簪。
如意绾定,白头偕老。苏染染心底念着,嘴角两边的泪水就再次泛开了苦涩。
她现今彻底懂了,今夜所有事的确是冲着卫宴来的。但且,还是以她为了诱饵。
自己,不就是苏毓月的替身吗那眼前的女子,又是做了何人手中的棋子,被活生生变成了“她”
替身,苏毓月。
苏染染突的想到了什么,灼灼目光再次看向那女子。在此世间,若说谁能处处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那便是她苏毓月了。
可,那女子怎会是苏毓月卫恪也还在卫宴身后跟着。就在苏染染沉思苦想之际,一缕颤动引了她的注意。
“夫人是太子妃”,一笔一划,唐卿那修长指尖在皎白袖面上慢条斯理地写着。
她是太子妃,她还是吗
苏染染察觉一道熟悉视线看了过来,她连忙敛住眸子,用唐卿那宽大的皎白衣角,完全遮挡住身上的绛红。
眼前,她目光所及之处,卫宴已经有了太子妃。而自己,连他的目光都要连忙躲开。
过了良久,苏染染等着那道熟悉视线彻底消失以后,才缓缓抬眸。
“不是”,苏染染左右摇晃额头,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此处。
苏染染承认自己害怕了,她此刻没有一丝丝的勇气出声喊着,“阿宴,宴哥哥”。
她害怕自己喊了,也是无济于事,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既然背后那人如此的机关算尽,那她此刻的性命生死,才是最应该担忧的。
苏染染只见周围的人渐渐攒动起来,沿街两边的京畿卫也随着太子宸王的离去而收拢队形。
见此,她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端着绛红衣袂,拉开了自己和唐卿的距离。
“公子,我恐得再劳烦你一段时日。有劳公子送我去前面的医馆一趟,这银钱”
“夫人见外了,相逢即是有缘。但在下瞧着前面的医馆还有些远,夫人可要等着家中郎君一起”
家中郎君苏染染摇了摇头,惨白面容扬着无奈的笑,“让公子见笑了,我还没有成婚,那人只是我所倾慕的公子。”
轻快含笑的话,就好似一道道利刃,在苏染染心口割着疼。她或许是该欢喜的,逃离卫宴的事,终于成了。
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还是和前世一样的难受。她甚至还期许着,卫宴能看出那女子的蹊跷,一举识破不轨之人的阴谋诡计。
“姑娘,好魄力。”
唐卿顿着话语,心底念头有些乱。他是想要苏染染离开卫宴,可耳边的果断话音,未免太过容易了。
前世,他是眼睁睁看着苏染染,费了必死的决心才想要离开卫宴,重新活着。
可此刻她那轻飘飘的柔声,但让自己起疑了。
“姑娘既是如此坦荡,那在下也不藏着掖着,在下姓唐,单字卿,不知姑娘芳名”
“木,木姑娘,唐公子这般唤我便好。”
话落,两人就随着来往衣影,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唐卿只见苏染染神情坦然,却不知她心里慌乱至极。
她现今什么也没了,除却身上的红衣,她还能往何处走着。
姑且不提藏着暗处,会要了她命的歹人,自己今夜住在何处,都成了问题。
侯府,长公主府,苏染染脑海划过一个模糊念头,又很快没了。她抬手捋了捋细腻的袖面,指腹触及一团温热。
上好的羊脂白玉,还写了“宴”字样。这是卫宴送给她的,她在大婚翌日,也还回去过。
“木姑娘,医馆到了。”
苏染染神情恍惚着,直到唐卿唤了两遍,她才抬头看着医馆的灰黑牌匾,“悬壶济世”。
恰时,茶白灯笼映出了灰黄的烛火。苏染染因着心底怅然,失神目光不停地流转。
随即,她不经意瞥见了医馆门前的石阶处。是一身熟悉的湖蓝色,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色。
“兰兰桂”,苏染染沉声低喊着,疾步匆匆,几乎是跑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