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浅金烟花照亮的广袤夜空下,苏染染瞧着眼前那无数重叠的圆形方孔,还清晰映出莹白和藏青。
铜钱,碎银,以及银票。
“殿下,你今日身边除蔺侍卫,可还有其余的东宫侍卫随着”
苏染染整个人都依偎着他,纤细双手紧紧圈住冷白脖颈。担忧的语气压得很小声,回响在卫宴耳边。
若说方才的漫天烟花是卫宴所为,那此时此刻的天降横财,一定不是他做的。
单不说如此多的铜钱碎银要从何处来,就他们现今所在之地,可是大魏京城,天子脚下。
不用细想,眼前这番肆意张狂的行径,必是有人在暗处刻意而为,也必是有所不轨的企图。
但
苏染染侧目睨着依旧在不断洒落的铜钱碎银,心底划过一抹很强烈的不安念头。
操控此事的人,必是要闹出一番很大的动静来。可为何,选在此时此地还刚让自己和卫宴碰上。
“宴哥哥,快,我们快些走。”
苏染染匆忙扫过周围四处,眸子流转,皆是乌泱泱的一片。夜空烟花渐渐消散,灯火照着的涌动人影越来越多。
甚至于,她连近处的青竹,都没有看见。苏染染有些慌,含着水光的视线,不停没入窜动人群,又很快别过去。
眼前的背影很多很多,耳畔响起的脚步乱声更多。若不是双手十指还感受着微微的凉,她当真会一瞬间就痛哭出来。
可这种孤零零的感觉仍然在心底绕着,就似自己早已被所有人丢弃。在这如同川流的人群里,孤影形只,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染染,我在。”
突的,一声很熟悉的温柔响起,那话语还比往日更大声,也多些许慌乱。
顺势,苏染染抬头看着眼前的面容,目光呆愣住,一滴清泪从眼角溢出。这是她认识的卫宴,他还在。
卫宴见惨白面容浸润星点水光,心口是刀割一样的疼。他今夜是要让染染欢喜的,而不是此刻的落泪。
“染染,不哭,孤一直在。”
卫宴拔高嗓音又一遍说道,双手弯臂狠狠地环住怀中的人,直到两人之间毫无间隙。
自然,卫宴眼底的冷色也愈发明显。今夜这事来得十分蹊跷,用硬生生砸钱弄出混乱的手段,在京城内还没有几人能做到。
尤其是这些多如雨点的铜钱碎银,一般世家在短短时日根本不可能做到。
况且那人,还刚选在自己放烟花的时候。
“染染,你死死扣住我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要松开分毫。我们现今不能走,也走不掉。”
卫宴轻声安慰着怀里的人,也是在克制着心底的暴虐性子。他大抵知晓此事是谁所为,但那人以眼前的众多无辜百姓为诱饵
还真是让自己更想杀他,李皇后的儿子,宸王卫恪。
“,染染听殿下的,我一定会牵着你的手,死都不放开。”
苏染染哭腔一抽一搭的,但她也是在努力克制着。她方才便怀疑此事,如今听卫宴一说,就知晓卫宴走不掉。
而今晚的事,也必定是冲着他来的。
“别,染染。”
卫宴一手扣住苏染染的细腰,一手牵着她的手,嘶哑嗓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染染你要活着,孤也和染染,活着。”
话落,苏染染压着下颌,重重一点头。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随即,卫宴和苏染染就被窜动人群不断推着往前,往前。
在流动如水的杂乱衣影中,穿着两两红衣,很是显眼大魏的太子太子妃,早就被众人抛在脑后。
他们一心只奔着眼前的银钱而去,这些可都是从天上落下的,是老天爷所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心安理得就拿着。
喧嚣杂乱之外,穿一袭黑衣的卫恪,死死盯着众多背影里的一抹绛红。
不由自主的,卫恪嘴角勾起骇人的阴笑,他还真没有想到,卫宴会是痴情的种。而自己,也会因为苏毓月流血流泪。
痴情他一定不是。至于苏毓月这个不听话的女人,他必会让她得偿所愿,做一辈子的“苏染染”。
“来人,拿弓箭。”
厉声响起,身后的一行黑衣没有丝毫动。他们确实备弓箭,可之前的计划,并不是这样。
“本王再说一遍,拿弓箭。还是说,连你们这些死卫,本王都使唤不动”
卫恪猛然一转身,腾空一脚就狠狠砸在其中的黑衣上,只见那人瞬息瘫跪在地,一把鎏金麒麟弓也很快被送上来。
卫恪接过弓弩,顺势就搭一支铁灰箭矢上去。眼下是如此的局势,他只需让卫宴死,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太子会是他卫恪,大魏皇帝也会是。
卫恪的猩红眼眶中似燃起熊熊烈火,双手搭弓拉箭,动一气呵成。
铁灰箭顺着疾速,穿透夏日夜里的风,以破竹之势划过片片衣影,直击人群中的卫宴。
须臾,苏染染听着耳边的风变得急促,周围步声渐渐小。她猛然一侧过脖颈回头,一支铁灰的箭射向卫宴。
“殿下,快走。”
苏染染随着高喊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用尽全身的所有力气将身侧的硕长身姿推开。
她不要卫宴死,因为她还是爱他。
风声渐渐,背影消散。苏染染不知道自己前一瞬间用多大的力气,但她看着眼前的卫宴躲开箭矢,毫发无损,没有伤着。
苏染染心底松一口气,而视线中的人影不知在什么时候再次聚拢,甚至比之前更多些。
她正要迈开步子往前走着,可眼前的红衣已经被半遮半掩,很快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沉入乌泱泱之中。
“阿宴,宴哥哥阿宴,宴哥哥,染染在这。阿宴,宴哥哥”
在没有丝毫回响的嘈杂声声中,苏染染一声接着一声地喊道。即使她眼睫面容都挂满泪珠,她也还在喊着。
“阿宴,宴宴哥哥”
即使嘶哑嗓音混着很响的哭声,在茫茫人海也并不显眼。但始终跟着苏染染身侧的一袭皎白,彻底忍不住。
苏染染,你个傻子。
猛然一下,苏染染只觉她的双腿已经酸软到动弹不的程度,而喉咙也似被火烧过一半,辣乎乎地痛。
“阿宴,阿宴”,苏染染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惨白如纸的嘴角已然溢出丝缕殷红。
“阿宴。”
苏染染的最后一声落下,她察觉自己像撞到人,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可她此刻已经神情恍惚着,只想看见卫宴。
“宴”
“姑娘在寻人”
就在她的嘶哑话语还没有落下之时,一声浑厚嗓音缓缓响起,皎白衣影映入婆娑的眼帘。
月棱眉,丹凤眼,清晰而硬朗的线条勾勒出一张正气十足的面容。一身皎白昭昭,映出温润如玉。
“唐卿。”
苏染染嗫嚅嘴角喊声,眼眸有些朦胧。她这十分熟悉的话语却是隔整整一世,才再次看见他。
江南百年出一奇才,眼前的唐卿便是。苏染染脑海思绪流转的瞬间,就惊醒回神。
唐卿此时应是在江南扬州,怎么会到京城呢
“姑娘认得在下,或是姑娘认错人在下此次,为头一次来京城。”
浑厚话语再响,苏染染却没有回话。只是杏眼低垂,乌黑碎发左右摇晃下。
眼前的人是唐卿,而不是她前世认得的唐卿。
他现今,应当是扬州第一富商的独子,也是江南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文武双全,六艺经传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连前世的卫宴,也曾说过,“唐卿此人,文可拜相,武能封将。”
所以,他更加不该遇见自己。
“让公子见笑,我在寻着我的夫君。”
缓慢细语徐徐说道,苏染染浅阖眼眸,强忍着喉间的腥甜,欲意拖着艰难的步子继续往前。
“夫人有礼,是在下唐突。”
苏染染耳畔的醇厚语气含着歉意,她只见唐卿双手奉在额前,待她躬身屈膝,行大礼。
“公子不必行此大礼,周围的人很多,公子无事,便早些回吧。”
苏染染侧过身子,停着暗红绣鞋,又一阵血色从唇齿间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地。
一滴,两滴,被苏染染立即拂裙盖住,可浓郁的血腥味,是如何都消散不去的。
“夫人,你还”
唐卿收步子起身,眼眸匆匆掠过以后,就将视线落在近处的人群中。
这京城中人,还真是皇城底下,大魏天子能瞧见的人。区区一千两黄金,就能换来长安街外,半个时辰的蜂拥而至。
很值当。
不大对,应当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卫宴已经让苏染染寻他,一盏茶的时日。
废物,憨蠢如驴的东宫太子。唐卿在心底暗声咒骂道,英朗身姿却是严实地挡在苏染染身侧,为她避开来往的衣影。
皎白若月,瞧得苏染染心口疼得慌。阿宴,你到底在何处,你有没有听见染染在喊你哪怕是听着一声也。
“公子不走,也是要去捡着白来的铜钱碎银”
苏染染稳稳心神,惨白指尖掩在丝缕殷红的唇沿处,一字一句,很嘲讽地说道。
她并不想见着唐卿,倘若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愿再碰见他。毕竟前世的她,活生生欠他一条命。
“夫人瞧在下,会是要着白来之物的人”
苏染染眼眸都没抬,微微一点头,迈开碎步继续走着。她一定要见着卫宴,他必定也想见到自己。
“夫人何不看看周围的人,再往前也不迟。”
唐卿一步一步跟着婀娜红衣身侧,负在背后的双手已然是捏成青筋乍现的拳头模样。
卫宴不仅蠢,还眼瞎。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小可爱们,六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