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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烟笼水波,柳如纱,就在一行人放着河灯的浅岸处,苏染染提起手中的狼毫细墨,呆愣出神。

    “孤牵着你,宴哥哥牵着你。”苏染染心中低喃,唇齿嗫嚅,反复道着“宴哥哥”。

    诚然,在卫宴忙于政事的这些时日里,他也交给了她一封厚厚的信笺。说是卫宴给的,也是她被不经意间看见,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那日,卫宴在书房待到很晚,她乘着凉亭的夏风,脑海思绪颇为清醒,丝毫也没有倦意。

    于是,她在小厨房盛了碗不加冰的绿豆汤给卫宴端去。

    因着夏日夜里多了蝉鸣虫叫,自己推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卫宴都没有发觉着,只当她是蔺侍卫。

    “这温茶不必加了,再有一刻钟,孤便回景阳殿。太子妃应是睡下了,寝殿内的熏香遣青竹撤下去些。”

    冷清徐徐,在寂静偌大的书房中,并不算大声。她双手平稳端着黄梨木托盘,脚下步子放得更轻些。

    须臾,熟悉嗓音再响起,较前一道更沉声,也更言简意赅,“孤不喜喧闹,你出去。”

    “太子殿下,染染放下绿豆汤就走,不吵着殿下。”

    轻快细语含笑,她趁着卫宴抬头看向自己的瞬间,仰了眼眸对视着。

    “许是今日午觉睡得久些,染染现今还睡不着。染染问过多福公公才知殿下在书房,这便盛了绿豆汤过来。”

    轻纱绣鞋随着话音停下,她站在高高摞起的书卷纸帛前,匆匆一瞥,就看见“染染亲启”的浅白信纸。

    这是卫宴的字,她认得。所以卫宴,又给自己写了信

    恰时,她看着卫宴也站了起来,面面相觑,四目相对。自己等卫宴先开口,而他也应当是在等自己问。

    两人紧绷着的下颌线就倒映在碧绿汤色中,水光稍稍一颤动,她将手中托盘寻了空隙位置放下。

    “殿下早些歇息,染染回了。”

    纤细肩颈随着步子侧过,她对卫宴不愿提起的话,自然不会多问,即使那信或许就是给自己的。

    “染染。”

    只听她身后响起卫宴喊声,却也没有其余的窸窣作响。自己顺势停了下来,整个人背对着他,缓慢话语里,心思并不平静。

    “殿下有话要说那信,是给染染的。”

    她瞧不见卫宴的神情,但他缄默不语,并不一定就是肯定的答案。

    “殿下,夜深了,早些歇息。”

    苏染染心中叹息了声,思绪反而静下来。卫宴不说,自己就能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

    她步履再起,就听他应声,“是给染染的,这里面,是有关木儿的事。孤在昨日才查明一切,想要明日一早给你。如此,染染便现在看看。”

    “染染,你在看何种模样的河灯这般失神,连手中毫笔的墨,都不润。”

    卫宴的两道嗓音,响在脑海,响在耳边。

    苏染染抬眼看向走来的卫宴,他手中河灯已经写好了字,明亮烛火燃着,映出一身红光。

    清风霁月,似暖玉,如松竹。

    自己就望着眼前此般模样的卫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儿时颓然萎靡、一心求死,还让她给救了。

    在那厚厚一沓信纸里,写了“木儿”和儿时太子的第一次相遇。卫宴六岁生辰刚过不久,他就已经在东宫待了近一年。

    他的母妃王皇后去了,继后入中宫。因着守丧规矩,不可在宫中大肆操办。而夏日的泛舟游湖,恰恰就是在京城中。

    那日,李皇后宴请了京城世家的不少人,自然也少不了东宫太子。但她,却是随着苏毓月偷偷去的,还没敢让柳氏知晓。

    自己那时候,应是三岁大,就偷摸藏着苏毓月的马车内,一起到了泛舟的庭院。

    庭院楼阁很大,她没跟紧苏毓月,迷了路。等她好不容易碰见一个人,就是颓然站在凭栏水榭前的卫宴。

    自己同他说了好一会话,可卫宴只是睨起余光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

    终于,她喊了声“哥哥”,他冷冷地回话,“不许喊”,还狠狠地瞪着。

    她儿时胆子大,压根就没被吓到,反而欢笑搭话,“我是染我是木儿,一横一竖还有两撇的木,你叫什么”

    自己虽是迷路了,但也始终记着嫡长姐说过,她在外面不许说自己是“苏染染”。

    “木,一横一竖”,她一边说着话,还迅速动了指尖凭空写着。待她写完过来良久,那冷声才吐出一个“宴”字。

    “宴哥哥,木儿走了。”

    “太子殿下,宴哥哥。”

    就在她眼前的卫宴离着还有一尺远,苏染染拔高嗓音喊了句。她在看完厚厚的信笺之后,便把此事都回想起来了。

    自己儿时常常自称的“木儿”,仅是因着“染染”她记不住,就取其中的“木儿”唤着。这么久的时日过去,她都忘了干净。

    卫宴,还记着。

    “染染没有瞧着河灯失神,只是想起了儿时的一些事。回想着,染染那时还真是胆大,竟敢同一个不搭话的小公子,在凭栏水榭处说了许久的话。”

    苏染染是看向卫宴说道的,定眼瞧着他渐渐薄红的面容,嘴角梨涡笑得更欢实。

    她还没说完,那不搭话的小公子还真是长得俊俏如玉,比自己那时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十倍百倍。要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就念叨如此之久。

    “那染染现今也很胆大,在孤跟前,都还敢说着别的男子。”

    卫宴嗓音嘶哑着,面颊微红散了下去,在河灯照亮的白皙脖颈处,耳根通红,如火一般。

    “殿下才知晓染染胆大妄为那殿下这些年,恐是只记着木儿姑娘了。”

    趁着话语打趣的空隙,苏染染端起掌心河灯,往后退了小小的碎步,躲开了卫宴的颤动袖面。

    她可是一点都没有忘记,在他第一次提及木儿时,自己心头很不舒坦,甚至还难受着。

    卫宴瞧她因为自己而吃味,应当是心里偷着笑的。

    “染染,孤寻了你好些年。并非因着你是木儿,而是孤想要遇到的人,只有你。”

    卫宴一手托着河灯,落空手腕愣在半空,俯身和苏染染对视而望。

    “苏染染,孤想要的,只有你。”

    缱绻话语再一遍响起,沙沙细声伴着风,绕在苏染染耳廓,脖颈,周身。

    两两红衣如同大婚拜堂那日,飞舞飘动,却又交织缠绕,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

    夏风吹拂细柳枝条,浅岸周围张望着的人并不算少,但只是远远瞧着,并不敢太过靠近。

    所以,在浮动河灯照亮的两岸,只有一对璧人的倒影,静谧而唯美。

    “染染,孤是记着念着木儿好些年。但我无比清楚地知晓眼前的人,是你苏染染,更知晓这些时日以来,也是你苏染染。

    苏染染,我爱你。”

    他爱了好些年,也当真寻了好些好些年。思及前世,他还将她弄丢了。

    曾几何时,他也固执认为,那个说话很多,笑得憨态的小姑娘木儿就是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所求所爱。

    直到染染前世死的那一刻,他才彻底捏碎了心中那抹虚无缥缈的执念。

    他爱她,早已经爱了很久很久。

    “殿下此番话,应当写在河灯上的。”苏染染往前一步走,嫩白指尖抚在卫宴掌中的河灯。

    河灯呈芙蓉花瓣模样,花瓣丝帛一片拥着一片,熟悉字迹挥墨如画。每瓣都只有一对小字,“染染阿宴”。

    卫宴说,他爱她。可前世的她怎么办前世的卫宴,所爱所求皆是苏毓月。

    “染染,孤可以再写一盏,同染染一起写。”

    卫宴喉结滚了滚,端着花灯的手心有些温热。他很想很想把眼前的人抱在怀中,死死扣紧,拥着满心欢喜。

    但,他不敢。

    “好”,苏染染轻声唤响,坚定应了话。为人者,就是已经将贪嗔痴爱憎欲都占了。

    她许是,早就纵容了自己。

    拂柳低垂,河岸悠悠。苏染染和卫宴将两盏河灯一同放入其中以后,就静静站着,远远地看着。

    “染染阿宴,平安顺遂。”

    苏染染望见模糊墨色在眼前渐行渐远,心底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没有菩萨心怀,更不愿普渡众生。她往日只要活着便好,此后亦然。

    “染染,我们走吧,桥头街口处,有火树银花。”

    就在两人走后的片刻,一前一后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

    丝缕殷红顺着墨袍滴在河岸的石阶上,卫恪阴狠瞥过水面的光,将手中碎玉尽数丢掷其中。

    自己这十几年都未顺遂,卫宴岂能有如此好的福气,受上天眷顾

    卫恪走到桥头处,才发觉身后有一抹皎白闪动。他稍一警惕回头,只有来往的人影。脚下步子错落踩着,应当是他看错了。

    突的,砰然一声响起,众人纷纷抬头,只望见漫天盖地的绚丽烟火,照得繁华长安,明如白昼。

    只恐烟火短暂,七十七响连发的盛况,映出了每个人的欢喜面容。

    就在最后一声烟花响起的同时,映照着整个京城的光晕久久不散。

    “如意绾定,白头偕老。”

    紧着苏染染脖颈的话,和夜幕中的字样同时出现。卫宴双手拥着细腰,唇沿贴在耳垂上。

    “染染,喜欢吗”

    苏染染心口酸涩着,眼眶也红红的。他待自己的宠爱,足够明目张胆,就好似梦一般。

    梦那便是吧。

    苏染染不等耳边的温热挪开,就侧过面颊,利落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宽肩。

    “喜欢,染染很喜欢。”她欢笑着说道,一双眸子的晶莹水光顺着眼睫颤动。

    轻咛混在哭腔中,“可是宴哥哥,你何时有这么多的银钱那东宫账簿,我都仔细看过,你近些日子”

    猛然,苏染染的细语被一阵躁乱打破。就在两人随着响声看过去的时候,簌簌铜钱从沿街楼阁不断往下洒落。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