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染,我很喜欢。我很喜欢,很想要我们的孩子。”
卫宴的话说得极快,几乎是苏染染哭腔细音一落,他就连忙回话。
粗砺指腹触着细腻水光,卫宴凤眸微垂,桃花眼红了一圈。冷白指尖颤抖,他一点一点,很是仔细地擦拭着染染眼角的泪。
自己不喜欢他和染染的孩子怎么会。正是因为很喜欢,很想要,他才不敢,才会害怕。
过去半月,是他这五年以来过得最惬意也最肆意的时日。和染染在一起的每一日,很平淡如水,潺潺流动。
这,便是他前世,还有这辈子可求不可得的所有。
“染染,我怎么会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呢”
嘶哑徐徐,微冷指腹停在透着红的眼尾。卫宴双手慢慢捧起心心念念的面容,胸膛疼得颤了下。
他看得出来,染染很努力的过好“她现在只是五年前,她还是很爱他”。
可佯装的,终究成不了真。半月之久,他拼了命,她又何尝不是。
或许得到过染染真的爱他的样子,就再也忘不了,每一幕都镌刻入心。
所以,染染,孤变了。
变得贪心,变得肆无忌惮。我想要你,更想要你爱我,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爱我。
“嗯”
苏染染支吾着,抬眼就陷入一汪深邃之中。他的眼里是自己,还有些,是悲伤和痛苦吗
她心口猛然一缩,眼角细缝又变成湿漉漉的一片。苏染染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还要哭,分明自己已经得到回话。
可他眼中的悲伤,让她难受。
“宴哥哥,染染”
软音细语慢慢的,带着哭腔的鼻音让卫宴一把伸手就虚揽住纤细腰肢。
染染,别哭,孤放你走。你本应当在扬州过着自己想要的悠然日子,是孤不好,是孤错了。
“宴哥哥,染染,染染”
一瞬间,苏染染想要把所有的事都和卫宴说清楚。她压根就没有失忆,她只是装的。她重生了,也知道前世的所有。
重生,看到她前世死后的卫宴,还跟在他身边整整五年。这一切听起来多么荒诞不经,但就是确确实实的发生。
她还想告诉他,她爱他,苏染染爱卫宴。
她装失忆,只是给自己寻求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让她有片刻喘息的时日。
可这半个月过去,她好像越来越沉浸于失忆的自己,甚至装得连自己都不想戳破。
害怕、彷徨、心虚,还有心底暗处那一点点可笑,把苏染染压得彻底喘不过气来。
她那嘶哑的话音断断续续落下,而后的话也一直没有说出口。眼泪如同决堤一般,簌簌倾泻,很快就模糊了眼前视线。
突然,苏染染身子一轻,贴着腰间的滚烫手掌将她整个人都拦腰抱起,落入一个逸着清冷药香的怀抱,也莫名安心。
伴着碎银声响落下,他缓缓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了悲伤和痛苦,全然是她。
“染染,抱紧些。”
温柔话音很轻,苏染染鬼使神差的伸开双手将劲瘦腰身抱得紧紧的,面容上挂着的泪痕也埋进浅蓝衣襟。
一个时辰后,游船上。
夏风吹拂,绿柳摇曳,透过波澜涟漪的水面,还能看到快活游动的鱼儿。
苏染染捏着手心锦帕,白里透红的面颊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泪痕。
眼前的殷红桃花酥一个叠着一个,盛开了朵栩栩如生的五瓣桃花。
丢人,真的很丢人。
苏染染杏眼扑闪上下,纤长漆黑的眼睫很快就扫出了胭脂敷面的红。
她现在稍稍一回想方才的事,整个脑海都是嗡嗡作响。自己怎么能如此丢人,哭得一塌糊涂就算了,还问卫宴这般莫名其妙的话。
上一次当着他的面如此丢人,还是在福安寺爬墙看樱花,细细一想,她依旧喜欢他,无论前世还是这辈子。
“染染,想何事”
卫宴就坐在苏染染对面,趁着她失神片刻,修长胳膊一揽,就把她手中快要飘走的锦帕抓了回来。
“没没有想什么。”
嗓音怯怯的,似乎为了让卫宴相信她,苏染染随手拿起一块桃花酥往嘴里塞。
她现在清醒得很,断不可能再做出刚刚那一番丢人的事。经过刚刚一遭,自己想得无比明白,等两人回京后,她就会“恢复记忆”,顺道再仔细查查楚子歌的下落。
至于自己和卫宴,她爱他,也就顺其自然吧。毕竟她都顺其自然的爱上他两次,这第三次应该很快。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不爱他。
“嗯”,卫宴应声,看向水面的视线多了些耐人寻味。待他再看向染染时,指腹托起一块桃花酥。
“染染,慢些吃,我们三日后回京。”
三日后回京。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染染闻声就连忙咳嗽了下,差点被甜腻的桃花酥噎着。
三日后,怎么就定了下来她转而一想,蔺云在他们上船之前好像和卫宴说了些。
“好,宴哥哥,染染知道了。”她缓缓接过桃花酥,神情略有些变化。
“宴哥哥,染染回东宫以后,暂时不想见京城的人。许是再等等,我就能想起之前的事,再见她们也不迟。”
苏染染越过桃花酥看着水面波澜,心里对于京城一切竟生出一丝倦意。
即使卫宴已经和她仔细说过京城,尤其是承安侯府一家的人和事,但她依旧不想面对苏毓月。
换句话说,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易容换脸,还有来自宸王府一心要她性命的暗卫。
恨苏毓月吗自然恨。当自己半死不活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时,她脑海念头就是想杀了苏毓月。
苏毓月怎么能如此狠毒,易容换脸成为她还不够,就是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但随着五年过去,自己连她的容貌都再不记得。苏毓月于她而言,更像是毫不相关的陌路人。
“染染不想见,那便不见。”卫宴笑了笑,再次拿起一块桃花酥,却迟迟没有往嘴边送。
话语温和,笑也如故。苏染染对着他点了点头,直到咬开一口桃花酥,也还是觉得眼前的卫宴有些不对劲。
风起船移,两两心动。
卫宴看着染染嘴角粘上的殷红,手腕一抬就轻轻拂过,“染染喜甜,这第三块桃花酥就是今日的最后一块。”
往后喜乐顺遂,也就不会贪恋这一点甜。
苏染染小口小口吃着,杏眼稍敛,略有圆润的脸颊也跟着动。她敢肯定卫宴不对劲,可一对上他的目光,自己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香甜回绕,唇齿轻启。“宴哥哥,这第三块,你吃了好不好”
风声渐歇,点缀绿色的柳条离着船头越来越近。苏染染看着眼前人慢慢变淡,脖颈一晃,嗓音也变得飘忽。
“宴哥哥。”
船靠岸了,苏染染也彻底睡过去。娇小的软软一团被卫宴紧紧抱在怀里,恬然安好。
三日后,去往扬州的路上。
两辆马车停在河滩旁,苏染染攥紧手中信笺,映亮寒光的长剑搭在蔺云脖颈处。
“信,太子殿下写的。我,也是他让你带回扬州的。”
苏染染一字一句落下,蔺云脖颈就溢出一丝一丝血色。可尽管如此,蔺云还是只应声,没有说多余的话。
“蔺云你说,我若杀了你,我能回到汴梁城”
杀了自己,太子妃会吗
蔺云脖颈一动,剑影刺得更深了些。他想太子妃会的,因为这长剑已经落在他脖颈,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
“回太子妃的话,不会。送太子妃回扬州,这是殿下交给奴的最后一件事。无论奴死在何处,太子妃都会安然无恙的回到扬州。”
蔺云一板一眼的恭敬语气,但这次的话却比之前多了好些。
“你说最后一件事”苏染染很快捕捉到蔺云话里的意思,单手端起的长剑也有些不稳。
“卫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头疾,还是别的你说啊,卫宴到底要做什么”
苏染染声嘶力竭吼道,手中长剑也随即滑落。她不知道卫宴此时此刻在何处,又面对着什么,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除了手中的放妻书。
“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1
苏染染声响不小,她慢慢念着就笑了出来。卫宴待自己还真是一点也不改,前世为妾只得一死,今生为妻,还多了一封放妻书。
窈窕之姿,高官之主。
惨白指尖慢慢划过熟悉的墨色字迹,嘲讽笑声不断,她可记得卫宴亲口说过,大魏帝王之位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那么这天底下,自己要去何处选聘高官之主
嘶啦嘶啦,苏染染十指灵活叠动,把手中信笺撕得粉碎。她不要什么狗屁的放妻书,她要见他,当着他的面写一纸休夫。
黑白交织的碎片之中,苏染染很是平静的问了句,“现在放妻书没了,我还是太子妃。我问你最后一遍,卫宴当真当真只给我这一封信,没有别的”
慢慢的,蔺云感觉自己都快被凌厉目光射成筛子时,一身黑衣的李锦儿从绿荫之中疾步跑了过来。
“见过太子妃,这也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信。锦儿现在只是长公主府的人,这信,亦是太子吩咐的最后一件事。”
李锦儿一跪地就双手将厚厚信笺奉到苏染染跟前,其间还冷冷的乜了蔺云一眼。
他真是根木头,眼前都这副模样了,他还死死不说,难道要等太子妃见到太子再说
还有信
苏染染俨然愣了下,她刚刚那番话,只是想逼蔺云说出卫宴到底怎么了。
“太子妃,这信确实是殿下所写。只是当太子妃走后的一柱香时,殿下才把信给锦儿。
殿下说,太子妃看完信以后,要回扬州还是京城,就看太子妃的意思。”
回扬州,还是京城
苏染染双肩颤了下,她死死盯着李锦儿手中的浅黄信笺,心中的一些念头呼之欲出。
片刻,苏染染接过信笺,迟迟也没有打开。她扫了眼蔺云,淡淡说道“蔺侍卫你食言了,五年前我就说过,让你好生照护太子。”
“五年前”
蔺云颤颤出声,双膝一弯,身板挺得笔直。五年前,原来是五年前,所以
“确实,五年前,我记起来了。”苏染染将信收在袖中,眼神略微闪躲了下。
李锦儿见状只觉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吱声。再看到太子妃把信收到袖中,就不免琢磨起太子的一番话。
回扬州还是回京城。
明明是太子先把太子妃送出汴梁的,这下怎么变成太子妃来选还有京城,宸王暗自调动的一万精兵都已经把汴梁城围得滴水不漏。
作者有话要说1“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来自百度百科唐代放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