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后,洛扶殷换下了女装,穿上了一件藕色的圆领袍。
她的衣衫大多颜色素净,样式简单,鲜少有暖色调的衣衫。如今难得换上稍稍映衬肤色的暖色,倒是显得她的通身的气度柔和了许多。
章合一直都知道这位几年前为他指明道路的少年有一副好皮囊,不笑时如幽兰照水,芙蕖映碧波,仅仅是晚风乍起,便能吹碎了那一湾镜花水月。
比起人来说,他更像是一场温柔的幻梦,梦醒了,人也就不见了。
少年借着月色,凝视着院落里身披霜辉的人。月华如练,模糊了他半边的光影,似寂寥,也似无声的温柔。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能消散。
“我回来了,”劫后余生的少年望着眼前的月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说你要走了,是吗”
“明日启程。”
洛扶殷的语气平淡如昔,却多了几分温和。
“我能教给你都已经尽数教付,今后还望你多多珍重。来日方长,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她走到了少年的面前,揉了揉他的发顶。
“你已经找了新的意义,不是吗阿合。”
“我不是小孩子,”少年红着脸躲过了她的动作,小声嗫嚅,“而且你也才比我大一岁而已”
“”
洛扶殷只是微笑,目光像是穿越了遥远的未来,定格在未知的地方。
她道“阿合,再叫我一声兄长吧。”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帝京外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清晨时分犹有些独属于夏日特殊的清凉。
洛扶殷坐在蓝田身上,紧紧地缀在护送纯安公主的队伍后。
端玄和章合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着少年骑着驴的背影渐渐远去。
“为什么不跟着她”端玄问道。
“他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谁能陪谁一直走到最后,我听他的。”章合垂下了眼帘,“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也有。”
端玄“他要做什么”
章合嗤笑了一声,斜睨着端玄。
“无可奉告。”
少年转身离开,脊背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还带了几分洛扶殷的影子。
端玄闻言,也没说什么。
直到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见队伍的影子后,男人才轻笑了一声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吗的确是像她会说出的话不过,就这么分开了,到底还是会心有不甘呐。”
端玄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孤月玉隐辞双璧,扬川风华四公子
这是近几年来流传于扬川的一句诗,“双璧”指的是极北之地孤月城的“神童”殷情和天涯海角玉隐岛的“鬼才”司逸钦,“四公子”则是象征着岳华书院形象的四位内院首席洛长苏,萧栖泽,迟盛欢和紫辰麟风。
当然,也不是说在偌大的岳华书院里仅有这几位比较突出。只不过其他的人性格相对而言都比较古怪,不为俗世所接受,譬如正在玄宗楼闭关的女装大佬楼朔月,以贪财神棍著称的雅合院首席商隐,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清院次席月无缺等。
岳华书院每隔四年,其内院就要开启一次,招收来自大陆各地和外院的适龄人,且每年都只取男女前十二名分别安置男院和女院,若内院名额不够,反而还要从前十二人里裁掉一些名额。今年是内院男院二十年内的最后一轮,刚刚好满足十二个名额,若是这十二人招满之后,整个男院就恰好十二支队伍全员参与整个大陆的大比,之后内院重新洗牌,等待下一个四年新鲜血液灌入。
虽然说泛古大陆官方规定的成年年纪是三十岁,但实际上许多家族里的子弟十三岁左右就开始游历大陆,二十岁就回到家族举行成人礼了。洛扶殷如今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就算回到洛族举行成人礼也还有三年的时间,年龄尚且在内院招收的范围内。
毕竟只有在年少时达到了标准,才能够证明此人的潜力,招揽低于标准的人才反而不符合白鹿洞书院内院设立的宗旨了。
而如今的内院男院除了封隆院,奚成院和南崎院以外,其他九院的人数都没满,或多或少差了几个人,因而都指望着今年能将人数招满,否则接下来大陆各大学院之间的比试就会比较难捱。
洛扶殷曾言四年前不欲前岳华书院,究其原因是那时南华国的轩辕皇室在外院安插细作干扰了正常的选拔。她自知若要能镇压下这场阴谋,除却自身本身武艺过人以外,人脉也非常重要,书院的老师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南华国想要在第一书院里争取特权就必须越过书院里其他势力,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皇族和世家之间的博弈。
然而到底世家的实力更为雄厚,镇压下轩辕皇族后角逐出的“四公子”其实就是各大世家的代表,代理世家在书院内实行权力,被称作“万峰盟”,统管学子的各项事务。至于洛长苏怎么坐到四公子之首的位置,洛扶殷表示不清楚,也没兴趣。
她隐隐知道章合想要的真相或许就在岳华书院里,可就这么直接说出来未免对他来说太过残酷。章合一直以为她只是单纯去求学,便暂且让他这么认为,若有一天他能通过别的途径查到源头,那么这就算是她给予他最后的帮助罢。
思及此,坐在毛驴上的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
上层贵族的傲慢,终究还是波及到了无辜的百姓,四年前刚下山的桩桩件件,无一不看出那些人眼里的人命到底为何。世家皇族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涉及利益,总归还是与普通人有着难以弥补的隔阂。
“真难啊”
少年四十五度仰望天际,眼神带上了几分忧郁。
纯安公主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往队伍的后头望去,捕捉到了少年悠哉游哉的身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远离故土前往遥远的地方求学,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可一想到同行的是这位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少年郎时,又不禁放宽了心情。
“公主可是在看洛公子”侍女桃枝笑着打趣,“我看洛公子天人之姿,公主又闭月羞花,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呢”
“胡说些什么呢”被戳中心事的纯安公主红了一张俏脸,羞怒道,“就你嘴贫”
“好了好了,是桃枝多嘴,”桃枝眨了眨眼睛,“公主您莫要生气了,好吗”
“你啊”
纯安公主有些无奈地点了点桃枝的鼻尖,神情却很温和。
桃枝是她乳娘的女儿,自小就和她一起长大。桃枝忠心,小时候父皇罚她的时候只有桃枝冒着违反皇命的后果偷偷地给她送吃的。两人私下里相处就如一对真正的姐妹一般,十几年下来关系自然亲厚。
便是这次去岳华书院女院求学,她也只带了桃枝这一位侍女。
“不过,也不知道书院是什么样的听闻岳华书院内院的男院和女院仅有一墙之隔,说不定能看到不少俊俏的公子呢”桃枝喋喋不休地自家公主聊起了八卦,“也不知和洛公子比起如何”
“各有千秋罢了,哪有什么可比性啊。”
纯安公主虽然也好奇,但作为公主的教养却不允许她在别人的背后说这说那。
她从马车后的窗子里又偷偷地看了洛扶殷一眼,暗道这样的翩翩君子应当没有人能够比得过。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时,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侍卫长打开了马车的车门,行了个礼,恭敬道“禀公主,前头的官道上躺了个人,是否”
纯安公主犹豫了下,问道“现在我们身处何地附近是否有人家”
侍卫想了想,再度行了个礼。
“已经上了官道,方圆百里也没什么人家,倒是此地附近有个官道驿站。”
“这样啊”
纯安公主也有些忧愁,她拿不定主意,便对侍卫长说“暂且先让洛公子瞧一瞧罢。”
“是”
侍卫长低头,一脸严肃。
洛扶殷被侍卫长带到了那人的面前。
少年眯了眯眼睛,戴上了羊肠手套,骈指按在了他的动脉处。
“没什么大碍,只是晕倒了而已。”
洛扶殷站起身,丢掉了手上的手套“此人来历不明,不如直接交给我,免得惊扰公主的玉体。”她从怀里又拿出了一枚玉瓶,拔开瓶塞后,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散了出来,使得一旁的侍卫长瞬间就变了脸色。
少年把瓶口对准地上这昏迷之人的鼻子下,顿时,原本昏迷的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臭”
满脸脏污的人捂着鼻子,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着洛扶殷。
“很好,”洛扶殷抱着胸,“既然没事的话就让个道,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乞丐一样的青年,一双眼睛就差明晃晃地写着“你就是来碰瓷的”七个字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乞丐委屈道,“少年你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嘤嘤嘤有人虐待老弱病残了”
“老弱病残”
洛扶殷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到连侍卫长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