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峰前是翻滚的云海,曙光在遥远的天际破开一道细缝,暖色的光芒由远及近渲染出极其多彩梦幻的色泽。
天与云与山与海,上为晴空,下为云雾,共同构成了黎明破晓的壮美景观。
而在那峭壁上凿出的平台上,有一名身着淡蓝色对襟的青年手持一杆玉笛,阖上线条流畅的双目,安静地沉浸在笛声之中。
山风渐起,他的外衫在风中猎猎起舞,翻卷着露出了内衬的银色镂空兰花纹。长及腰际的发丝顺着清晨的风在身后凌乱地扰动,在朝阳的映照下,显露出一种赤金色的光泽,熠熠生辉。
青年的面上戴着金丝框的单片眼镜,明净的镜片上倒映着眼前的景物,使得他在身姿挺拔的儒雅中又多了一份凌厉。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有一位肤如凝脂的柔美青年打一把伞,从他身后的山洞里走出。
他喟叹道“早就知道你擅长音律,现在看来比那琴公子也差不了多少。”
“耳听为实,”青年放下了手中的翠笛,睁开眼睛,凝视着云海尽头的那一轮红日,“说得好像你听过他弹琴一样。”
“的确听过。”
眸中宛如藏着江南天青色烟雨的青年收了伞,将其放置在山洞边。他的嘴角总是微微勾着,看上去心情很好。
“看来你此行收获不少。”
站在峭壁边缘的青年眸子稍稍偏移了下,似是在等着身后那人的回答。
“遇见了故人而已,算不得什么收获。”面若好女的江南公子迟盛欢款款一笑,眼中雾气之后仿佛藏着星星点点的光辉,“不过你若是想要知道静安林区的异样,恐怕是要失望了。”
“无妨。”
儒雅青年的话音刚落,便见一枚黑点自遥远的晴空急驰而来,翅膀扇动发出破空的声音。直到它掠下停驻在青年的小臂上时,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鹰。
鹰眼凌厉,爪喙锋锐,这是一只正值壮年的信鹰。
青年从它的爪上取下了一枚被卷起的纸条,打开后垂眸瞧了一眼,便让纸条在他的手中化为飞粉。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迟盛欢不禁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青年的眼神登时晦暗了下来,脸色看上去并没有他口中的言语那般轻松,“只是天机楼的楼主端玄要来书院执教罢了。”
“是外院”
“不,内院。”
迟盛欢闻言,收敛了面上温和的笑意,连那双眼眸里的光都被掩映在一片暗青色之后。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凭什么说我碰瓷。”
“嘤嘤嘤我是真的身无分文啊”
“你无情,你无义,你就是个冷酷的渣男”
纯安公主担忧地望着队伍后面的情状。
谁都不知道,那看似邋遢的乞丐在洗干净之后竟是一位清秀瘦削的青年,此刻他正绕着洛扶殷聒噪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脸色悲愤,手舞足蹈,看着像是在控诉着某人的无情行径。
“这该如何是好”马车内的桃枝有些发愁,“我瞧着这人扰了洛公子一路,也不知洛公子受不受得住”
“可把人擅自丢在官道上也不太好,若是遇见异兽那便是白白害了一条性命。”纯安公主叹了口气,“好在下一个落脚的城镇也不太远,只能先委屈委屈洛公子了。”
“公主这么一说倒也是。”
桃枝没什么多余的心思,顺着自家公主的话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队伍的尾端,那人看起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洛扶殷冷飕飕的眼刀一瞥,硬生生地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你太聒噪了。”
冷淡的少年面无表情如是说。
“你身上的破绽太多,我不想浪费口舌,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若是我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清秀的青年抬了抬下巴,还娘炮兮兮地撅起了嘴,“我倒是好奇你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洛扶殷漫不经心地抬眸,眼珠子黑黢黢的,像是藏着妖魔。
青年被他的表情骇了一下,暗道这小子看着瘦弱,怎地眼神如此恐怖。
就在他以为洛扶殷不会回答时,少年才平静地说“时机,地点和情况,都不对。不过倒也无所谓,你对我们的队伍没有企图。”
青年微微一愣,看向少年的眼神变了变。
他道“既然如此,先自我介绍吧。我叫齐帆,来自岳华书院东玄院。”
青年认真了些,挺直了脊背,看上去倒是没有那么猥琐鲁莽了。
“洛扶殷。”
少年的表情里依旧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她的样貌生得好,就算是半垂着眼也不会让人觉得木讷,反而给人一种带着懒散的淡然之感。
齐帆在内院里见过不少样貌卓绝,气度不凡的人,只是从来都没有从那些人里见到过洛扶殷这一款。该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有把温和当作面具的人,也有用古怪性情拒人千里之外的人。这名少年给人的感觉的很奇怪,说他不知世事,可各方面的礼仪又未曾出错,但不知道为什么,齐帆总觉得他在敷衍他。
是那种让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的敷衍。
齐帆是个直觉系动物,对某些事情的感受出乎意料地准。若不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跟着这支队伍能回到书院,他倒也不必使用蹩脚的演技去碰瓷。
若是他的感觉没有错的话,那么这位名叫洛扶殷的少年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至少,他或许并非是个会因为身份就改变认知的人。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齐帆笑了笑,却让人探究不出这层笑容下的意义。
夜里,赶了一天路的一众人终于歇在了城镇的客栈里。
人类毕竟不是夜行动物,歇在荒郊野外还是会心惊胆战。好在洛扶殷在出发前曾经规划过路线,为了能够在规定的时间里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歇脚,她在选择路线的时候会更侧重安全这一因素。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便看到近几年来越发神出鬼没的狐焱坐在桌边喝茶。
洛扶殷“”
她呼出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在我房间”
“这个问题问得好,”狐焱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迫近了洛扶殷,将某人抵在了墙壁上,“你要启程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的表情很凶,金色的瞳眸里燃烧着烈焰,连眼尾都染上了薄红。
狐族人大多妩媚妖娆,哪怕是雄性也多多少少带了一丝天然的魅惑。狐焱的容貌美丽到妖异,与楼朔月的阴柔靡丽和萧栖泽的英气艳丽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三者有共通处,却因为气质上的迥然不同而带上了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美人并非千篇一律,千篇一律的只是主流的审美。
然而,很不幸的是,洛扶殷本人是个基本上没有审美的瞎子。
在被狐焱近距离美颜暴击的情况下,她的大脑由于异性气息的靠近有一瞬间的空白,可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思绪。狐焱和四年前的楼朔月不一样,他是成年男人,身上的侵略性自然会更重些。
洛扶殷自认是正常的女性,受到胁迫会比寻常时候更踌躇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此也就没有去思考那一瞬间的空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向来是不会在这种无所谓的地方纠结的。
“所以,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答案我想我应该摆脱不了你吧”
洛扶殷的下巴被迫抬起,正对上那双碎金一般的眸子。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别的意义,仅仅铺陈直叙而已,但听在狐焱的耳里却让他觉得十分刺耳。
男人抿着薄薄的嘴唇,表情绷得很紧。
他恶狠狠道“真想堵住你这张嘴”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洛扶殷的嘴唇在下一秒就被覆上了柔软的物什,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羞耻地闭上了眼睛,睫毛不停地颤抖,吻得殉道一般惨烈。
“别看我。”
男人的唇偏离了一些,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他腾出一只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双眼。
狐焱的喘息有些烫,洒落在洛扶殷的耳畔。有大片大片的红晕从他的脖子一直渲染到了耳尖,连着那双金色的眼眸都充满了委屈的水光。
洛扶殷“”等等,刚刚发生了啥我怎么觉得我被占便宜了
许久过后,直到洛扶殷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平复了些后,覆盖在她双眼上的那只炙热的手掌也悄然离开。
房内柔和的光线一下子映入眼帘。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了吗”男人不敢看着洛扶殷那双清澈的眼睛,生怕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这副别扭的样子,“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伴侣的那种喜欢。所以”能不能稍微在乎我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
洛扶赢沉默。
她扬起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狐焱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慌乱地扭过头,明明曾经是个高高在上的火族领袖,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让洛扶殷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她叹了口气,道“狐焱,喜欢不是等价代换。我心如止水,你明白吗”
洛扶殷并不觉得像狐焱这样的人会真正喜欢上什么人。他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蔑视众人,很少有得不到的东西。因而一旦出现不是顺遂他意思的人,他会觉得好奇,也会觉得新奇。这就好比漫长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玩具,这个玩具和别的玩具都不一样,或许一段时间里不会让人觉得腻味,可总会被人厌弃,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洛扶殷从不吝惜以最坏的情况揣度人心,她的情感缺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她对所有智慧生物的劣根性都观察得极其清楚,清楚到已经固定了形状。
她虽觉得所有生命体生来平等,但以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去对待一名掠夺者就已经是极限了,多余的不会再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