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城每年六月二十五天魔日, 又被称作阴阳日,在这一日里,会出现昼夜交替现象, 蓝天与烈日会被夜幕与明月所代替, 意味着整片极北之地正式从昼半年进入夜半年。
极北之地一年只有一次天魔日,并且对于所有生活在极北之地人们来说,唯有从光明步入黑暗才值得庆祝。
黑暗对于这个城市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避讳词语, 相反是,它远比在外界来得受欢迎得多。
总有一些人会愿意沉溺于黑暗,享受夜静谧与夜狂欢。
洛扶殷自从身体出了问题以后, 就很少出门见人, 就连宅子主人殷情见到她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她在院子外架起了阵法,谢绝了所有人拜访。以狐焱能力,虽然能够轻易地毁掉她阵法, 但狐焱总怕一旦动了阵法,会对洛扶殷造成不可逆伤害,因此也迟迟不肯前去找她。
楼朔月也并不擅长阵法, 更不用说这阵法是出自洛扶殷之手,就算是让行家来接手, 只怕也会觉得颇为棘手。
至于殷情, 他因着天魔日忙得抽不开身, 每日有处理不完政务, 哪怕每日里总会腾出一些时间来到洛扶殷门外,但也仅仅只是驻足而已。
他冷淡着一张脸,无人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唯有跟随在他身边已久赫阑能够稍稍看出一些异常来。
然而这是顶头上司私事, 赫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得一天比一天更难以捉摸。
哎,果然一旦涉及到这种感情问题,就连一直以来高高在上贵公子也会走下神坛现在看来,上天到底还是公平。
赫阑一边看着沉默伫立在洛扶殷院子外殷情,一边摇了摇头。
这人呐,只有在毫不在意时候才能勇往直前,无所顾忌,一旦有了挂念,就会踌躇不前,开始思索起如继续下去才能两全其美,又岂知这世间哪有事事如意说法
就是不知道城主什么时候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了。
不过,就依着目前情况来看,只怕还有得磨。
赫阑心知殷情平生所受到坎坷并不多,哪怕他亲眼见到生母死在了前一任城主混乱后院里,哪怕他从小就倍受其他兄弟姐妹欺侮这些或许对于他来说只怕也是没什么好放在心上过往。他好似天生七情六欲不全,冷眼旁观所有人挣扎,无论是贪嗔痴,还是爱恶欲,在他眼里,都仿佛是个可以消磨时间笑话。
殷情冷,既让人觉得畏惧,又让人觉得仰慕。
可赫阑还是觉得,与其一直端坐在云端,倒不如来这万丈红尘走一遭。
至少,在如今他看来,从云端上走下神明脸上突然有了不可揣测愁思,这对于那位神明来说反倒还是一件好事。
“这样一想也许也还算不错。”
赫阑在向殷情汇报完事务后就回了城主府,他从九曲回环雕梁画栋处经过,恰巧碰上了迎面走来娇艳少女。
少女伸出手挡住了赫阑去路,似笑非笑道“你嘀嘀咕咕些什么呢,什么叫还算不错”
赫阑骤然一惊,对上少女愈发灿烂笑颜时,心中叫苦不迭。
怎么是这位姑奶奶
他恭敬地向着她行了个礼“徐三小姐。”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少女歪着脑袋,“别想着在我面前打马虎眼,我可是全都知道了呢。”
赫阑皱了皱眉。
这徐三小姐小心思未免过于明显,这摆明了就是诈他圈套,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毛头小子说不定也就让人上了套,放在他身上可就不够用了。
“不过是无伤大雅私事罢了。”
赫阑心中还挂念着殷情谋算。
虽然他不知道城主这样做法到底暗藏着什么样玄机,但目前看来,还不能让它泄了底。
这位徐氏三姑娘难缠归难缠,若是想要拖延时间,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徐三小姐可还是有事”赫阑作了一揖,“若是无事,便烦请给属下让个步,若是耽误了城主吩咐下来事便不好了。”
他稍微知道一些这位徐三小姐对城主心思,可城主却未必有心思应付于她,说到底还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徐溪芷乍一听赫阑说辞,便自觉不好试探了。殷情自从前些日子回来后便时常不见身影,她便是想要寻人也寻不到,女人直觉告诉她这背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事,反倒让她觉得坐立难安。
赫阑走远后,徐溪芷站在原地,脸色彻底地阴沉了下来。
洛扶殷情况很不好。
她耳边开始时常传来那些痛苦、憎恨和诅咒声音,所有负面情绪叫嚣着通过她与这个世界联系源源不断地传达到心间,扰动起她原本就藏在内心深处愧疚、悲伤和悔恨。
洛扶殷总是在害怕自己做得太多余。她其实并没有别人所说那样心如磐石,她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做法到底对不对她讨厌未知,也承受不住将无数人推向未知后果他们生活本该顺应着规律生老病死,而不是在未知中灭亡。
可是,她其实已经做了最多余事。
洛扶殷坐在青石板上抓着凌乱头发,于费力喘息间透出了一声苦笑。
她狼狈地仰躺在台阶上,双目无神地直视着烈日,一张脸苍白到近乎透明。
“就这样被折磨至死,回归本真似乎也不错。”
她轻声呢喃着,“我啊从一开始就不该妄想做这世间一只普普通通生灵。”
“我好累啊”
女人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她意识在慢慢地消弭,最后甚至脆弱到连阵法都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如铁铸小院顿时破开了一个小口。
院外,殷情原本打算离开,可他却不知为,在转身那一刹那,心绪慌乱了起来,于是便停住了脚步。
还是解开阵法进去看一看吧。
他皱起了眉头,脚步一转,顺势就来到了院子门口。
正当他打算解阵时,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豁口四周裂开一道又一道蜘蛛网似纹路,整座阵法顷刻间便在眼前轰然倒塌。
殷情顿时就变了脸色。
洛扶殷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急地往院子里赶去,猝不及防地便在台阶上看见了人事不知地洛扶殷。
她状况是真不太好了。
身体轮廓忽明忽暗,周身蔓延起一缕又一缕黑气,像是要将人拖拽入无间地狱。
她紧闭双眼,躺在黑气间,脆弱得让人心生不忍。
洛扶殷不是个懦弱无能人,她会露出这样逃避姿态,必然是痛极、苦极。
以一人之力承担着这个不完整世界,让其能够平稳地运行下去,又如能不苦不痛
明明他最终目已经达成了一半,为什么还会觉得舌根苦得发慌,一口气堵在胸口,上去不是,下去也不是。
明明他早就知道像洛扶殷这样人一定会做出这样选择,又为什么在亲眼见证她决心后,反而还后悔了呢
明明
“你在做什么”
殷情怔愣在原地,在听到那一声暴喝后,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一下子便对上了一双暴虐紫红色眼瞳。
“夙冶”
他低声轻喃。
楼朔月冷冷地从他身边走过,“殷情,你没资格了。”
你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利用于我都没有关系,左右这个世间太过无趣,我也想要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她作为计划里一环。
“我不会再帮你了。”
楼朔月声音很轻,可殷情却能听出其中厌恶。
他听见合作伙伴脚步在逐渐远离他,一步一步地奔赴向那个挣扎在痛苦中人,也听见利器刺入体内,血液奔涌而出声音。
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为洛扶殷祛除灾厄,必须要去阻止他们。
理智上告诉殷情他应该这么做,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停驻在原地,连迈开勇气都没有。
就这样罢
殷情闭上了眼睛。
六月二十五来临前那一个晚上,楼朔月和狐焱带着昏迷不醒洛扶殷回了云海。
在临行前,楼朔月对殷情说“你和沧秋烨是一伙吧”
殷情看了他一眼。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楼朔月讽刺一笑,“我虽然对这种互相算计事不感兴趣,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沧临空需要一个人为他解毒,我倒可以透露一个有关于药王谷事药王谷并不是无懈可击,那些长老们看着清高,实际上软肋很多,让沧秋烨稍微查一下,就能查出些许,借此再与那些长老做交易,他们必然会松口。”
“我言尽于此,权当是为了我毁约而做出交换吧。”
楼朔月在说完后便转身坐上马车,一骑绝尘而去。
一时间,原地只留下了殷情和赫阑。
殷情“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赫阑叹了口气“您没错。”
“可是我觉得很难受,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没错”
赫阑思索了一会儿。
“城主,要知道,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东西,而且它有时候与立场并不一致。”
殷情露出了迷茫神情。
“你觉得我动了情”
“这要问您心了,”赫阑意有所指道,“只有您自己才知道这个问题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