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渐颓, 层林尽染,狭长崎岖的小道蜿蜒在一片芦苇之间,牛车载着草垛和两位年轻人缓慢前行, 逐渐消失在了收拢的山势缺口处。
“我真是想也想不到你居然会租一辆牛车来赶路。”
身着华丽织锦袍的年轻男人一脸无语地看着身旁悠哉悠哉赶着车的青年, “照你这个速度,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到达东鲁国都啊”
“稍安勿躁。”
比起华服青年,这位拿着鞭子的白衣青年则显得淡定许多。他眨了眨眼睛,原本寡淡的面容一下子便活跃了来, 竟显出几分月华般清澈的感觉来。
白衣青年叹了口气“我现在穷得很,能买得起牛车就不错了。既然身无分文,你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华服青年一噎“自行车是什么”
某人煞有其事地想了一下“可能是一种两个轮子的车吧。”
“呵, 你这解释的范围可真是广阔呢, 弄得牛车驴车不是两个轮子一样。”
华服青年冷笑了一声,便躺在草垛上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白衣青年没有搭理他的嘲讽, 他看似专心致志地驱赶着牛车,偶尔间的小动作却透露出他一心二用的事实。
两人就这样一路穿过滩涂与平原,在危机四伏的野外安之若素地前行, 似乎完全忽视了在这种情况下暗藏在隐秘处一双双野性窥视的眼睛。
华服青年睁开一只眼睛,烈焰熔金一般的颜色, 仿佛比天上的太阳更加耀眼。
“行了, 没问题了。”
他打了个哈切, 连着另一只眼睛也彻底睁开, 一金一黑,莫名有些妖异。
白衣青年的伪装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气场中褪了个干净,面上的五官有了些许变化,赫然就是易容过了洛扶殷。
“这已经是第十三个被迫瓦解的易形术了”
眼见着她又要面无表情地唠叨起来, 狐焱忍不住“啧”了一声,“行了,我下次注意就是了。”
他直起身子,见洛扶殷面瘫着一张脸,看起来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狐焱眼珠子一转,忽然间想起来前些日子她下了船之后说要往东鲁国都走一趟的事,但他不敢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只能旁敲侧击地套一些话。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去一趟中都”
洛扶殷“我以为你会更委婉一些。”
“我是想套话来着,”狐焱耸了耸肩,“但我又很清楚我没有那个本事,与其对你绕弯子,倒不如直接问。”
“”
洛扶殷略微斟酌了一下语言。
“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个想法罢了。”
“想法”狐焱来劲儿了,“什么想法”
洛扶殷“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扬川时,我与你说过的南华国旧事吗我仔细地想了想,总觉得事情可能还有另一层因由,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忽视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八年前不去查,这种事情不是越早查清楚越好吗”
“如果我说我是在遇见乌老之后才开始怀疑的,你信吗”
狐焱“”
洛扶殷接着说了下去“你是我十二年前从九方镇下放出来的,而当时我在九方镇遇见了一个从吴地而来的老板娘。上一任的南华国君大肆召吴地女子进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寻常百姓认为是国君偏爱吴地女子的貌美多情,但自我进入扬川后,便有人告知于我并非如此。”
“三十五年前,正值那位南华国君春秋鼎盛之时,他在登基之后便尚了东鲁皇室的帝姬为皇后。不同于南疆封闭的暗帝明帝制,南华世家纷杂,正道八大家族在南华国皆有庶脉,并且南华国的每一任皇后都是从八大世家的庶脉中选择。”
狐焱恍然大悟“所以打破掣肘去娶东鲁帝姬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能够做出这种选择,只能说明正道八大家族的掌控出了问题。”
洛扶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未必是掌控出了问题南华皇室本身有问题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些。再加之顾疏桐曾隐讳地透露过某些人并没有死,因此我就怀疑到了南华皇室的头上。由此可见,只怕那时尚东鲁帝姬,召吴地女子入宫的事也并非那么简单。”
“你说的有理不对,既然如此,那前任国君又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内变成前任呢”
洛扶殷眯起了眼睛。
“壁虎断尾为求自保,不过舍弃一枚傀儡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东鲁帝姬吗”
她轻轻一笑,尾音飘渺,却莫名显得有些凉薄。
狐焱垂下了眼帘。
东鲁帝姬什么意思。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洛扶殷,暗忖这东鲁的帝姬到底有什么秘密。
洛扶殷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以那个人的偏执,如果是为了阻止她彻底与世界本源融合才布置下的这个局,只会在更早的时候就埋下暗桩,那么得知他们所谓“赌局”的内容就十分重要了。
至于为什么会是“八年后”这个时间点
洛扶殷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了一道人影。
“楼朔月说洛扶殷已经离开云海了,目前为止下落不明。”
目前为止几人齐聚孤月城的事情还有些蹊跷,殷情也不敢擅自将楼朔月觉醒的事情相告知,只能将洛扶殷最新的行踪透露给他们。
然而很显然几人对此并不满意,毕竟如果不能得知洛扶殷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自己不暴露,就谁也找不到她。
就好比若是殷情不说,他们根本就查不到洛扶殷这个人窝在一个小城里整整窝了八年,试想作为绝脉之体,如今又还剩下多少个八年呢
“她还真是”
紫辰麟风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迟盛欢皱了皱眉头“我们寻洛扶殷是为求药,你这是”
紫辰麟风坦荡道“我要告诉她我心悦于她。”
他说的“心悦”二字宛如一道惊雷炸开,生生让房内的几人愣了愣。
紫辰麟风接着说道“我离开扬川后,一直独自在大陆各地历练,每日披星戴月,天为被地为床,仔细一思索这又是何苦呢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敢承认其实是我自己想要找到她,想亲自与她诉说那些八年前不甚明了的情愫。”
“可是洛扶殷是男子。”
迟盛欢的脸色沉了下来,便是房内的另外两人,在一听到“心悦”二字时,浑身的气势也变了变。
“那有如何”见几人如此作态,紫辰麟风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随即露出了一抹笑容,“更何况,洛扶殷根本就不是男子,她分明就是女娇娥。”洛扶殷几年前离开扬川的事,想必眼前这几人心中都有些猜测,与其藏藏掖掖,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迟盛欢藏在宽大袖子里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果然是这样
他原本一直在怀疑洛扶殷离开岳华书院的动机,若说是为了避免参加菁华武会时被发现真实身份,那就说得通了。
以那个人的性子,肯定是不愿意留在女院,这样一来,在菁华武会前离开岳华书院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一个能够暂时迷惑外界的选择。
修刹陆也有些吃惊,但更多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欣喜。
一时间,几人各怀心思,乍一看下似乎又维持住了往日的和谐。
翌日。
徐溪芷又来城主府寻殷情,她在随着侍者前去寻找殷情时,恰巧看见了三名风姿各异的男子在花园的浣溪亭中对酌。
徐溪芷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
她咬了咬唇,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询问道“城主府似乎来了三位公子,我瞧着还真是各有风姿。”
“这不过是城主大人招待的贵客罢了,就算是以往天魔日过后,也是会有客人前来小住的。”
侍者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乍一听以为是寻常,细细咂摸之下,仿佛还能品出几分讽刺之意。
徐溪芷全然没有听出侍者的嘲讽。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待到回过了神,便惊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殷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浣溪亭中。
修刹陆手中的酒杯顿了顿“有人在盯着我们。”
迟盛欢也察觉到了那道视线,不以为意地朝着徐溪芷的方向瞥了一眼,笑道“小角色罢了,不必忧心。”
青年笑起来时自然是恣意风流,一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面庞上平生了几分艳色。
紫辰麟风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唯有在徐溪芷离开花园后,他才堪堪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来徐家是有意与殷情联姻。”
紫辰麟风皱了皱眉。
“联姻算什么”迟盛欢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玉酒杯,“就算是联姻,也可以当作交易的筹码,左不过又是利用了一枚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