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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辰
    姜齐当天彻夜未归。

    往日里他进山,也有在山中过夜的情况,但家中才出了这样的大事,他的夜不归宿,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秦氏叨咕了几句,初念却若有所思。

    姜齐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不说心细如发,起码的谨慎还是该有的,如今的情况,着实不该在明知道有人暗算舅父的情况下贸然离去。

    他真的是狩猎去了吗

    初念沉吟间,姜承志捧着煎好的汤药进来。黑乎乎的一海碗药,看着就苦,初念忍不住在多宝格中拿了一罐蜜饯,待姜承志喂完药后,塞了一颗给舅父口中。

    姜道飞含着甜甜的蜜饯,忍不住笑道“你当舅父还是小孩子呢”

    说完想起什么,又问他们,“昨日我精神不好,也没问你们,马车上的东西,你们寻回了多少”

    姜道飞去了一趟巴蜀,一路收集了不少珍贵药材,能现场炮制的都炮制了,不能炮制的也都小心翼翼地储存好了准备回家处理,结果马车坠下山崖四分五裂,那些药材也都散落在悬崖下了。

    姜承志昨日四下寻找,多多少少寻回了一些东西,亏损是肯定的,总比颗粒无收要好。

    姜承志将那些找回的包裹一一交给父亲瞧了。姜道飞也知道这次损失大了,固然心疼得紧,但见能抢回这些已然很欣慰,将那些东西一一查看了,最后指着其中一个锦袋说

    “幸好,这个还在。初念,你拿着”

    初念疑惑地接了过来,便听见姜道飞柔和地说道“这两天着急忙慌的,大家都忘了吧,今日是你的十四岁生辰啊初念,祝你生辰快乐”

    初念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锦袋,一时间有些怔忡。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能收到舅舅亲自送出的这份生辰礼物。记忆中,这个锦袋,是在她离开山梅县的时候,由姜承志转交给她的。

    那时,舅父已经下葬多时。

    初念眨了眨眼前不知不觉泛起的水雾,半晌才道“谢谢舅父。”

    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姜道飞见她只呆呆的看着,不由笑道“你不打开看看”

    初念便抽开锦袋的绳结,将其中的物件取了出来。

    是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

    初念非常熟悉它,只因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只镯子几乎不曾脱离她的手腕,最后它是在一次跟皇甫述的冲突中被打碎。

    她忍着泪意,将镯子套上,修长白皙的细瘦手腕衬得那玉镯更加通透。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保护好这个镯子,再不靠近打碎它的那个人半步。

    “好看。”姜道飞含笑说着,“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总是日日在山间奔走,也得学会打扮自己。”

    初念低头,带着酸涩的泪意凝视这份失而复得的礼物,却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嘟囔道“我长得本就好看,不必打扮已经是极好的了。”

    姜道飞大笑,笑声牵动伤口,不由开始咳嗽起来。

    初念急得连忙上前,好在姜道飞咳了一阵并无大碍,挥挥手道“行了,你们去歇着吧,我先睡会儿。”

    表兄妹两个这才离开。

    出来后,才发现舅母秦氏和忠叔正在厨房里忙碌。

    初念过去帮忙烧火,觉得今日食材特别丰盛,有鱼有虾有肉,食房里收集的腊货也都拿了一部分出来,心里便知道,这是舅母打算做一桌好菜庆祝她生辰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

    自打记事以来,秦氏对她的态度,从来都说不上好。但是和姜承志一起长大,初念心中清楚,但凡是表哥有的那一份,也绝不会少了她的。

    秦氏这个人嘴上厉害,实际倒也没怎么亏待她。

    年少时初念或许对她时不时冒出的冷言冷语感到委屈难过,但经历了那些口蜜腹剑的背叛,重回当下,却没了什么计较的心思,尤其是在对方主动释放善意的情况下。

    午后,初念去了一趟西苑,亲自熬了几幅汤药,叫人喂顾休承喝下了。浓浓的药汁又黑又苦,这位看起来像个琉璃人儿般娇弱的病世子,却眼也不眨地一口接一口咽下,完全无视初念好心放在药碗旁的蜜饯。

    初念暗自服气,要知道她自己曾经一度也是个病秧子,闻到那药味依旧是打心眼儿抗拒。

    这病世子比她预料的要能吃苦啊。

    出于对病世子的同情,初念出来后,主动询问季轻有没有旁的需要,例如吃食什么的。

    姜家隐居之地偏僻荒芜,最近的人家离此处也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采买东西极不方便,秦氏尽量自给自足,家中储备了不少米粮菜肉。西苑专为病人和家属而设,有独立的灶房,但以往的病人一般都会给姜家少许伙食费,跟姜家人搭伙。

    靖王妃一行人倒也自备了一些耐储存的食材,但新鲜的菜肉却没有多少。

    季轻犹豫片刻,跟靖王妃的那名貌美婢子商议了一番,决定向姜家购买食材,他们自己烹煮。

    初念便带着他们看了一圈家中储存食物的食房和屋外的菜地,那婢子的脸色开始勉强了起来。显然,这些家常食材对他们习惯了各种山珍海味的富贵人来说,着实太过简陋了。

    季轻当下便点了五六名护卫下山采购,不过等他们回来也来不及了,晚膳还是用的姜家食材。

    好在两位尊贵主子也没说什么,尤其顾休承,他本身也吃不下什么。

    初念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挑剔,好心解决了他们第一日的晚膳问题后,又回了一趟竹屋,为顾休承把了把脉,一边推敲着次日的药材用量,一边回到了东苑。

    此时夕阳西下,西苑灶房升起了炊烟,病患家属开始准备晚膳。东苑姜氏一家人,却已经其乐融融地设起了家宴。

    姜道飞卧病在床,不能起来,为了让他也能感受到热闹,宴席就摆在正屋的东间,房门打开,隔着道珠帘就能将席面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秦氏难得脸上带着些笑意,取出个包裹递给初念。初念受宠若惊,当场打开,里头摆着件藕荷色襦裙,并一双同色鱼戏莲花绣鞋,布料柔软阵脚细密,是姜家人难得上身的好料子。

    初念拿起襦裙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好合适。

    姜承志最乐见的就是母亲和表妹其乐融融,立即起哄道“初念,这裙子真好看,你现在就穿上试试”

    初念此生穿过无数更漂亮舒适的华服,眼前这件却不能与那些相提并论,闻言不由犹豫了一下“这吃着酒呢,弄脏了就不好了。”

    秦氏多吃了几杯,这会儿也有些上头了,嗔了她一眼“让你换上你就换上。”

    初念不忍破坏此时的美好气氛,便道“那行。舅母让我换,我就换上。”

    说罢拿着襦裙和绣鞋回自己竹屋,当下便换上了。穿好却没立刻回席,而是对镜挽了一个柔美的双髻,用两根藕色发带穿在其中。又取出妆匣,描了描眉,抿一口胭脂,待镜中呈现一个叫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明艳身影,才顺了顺裙摆,慢慢走了出去。

    当她掀起珠帘走进屋内,餐桌边热闹的氛围静了一瞬。

    秦氏此刻有些微熏,乍然抬眼,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一日,她初见初念她娘亲,心情微涩。那个人啊,总是那般夺目出彩,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就再无旁人半分出头的机会。

    秦氏心神微颤,醉眼朦胧中,这姑娘跟那人是多么相似,但到底是不同的。

    这个姑娘,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啊。

    那个人柔弱,她却坚韧。那个人娇气,她却刚强。

    那个人再怎么美好,可又怎样再怎么风光荣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秦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今日看着初念,莫名产生一种隐秘的追悔懊恼。那人都没了多少年了而她却依旧每日在斤斤计较。

    怔忡间,身侧传来儿子姜承志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原来他正在喝酒,惊艳之下竟不慎呛了一下。

    秦氏猛然醒神,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也只是帮他拍了拍背顺顺气。

    忽然开始释怀,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逝者已矣,或许,就此放下吧。

    她招了招手,喊初念入席,就坐在她身侧,叹道“这些孩子,如今真是长大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到入夜时分才散去。

    宴毕,姜承志送初念回屋,手中提着灯,摇摇晃晃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晃得斑驳。

    初念吃了几杯果酒,这会儿困意上来,便加快了脚步,想早些洗漱睡下,姜承志却忽然喊住了她,将一支簪子塞到她手中。

    初念接着微弱的灯光一看,不禁笑开。

    这支簪子,也是她离开山梅县才收到的。她知道姜承志为了攒钱买这支簪子,上山下水找了不少珍贵药材去县城的药铺换钱才凑够的银子,此刻,也准时收到了啊。

    “谢谢表哥,我很喜欢。”

    礼物如期而至,是否代表着,这次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劫难了呢

    “你,喜、喜欢就好。”

    姜承志将她送到门口,就火烧屁股似的跑了。初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由微微一笑,转身迈进了净房洗漱。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沉,半夜里,初念被噩梦惊醒,骤然睁开眼睛,气息还有些不稳。梦中场景混乱,但最后一刻,她又回到了自己丧命的那个瞬间。

    破空而来的三支飞箭,齐齐扎入她的胸腔。剧痛传来的瞬间,她怆然抬头,目之所及,却是皇甫述那双充满恨意和决绝的双眸。

    裹挟着风雪的杀意随着她胸腔迸发的鲜血逐渐消散,初念想,或许是错觉,那人的眼中,似乎终于产生了一丝波动。

    而初念,混沌了半生的挣扎,也终于获得了最终短暂而永恒的清明。

    为何,那贯穿身体的利箭,没能带走她性命,反而将她带入了这如真似幻的十多年前

    初念查看四周与入睡之前如出一辙的简朴摆设,怔忡片刻,却很快就警觉起来。

    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只因屋内似乎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在闻到的第一时间,初念就屏住呼吸,思绪顿了片刻才想起来,是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