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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往事
    姜道飞说这话时, 眼睛忍不住看向初念。

    人说父子天性,他虽然养了初念十四年,却毕竟不是真正的血亲, 而殷处道却是她的亲生父亲,初念果真能相信自己的话,而无视亲生父亲的亲近吗

    只是初念还没表态,殷陆便先让人拿出一叠卷宗,对姜道飞道“伯父料到姜舅父恐怕会有这方面的疑惑, 特地交代晚辈带来了这些卷宗,十五年前姜氏的案子, 内情都在这里了,请姜舅父过目。”

    姜道飞愣了一下,很快将卷宗接了过来开始翻看, 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 变得逐渐严肃、愤慨,翻阅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当看到最后一行字时, 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可能,不可能”

    “竟然是姜无涯姜家大祸, 竟然是他引来的我不信, 这是哪来的卷宗, 这都是殷处道的阴谋”

    角落中的初念, 内心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她没想到殷处道这次竟然直接让殷陆带着姜氏的卷宗过来。

    前世,舅父跌下悬崖后重伤不治而亡, 他们一家人几乎走向绝路,最后京中来人,将他们接到京城, 那时初念才知道,自己原来并非父母双亡,还有个身世这般显赫的爹。

    最初,没有人告诉她长辈之间的恩怨,但她却始终有些介怀。舅父出事,一家人困在山梅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父亲位高权重,却袖手旁观,自始至终没有帮上半点忙。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对殷处道这个爹都无法接受,更谈不上喜欢,事事都与他对着干。她明知殷处道与皇甫氏不和,却坚持要嫁给皇甫述,回头想想,一半原因是当时看皇甫述真的还不错,另一半,却是为了跟殷处道置气。

    直至成亲后的某个偶然的机会,她意外得知殷处道竟然很可能是姜氏的灭门仇人,对殷氏更是平添了许多怨恨,甚至动了联合皇甫氏对抗殷家的念头。

    结果是,她中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因为她的缘故,殷处道遭遇了致命的一击,以至于直接导致了他后来的早逝。但殷处道并没有怪罪她,反而找了个时机,把真相告诉了她。

    真相,便是殷陆手中的这些卷宗。

    看完这些卷宗的初念,根本不愿相信自己被利用的事实,决定亲自去调查。而结果,与殷处道的这些,别无二致。

    当年,她的外祖父姜逸,医术卓绝,人品出众,被先帝招揽进入太医院,任职太医令。姜逸备受先帝信任,常年为他调理身体,从未出过差错。但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夜,先帝却忽然吐血身亡,经太医院诊断,死因为七色断肠丹中毒。

    事后,禁卫在太医院令姜逸的住处,搜出了剩余的七色断肠丹。

    新帝殷离继位后,下令诛杀姜氏全族。

    殷处道被姜家人疑心,是因为他是姜氏女婿,非但没有被姜家的谋逆案牵连,反而很快被新帝重用,官位一升再升,但细究下来,却并无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他。

    而他经过诸般追查后弄清的真相,却桩桩件件指向一个人姜无涯,姜逸最看中的弟子,姜氏一族的大师兄。

    姜无涯是姜逸收养的孤儿,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虽然并非姜逸的亲骨肉,但老大人却把他视如己出,入宫为先帝诊治所带的人选,也非他莫属。

    虽然并不知晓姜无涯背叛姜氏的原因究竟为何,但各项证据都表明,七色丹是经由他手喂给先帝的。然而,即便铁证如山,事实摆在眼前,凭着他与姜逸的关系,姜家也摆脱不了被灭门的命运。

    翻案,是不可能的。

    无怪姜道飞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因对殷处道的误解,本该幸存下来的姜素娘,因为伤心欲绝动了胎气,难产血崩,红颜早逝。

    这么多年以来,出于对殷处道的恨意,他将初念远远带离京城,如今回头看看,他竟成了导致这对父女两人生离的罪魁祸首。

    殷陆的强势和反感针对的是秦氏,对姜道飞这个舅父,总体还是敬重更多。为了说服他相信自己,相信殷家人,他说了不少殷处道的近事。

    自姜素娘死后,殷处道便不再续娶,他位高权重,被族人敬重推崇,膝下却没有半个子嗣,但无论旁人如何相劝,他都不曾动摇,坚持孤家寡人至今。当他收到秦氏的信件,得知多年前素娘为他怀的那个孩子竟然没死,还好端端地在千里之外平安长大,向来沉稳肃穆的他,竟然激动地潸然泪下。

    “若非时局混乱,伯父不得不守在京城处理家国要务,他定会亲自前来接回初念。这些年,他寻了不少姜氏旧仆调查当年的真相,知道你们对他老人家恐怕有些误会,便叮嘱晚辈定要将这些卷宗带来,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直接找那些旧人当面对质。”

    殷陆娓娓道来,平和的语气化解了姜道飞心中诸般复杂情绪,他忍不住看向初念,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惆怅。

    如果殷处道在姜家这件事中是完全无辜的,那么,他自然不应被怨怼愤恨,无论是当初的素娘,还是如今的初念。

    所以,初念终究要离开他,回到她父亲身边去了吗

    这是必然的。

    殷处道若是不知道她这么个女儿的存在,此事无声无息的,多半也就揭过去了。

    但现在竟然叫他知道了,按照他那个人的脾气,能叫自己亲生女儿流落在外,那才叫怪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秦氏。秦氏大约是自知理亏,自始至终都没抬起头,一直默默绞着手不看任何人。

    殷陆见他沉默下来,虽有些不忍,却还是开口道“姜舅父,伯父思女心切,叮嘱我尽快将初念妹妹带回去,我们会尽快启程。”

    姜道飞急了,这怎么行

    他立刻起身试图阻止,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眼前蓦地一黑,身子紧接着晃了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初念见状,立即飞奔上前搀住他,紧急喂了几颗清心丸,才叫他缓了一缓。

    姜道飞看向初念,哑声道“初念,到头来,竟是舅父误了你”

    初念好生安抚了几句,才对殷陆道“可否让我们私下说几句话”

    殷陆看着她,略点了点头,目光却瞥了角落的秦氏一眼,道“你只需记得,无论如何,殷家都是你的后盾,此处若有人不能容你,不必伤心,也不必勉强。”

    此话一出,姜道飞如鲠在喉,殷陆话里话外的暗示,用意十分明显,分明是秦氏在信中所写的话太过难听,以至于他忍不住再三奚落。

    姜道飞复杂的目光不由再度投向妻子,这次却是急切的希望她能站出来反驳几句。可惜秦氏仍旧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在殷陆说出那番话之后,坐姿变得分外僵硬了起来。

    殷陆说完这话,便起身走了出去,给姜家人一个可以说话的空间。

    殷陆的暗示,初念其实并不在意。秦氏排斥她并非一日两日,况且她只是写信让父亲将她接走,再就是之前大闹过一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举动,比起她曾经遭遇的那些背叛,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眼下,她只关心舅父的情绪。

    原本,她此次回来周村便是为了道别,但之前找的借口是陪伴世子进京,此刻仍旧会去京城,却是被认回了殷氏,山高路远,此次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够相见了。

    舅甥两个低声说这话,在一旁默默倾听的姜承志再忍不住,道“这么多年,他们家对初念不闻不问,如今给几卷不知是真是假的卷宗,我们便让他们把初念带走吗京城山高路远,初念一个人去了那边,遇到委屈怎么办被他们苛待要怎么办我不同意”

    他的话勾起了姜道飞心中最深的隐忧,开始变得沉默,姜承志见父亲态度松动,便开始劝阻初念,秦氏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子为了初念而心急如焚,眼神中慢慢升起了一丝扭曲的恨意。

    就在这时,守在院门外的护卫来报,说顾世子来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目光不由投向门口进来的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俊美男子身上。

    熟悉的是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是他独特的疏离气质,陌生的,则是他的身高和姿态。

    在座除了初念,其他人对顾休承的印象,都还停留在他坐在轮椅上,膝上随时盖着薄毯的那副形象。那时的他身姿也是挺拔的,不会让人觉得矮,但与他对面也的确不需仰视,不会感觉到现在这般的无形压力。

    一同进来的殷陆目光在他膝间停留片刻,才抬头看向他的眼,浅淡一笑“世子这康复的程度,真是出人意料啊,想来能叫京中那些人吓一跳了。”

    他这话语气数落,笑容中带着真切的欣慰,显然是跟世子相熟的。

    这倒令初念有些意外。

    顾休承闻言只是略一颔首,让季轻拿了把椅子放在初念身边坐下,微微舒缓腿部的疲劳,才对姜道飞点头示意,又问殷陆“你怎么忽然来了”

    看了一眼他身畔的季轻,眼中塞满了八卦与兴奋之色,殷陆才不会觉得世子对自己的来意一无所知,便也就懒得答他,却反问道“你又怎么来了我听人说,你对我这个神医妹妹依赖得很,莫非才分别片刻就离不得了”

    顾休承不理会他的调侃,却是看向初念,问她“你是怎么想的计划要改变吗”

    初念想了想,摇了摇头。

    顾休承这才看着殷陆,神情不变,目光却带着些微震慑。

    殷陆摸了摸鼻子,话锋一转,问道“听说初念妹妹打算跟你一道进京,我也与你们同道吧,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话里话外,是不打算把姜家人的意见放在眼里了。

    顾休承却没答他,只把眼睛看向初念,意思很明显,什么时候出发,端看她的意思。

    姜道飞和姜承志也盯着她,显然也在等她的答案。

    初念心意已决,便也不再纠结,便道“世子的病情尚未稳定,一些路上需要的药物正在炮制,还需要三四天时间。舅父,表哥,今天不便说话,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