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3、白霜
    此次离开山梅县, 短期内初念可能都不会再回来,舅父将她抚养长大,总不能在离开时带着遗憾和纠结, 那些亲人之间的体己话却不适合在今天这种场合来表达。

    初念觉得,自己必须再来一次,打消舅父心中的担忧。

    姜道飞最终没能等到她的回心转意,目光暗了暗。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初念一个人离开,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并不知情的初念, 跟顾休承一起出了门,打算乘来时的马车回顾宅。正要上马车时, 却听到身后传来姜承志的声音,他眼眶有些微红,看着初念说“你等等, 我有话想跟你说。”

    初念便给车夫打了个招呼, 跟着姜承志,往一旁无人值守的地方走去。

    这事儿叫正在给顾休承打帘的季轻瞧见了,便嘀咕了一句“这姜承志和姜大夫估计还得说一会儿话呢, 主子要等他们吗”

    顾休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巧看见那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

    或许因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缘故, 初念跟这个表哥总是格外的亲近, 走在一起也并不注意保持与旁人那般的距离, 比肩而行, 走动间衣摆纠缠。

    季轻也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说道“这么看, 他们两个竟然还挺般配的。主子,这算不算书上写的那个,青梅竹马”

    顾休承瞪了他一眼, 低斥道“你知道个鬼的青梅竹马。”

    上了马车,到底没叫出发,而是靠着窗拿起本闲书看,越看越觉得恼火。

    这个季轻,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周村的东头有棵百年银杏,姜承志走到树下,才转身看初念,想说什么又嗫嚅许久,半晌才轻轻叹一口气,却道“山上的房子马上就建好了,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初念笑了笑,道“房子又不会跑,下次我来了,还可以住。”

    姜承志微微高兴了些,便道“那可就说定了,那个院子专门给你留着,谁来也不许住。这次重盖房子,花的大半都是顾世子给你付的诊金,你不住,可就亏大了。”

    初念被他成功逗乐“表哥,你可真向着我,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也就没今天这么多事儿了。”

    两世为人,姜承志都极为疼宠她这个妹妹,也正是因为有他和姜道飞在,初念才会一次次无视秦氏的挑衅和伤害,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可这次秦氏竟然背着所有人给京城去信。

    为了让她离开,也算是费劲了心思。

    初念已经放弃了跟她和好的打算。

    初念垂着眼想着心事,姜承志抿了抿唇,却忽然道“可我不想给你当哥。”

    初念讶然抬头,疑惑地看向他,姜承志打定了主意今日要表白心迹,眼一闭,脱口道“初念,我喜欢你,我不想给你当表哥,更别说当亲哥了,我只想娶你做娘子。”

    初念愣住了,彻底愣住。

    她想到那日秦氏的逐客令,想到她看向自己时眼底深切的恨意,原来她竟然也并不完全冤枉了她。

    表哥他,竟然真的有这个意思。

    可前世,分明没有这个迹象啊。

    初念永远记得,在那段被皇甫述伤心背叛的日子里,表兄和表嫂来宽慰她,两人之间情意浓浓,让她好生羡慕。

    既然表哥命中注定有那段美好情缘,如今对自己的这些心思,迟早会消弭的吧。

    她很快回过神来,看向姜承志,沉声答道“表哥,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表哥,甚至是亲哥。”

    姜承志听后,却并不意外,微微一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我知道。”

    他知道她只把自己当哥,从来都很信任,从来都很依赖,但也只是哥哥而已。他没想过自己的这份心意需要什么回报,但在听到她用那般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着要去京城的时候,他有预感,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他就有股冲动,想把这份心情告诉她。

    无数次魂牵梦萦的追逐,那些被刻意遮掩的爱慕,如果日后那人永远不再出现在他的每个朝露晨昏,倒不如让它彻底呈现在日光之下。

    哪怕瞬间便被蒸发,起码曾经见过天日。

    这一段意料之外的对话,给初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她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姜承志道别的,神思不属地爬上马车,直到掀开车帘,才惊觉自己竟然上错车了。

    只见,车内顾休承略一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却几乎是立即的,制止了她想要后退的动作,温声道“上都上来了,就搭这辆吧。”

    为顾休承治病的时候,那么多于规矩不合的事都做了,同乘一辆马车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初念闻言想都没想,随手放下车帘,在他对面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世子的马车如今总算恢复了应有的奢华实用,不像之前,只是铺着柔软舒适的铺盖,供主人随时可以躺着。

    顾休承从车内案几的抽屉中取出几样精致吃食,初念在顾宅时就被时时投喂,早已习惯,心不在焉地拈了块栗子糕放入口中。

    美食总是能平复各种别样心情,待她回过神来,却瞥见对面这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腿。

    医者本能令她脱口问道“怎么,腿不舒服”

    顾休承装作把目光从书本中调离,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如实答道“有点酸痛。”

    “我看看。”说着便挪到他身侧,习惯性地卷起他的裤腿,推上去查看膝盖的情况,见有些轻微红肿,又用指腹揉捏了几下,问他疼痛如何。

    顾休承屏息看着女子的动作,耳根微红,见她问疼不疼,便点头哑声回道“有点。”

    初念便抬头拧眉看他,是对这种抽象笼统的答案不满意了,顾休承连忙改口,说得更详细些“这里和这里有些酸胀,偶尔会有密针的刺痛感。”

    初念这才松开眉头,帮他把裤腿放下,道“应该是走太久了,累的。你现在还没完全好,还是要注意休息,回去我给你捏捏,再药敷一下。”

    见她退了回去,顾休承总算找到正常的呼吸节奏“那就,多谢小姜大夫了。”

    初念随意道“客气什么,我又不是没条件的。”

    她将身子倚在车窗边,用帕子擦了擦手,又去捏栗子糕吃,脸上闪过一丝凉薄。

    顾休承笑容微微一顿,这女子分明是个热心人,却总爱把“条件”二字放在嘴上,好像他们之间的所有只是交换,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

    初念说完便陷入沉默,姜承志跟她说的话,着实令她太过意外。若是旁的不相干之人,不论对她说什么,她都可以轻易抛之脑后。但姜承志,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虽然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对方,却忍不住回想,如果前世没有皇甫述,没有进京之后的那些事,没有表嫂,她一辈子都留在山梅县,跟舅父、表兄一世钻研医术,悬壶济世,似乎也是种不错的生活。

    可惜,人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随着年纪的增长,脱离了长辈的庇护,早晚要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这次去京城,她一定要避免殷氏的悲剧重演。

    摇晃的车厢内,世子独自郁闷了一阵,选择换了个话题“上次听你说要去京城,当时不知你所为何事,原来是为了认亲么说起来,殷陆与我相交多年,殷家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给你说说”

    初念回过神来,笑了笑。

    她当时想要去京城,并非为了这么早回到殷家,只是觉得自己再留在山梅县已经不合适了。

    世子的好意,她也不好辜负,往车厢后靠了靠,摆出个轻松的聆听姿势,道“是吗那你就随便说说看。”

    世子斟酌着她想知道的内容,娓娓道来“你爹殷处道,是个聪明的好官。当今皇帝殷离昏聩荒淫,刚愎自负,上行下效,才闹得如今民不聊生,乱兵四起”

    听到这儿,初念忍不住看了世子一眼,世子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接着说。

    初念嘴角一弯,行吧,这人可真敢说,不过只要他敢说,自己就敢听,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殷家的事情她经历了不少,她也想听听在旁人眼里,是怎么看的。

    便听世子继续道“殷离腹内草莽,却酷爱权衡之术。分明信重皇甫卓,却也不愿看他大权独揽,偏又培植了一个殷处道。若说皇甫卓是奸佞权臣,你爹就是时刻悬在他头顶的尚方宝剑,这样的他自然是皇甫卓的眼中钉肉中刺,可这么多年下来,皇甫卓也没能将他拉下马来,可见殷大人的手段。”

    初念恍惚想到,殷处道身居高位,就是被殷离树立的一块对付皇甫卓的招牌,两人壁垒分明,你死我活,可前世的她,却不顾一切要与皇甫述联姻,她不懂这其中的关窍,可她爹竟然什么也没跟她说,最终还是同意了那门婚事。

    此后殷氏那么快的分崩离析,跟失去了帝心到底有多少联系呢

    虽然说,殷离并不是个长命的皇帝。

    每每想起这些,都觉得当时的自己被猪油蒙了心。

    “你爹私底下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事实上,自从多年前他的继室,也就是你娘过世之后,他再没有续娶,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在京城权贵中,算是个另类。”

    “不过殷氏是个大家族,虽然他膝下并无亲生子女,但族中不少子弟都被寄养在他开办的族学之中,择其优秀者视其才能,会被提拔入仕、安排经商,倒也不至于完全后继无人。”

    “殷陆就是从殷氏族学中出来的,听说那里头可都是狼窝,一个个都是狼崽子。你若回到殷家,可得小心谨慎,否则一不留神,可能被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世子的提醒十分慎重,初念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殷氏那一大家子,她已经领教过一次了,的确有些难缠。

    马车在狭窄山道徐徐前行,车内两人低声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清的话,偶尔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

    初冬的山野处处挂着白霜,天色阴霾,前程未明,但偶有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