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被困宫城, 殷离只在下朝时让随侍的太监去给殷处道递了个消息,只道殷娘子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便留在宫中为莞贵妃诊治,让他和家人不必担心。
亲生女儿动辄离家一年, 殷处道哪能不担心
那太监回禀时,便提了一句“殷大人提出想让殷大夫出宫去住,每日进宫请脉。”
殷离冷笑一声,怒道“还道他是个忠心的,原来从前只因事不关己, 如今他自己女儿进了宫,倒是对朕不放心了起来”
那太监畏缩了一下, 低头不语。
如今江山大乱、朝廷势微,这些朝臣倒也还需笼络着些。殷离便道“给那老东西赏些东西,好生安抚一番, 就说他女儿留在宫中才方便, 朕会善加照料的,叫他不必再过问了。”
那些大臣们心里想什么,殷离能不知道不就担心他糟蹋了自家姑娘吗他总得有那个能耐才行。
想到还要忍耐一年时间, 殷离心中就止不住的一阵暴戾,嚷道“召美人来”
只是他几个时辰前才自己下的令, 让那些美人躲得远远的, 不许出现在他眼前。还让随侍的太监提醒自己, 不许让那些美人近他的身。
随侍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下此明令, 但依旧记在心中,此时得了个全然相反的旨意, 便犹豫了片刻,殷离自己也想起了初念的医嘱,心中更为憋屈, 拿起案上的鞭子便开始猛抽。那随侍太监被打得满地乱爬,口中不断求饶,连声道“奴才这就去办”
殷离暴躁中奇迹般地找回一丝理智,咬牙怒道“摆驾瑶池”
那随侍腿脚哆嗦了一阵,才跪地叩头“奴才遵旨。”
忍着浑身的剧痛,连滚带爬地去安排。
瑶池名字虽美,却是深宫之人闻之变色的所在。皇帝召美人,虽也是百般凌虐,却多少能够保住性命,一旦进了瑶池,却如同牲畜一般,是要被皇帝杀人取乐的。不仅随时丢了性命,甚至连个全尸都难留下,死前更是遭遇各种非人折磨。
殷离自己过得不好,便看不得旁人快活。古籍中记载的各种酷刑,都被他一一尝试,从旁人难以忍耐的痛苦中,他仿佛才能尝到一丝兴奋的味道,那滋味与房事的快感全然不同,却同样让他感受到身为高高在上的君王,对他人性命与尊严的绝对掌控。
那种面对蝼蚁般的超然令他欣慰且满足。
殷离在宫中的种种动向,皆由不同的耳目眼线层层传递,各种消息如流水一般传到宫外,落入不同之人的手中。
皇甫述得知初念竟然被召唤进宫为莞贵妃诊治,眉头皱了起来。前世此时,初念医术不显,但因为是姜氏嫡系传人的身份,也被召唤进宫过一次。但或许是不得皇帝的信任,很快便被放了回来。
这次,她过于抛头露面,展露才华,此时终于引火上身。
殷离掌握的禁宫,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皇甫述虽然对她诸般恼怒,却也不想放任她在这么个地方沉浮,一不留神可能就丢了性命。
思来想去,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将她解救出来才是。
兰溪苑中,世子也拿到了一份消息,得知了初念这段时日在宫中的遭遇。看起来,暂时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竟然要在宫中滞留一年时间,着实难以令人安心。
世子想了想,嘱咐道“设法让他们跟初念搭上话,问问她现在的想法。”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初念对最近发生的这一切似乎并不意外。联想到她平日里总在谋划着什么事的样子,世子决定先听听她自己的想法,不能出现他这边因为出于担心采取了行动,结果却坏了她大事的情况。
京城中,心思各异的人们暗潮涌动,在更为广袤王土上,却是截然不同、大张旗鼓的兵荒马乱。事实上,开年以来,各地的奏报每日都在马不停蹄地输送京城,短短数月时间,又有十多个州县暴乱,两名反贼称王。
这些如今都已经不算什么,殷离早就麻木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皇叔,镇国公殷昶竟然也举兵反叛了。不同于绝大多数的叛军小打小闹,殷昶手握二十万精锐大军,更重要的是,他姓殷,是先帝血脉,他的皇叔。
殷昶举兵,气势如虹,十日连夺三城。
勤政殿,殷离一目十行看完军情奏折,脸色越发黑沉,最后忍不住将奏折掷到地上,群臣安静如鸡,大气不敢出。
赵国公顾培铭出列,朗声道“臣,自请领兵平叛。”
殷离看了一眼位列群臣前方的两公殷处道和皇甫卓,尤其是掌管武事的大司马皇甫卓,见他们都只是干站着垂眼不说话,哪里不清楚这些老狐狸的如意算盘,冷哼了声,才道“顾卿主动解忧,朕心甚慰,允。”
退朝后,殷离甩袖回到宫中,途径奢靡豪华的后花园时,便听得宫人来报,皇甫述求见。
皇甫述是皇甫卓的老来子,一向疼宠有加,甚至有传言说,皇甫卓之所以圣眷不断,正是因为背后的皇甫述善于揣测圣心。这种传言自然没什么根据,毕竟皇甫述此前无官无职,常年周游在外,还是回京后殷离赐了个散骑侍郎的职位,随侍左右。
不过皇甫述比其父更擅揣度圣心,倒是真的。方才大殿上便看出殷离对父亲的不满,立刻跟上来补救。
他认为,现在还远不到跟皇帝撕破脸的时候。
“你说,你也自请平叛”
殷离有些意外,审视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皇甫述脸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你如今也大了,该去历练一番。”
殷离才不在乎他有没有领兵的才能,皇甫卓虽未表态,但能出个儿子,只要他不想让这个儿子死在战场上,兵力和军备就不会吝惜。
皇甫述此举成功令殷离收回了对皇甫氏的不满,朱笔御批,封皇甫述为中军参将,协同赵国公顾培铭征讨镇国公。君臣数人在御书房商议了一番此战的计划,殷离觉得此战胜券在握,总算有了些闲情逸致,看向赵国公时,随口道“早就听说你家世子大好了,怎么不让他随军历练一番”
顾培铭神色变了变,却恭敬地回了句“承蒙圣眷,只是犬子身子尚未完全康复”
顾休承的身子康复得如何,还能有人比密切关注的殷离更加清楚吗这赵国公,说到底还是偏宠次子,不愿对发妻生的长子过多提携罢了。
这些大臣的私事,殷离调查得清清楚楚,却大度的不加干涉。谁为他卖命不是卖,赵国公愿意用小儿子,便去用,只管为他抵御外敌便可。
殷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此,便让他好好休养。叫你家二公子好好立功,带你们父子凯旋,朕定会有赏。”
顾培铭果然面露喜色,谢恩后便先行退下。
殷离看着他的背影,问皇甫述“赵国公世子找的那位神医,你也见过”
殷离此人,旁的能耐或许一般,对臣子的监控却是无孔不入,皇甫述对他知道这件事丝毫不惊讶,闻言淡淡回道“见过,她是原太医令姜丞的后人。”
闻言,殷离再次想起初念的身世,心中的不安被放大开来。
自己的隐疾拿捏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中,着实令他难以愉快。殷离的帝位来得不正,自身根基也太薄弱,十五年过去,依旧被大臣挟制掣肘,当年事他想隐瞒真相,杀了不少人,包括姜氏合族,不过他也清楚,恐怕还会有不少漏网之鱼。
事实如他所料,果不其然,这医术卓绝的殷小娘子,便是其中一个。
这般余孽撞进他手心里,却不能捏死她,还有求于她。
若他能够大权独揽,倒也不必介意。可如今呢殷昶都开始以他“弑父杀兄,篡夺皇位”为由举兵反叛了,檄文传遍天下,那件往事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人尽皆知。
殷离心中暗劝自己,他又何必纠结这些细节
因此,便只是不阴不阳地给了个评断“倒是继承了一身好医术。”
在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面前出风头,实非好事,皇甫述斟酌着语气回道“到底是个女大夫,又只有十四五岁,误打误撞治好了顾世子,也不知道有多少真才实学。”
殷离听到一个女字,心中戒备便消除了大半,暗暗点头道,到底只是个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便道“莞爱妃多年心疾,太医院的老家伙们都束手无策,朕已经传召这位姜大夫的后人进宫诊治,看她到底有几分其外祖父的能耐。”
皇甫述却道“贵妃娘娘身娇体贵,她一个乡野郎中,即便是姜氏后人,怕也是难当大任。”
殷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着些隐怒道“怎么,惜美人啊这么护着”
皇甫述连忙低头,道“臣不敢。”
殷离道“朕得知,你对这殷娘子在意得很。倒是个刁钻女子,叫你吃了不少苦头吧爱卿这次出征好好表现,待大胜归来,朕便将这殷娘子赐给你如何”
皇甫述心中,殷离根本是个蹦跶不了几天的活死人。但听到这里,心中竟隐约升起一个念头,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即便出自这么一个昏君之口,也是弗容抗拒的。
让殷离为他们赐婚或许是个好主意。
闻言立即面露喜色,跪地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殷离的嘴角露出个险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