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回到暂住的偏殿, 初念将从御药房炮制好的药材拿出来继续处理,随侍的宫人瞧见了,便自觉退下, 事关陛下私密,她们无权旁观。
一忙就忙到深夜时分,直到最后一块药泥被碾成绿豆大小的均匀药丸,初念取下架子上的精致瓷瓶,将所有药丸悉数填装进去, 塞好瓶塞,打算起身去休息。
此时, 身后却传来轻微的脚步,一双修长大手接过她手中的瓷瓶,忽然开口道“许久不见, 初念, 你制药的水准又长进了。”
声音听来平静,却又似乎暗含深意。
初念却没心思细品这话中的情绪,见到眼前之人, 她不由双目微瞠,本能地后退两步, 惊道“皇甫述”
他怎么也来了
这殷离的皇宫, 什么时候变成了西市的菜场一般, 谁想进就可以进来一趟了
由于退得太急, 初念察觉到膝弯碰到身后的圆凳时,已经来不及调整, 眼看着身子就要栽倒下去,皇甫述眼疾手快,快步上前,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初念厌憎他,宁愿摔倒也不要他的触碰,本能地挥开他的手。皇甫述眼神一暗,却并不让步,强势地将她拉扯入怀,而后狠狠抱住。
初念大怒,拼命推搡,皇甫述却岿然不动。她不由低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来看看你。”皇甫述总算松开了她,却伸手来抚弄她的眉眼,嘴角噙着冰冷的笑容,看向她的眼神透着一股疯狂的志在必得。
“快了,初念,就快了。你是我的,又是我的了。”
如同恶魔轻喃的低语,令初念骤然一惊。她立刻想到了从世子那边得到的消息,皇甫述求赐婚了,且殷离答应了。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反感令皇甫述眼神一暗,随即却冷笑起来,拇指狠狠抹过她的脸颊,停留在那两抹红润的薄唇上。
察觉到他低头的动作,初念连忙退后,待他再要上前,已有两根锋利的银针抵在他的要穴。
“我劝你放尊重些。”她的语气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
皇甫述却握住了她的腕,作势将那银针顶入。他目光冰冷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腕,在她耳边道“别挣扎了,初念,你斗不过我的。前世的你不行,现在的你更不可能做到。乖一点,回到我身边来,你想要的都给你,你想保护的人,我陪你保护。不要跟我作对。”
他的语气太过冷沉,以至于初念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他想做什么
即便不情愿,一直以来,初念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眼前的皇甫述也是重生的,他比自己多活了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清楚,重生意味着掌握了许多寻常人并不知晓的秘密,这着实是个难以匹敌的巨大优势。
她正在利用自己前世的记忆发起复仇行动,但皇甫述呢他知道的,无疑比自己更多。
按照他的傲慢,或许自己的复仇行动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提,因为这个男人的野心,永远是更广阔的权柄。
恍若一只蝼蚁,能够毁掉一头巨鳄吗
初念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但她不敢放任自己沉溺于那种感情,于是便很快支撑起情绪,淡淡地看着眼前人。
不言不语,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总不能先输了阵势。
皇甫述捂住了她的眼“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初念,咱们好好的,不行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浮现了一丝软弱,这份迟来的悔意曾经被初念鄙弃,但今日的冷水令她忽然清醒,在如今这般的局面里,她着实有些自大了,当抓住的一切机会,都应当死死地抓住。
她的眼在对方的手心轻眨,很快逼出了一丝雾气,声音也带上些哽。
“够了,皇甫述,如果现在的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我可以说服自己放过一切恩怨,但我忘不了,那日你连发三箭亲手杀死我,可真狠啊。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说到连发三箭时的,初念手中的银针不受控制地向下压去,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这个人擅闯皇宫,就算当场杀了他又如何
银针入肤,星星点点殷红血溢出,皇甫述终究捏住了她的手腕,深深凝视眼前的女子。
如果不阻止,她真的会杀了他。
那个瞬间,皇甫述并不怀疑这一点。
但她毕竟爱了自己一世,无论他如何背叛伤害,都不曾狠下心来真正对付他。双手紧握成拳,皇甫述努力忽视切肤之痛暗示的死亡威胁,决意要赌一赌。
他赌初念不会真正伤害他,她舍不得真正伤害他。
一如前世那十年。
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子的情谊总是捉摸不定,如果她当真出手,自己也不是没有自救的机会,只希望借这一遭,看清她真正的心意。
皇甫述松开手,露出女子清冷的目光。却不禁有些震惊,她眸中雾气朦胧,水汽氤氲,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竟是快要哭了。
只是她见他松了手,便很快眨了眨眼,将那雾气敛了回去。
若非他看得细致真切,便将这一幕给错过了去。
皇甫述心跳忍不住的加快,眼中浮现一丝热切。
初念故作清冷般的目光接触到银针处那丝丝血迹时,果然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按压的动作。但她的心情跟不舍半点扯不上关联,只是稍稍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虽然她的确可以把他当作擅闯宫禁的宵小直接杀了他,但一时的激爽,却必然会带来十分麻烦的后果。
且不说,不知此人与殷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令昏君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的赐婚请求,单看他如今的身份,权臣皇甫卓的幼子,若枉死在她手里,就足以令她吃不了兜着走。
终有一日,她会清算与他之间的种种,但此时此地,显然并非完美的时机。
她好不容易重生一次,有大把的正事要做,犯不着跟这人同归于尽。想到这里,初念松开了银针,后退三步,再不看他。
“你走吧,我可以当作今晚没见过你。”
她话中未尽的冷淡之意,却并未被自觉赌赢了继而陷入狂喜的皇甫述所接收。
“初念,我就知道,你定不会伤害我。以前都是我有眼无珠,我皇甫述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会辜负你”
他激动上前,在瞥见初念厌恶的目光后,终究顿住了脚步,没再做什么唐突之举,只是终究没忍住嘴角的笑意,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喜悦。
初念心知他定是误会了什么,却并不开口解释,甚至有些放任他误解的意思。
正待再要开口撵人,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音很远,但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还是显得分明。
初念不由走到窗前,凝神分辨。
殷离虽然身有暗疾,但却并不刻意收敛,后宫生活荒淫无度,常常欢宵达旦,不过这段时间为了早日重拾雄风,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配合初念的治疗,改变了生活习惯,每日早睡早起,是以最近的禁宫夜晚都很宁静,况且今日保和殿才举办了犒军宴,没道理再刻意回到后宫再闹一场。
细听之下,初念面色微变。
那嘈杂声中,分明隐隐夹杂着的喊杀声、惨叫声,恍如噩梦,夜深人静之时骤然听闻,不免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她面上显而易见的忧心疑惑,皇甫述见了,便主动解释道“看来是延福宫的动静,今晚有人计划发动宫变,看来这就开始了。”
“宫变”初念本没打算搭理他,不过这句话中蕴含的意思实在令人忧心,她到底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他,试图得到更详尽的解释。
皇甫述也不跟她卖关子“镇国公虽然死了,但他儿子藏起来了,他的那些手下并不死心,私底下联系莞贵妃,筹划了这次的宫变,试图改天换日。”
初念双目微瞠。
这件事,她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白日里与莞贵妃道别时,从她的神情,初念便猜测出,他们很可能会在近期起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这般心急,今日便动手了。
前世此时,莞贵妃还躺在病榻上,形容枯槁,起事尚且在一年之后。初念想过,自己提前将她治好,可能会影响到这件事的进程,但当它真的来临时,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几个时辰之前顾休承才告诉他,事情可能有变故,初念还在考虑,虽然莞贵妃已经康复不再需要治疗,她是不是得寻个机会再见她一面,设法提醒她注意一下这些变数。要知道,前世的殷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刺杀成功,便让她自己也陪上了性命。如今殷离很可能有了防备,这场宫变的结局,很可能是飞蛾扑火。
“是你”初念很快明白了关窍,看向皇甫述,“莞贵妃的计划,是你透露给殷离的”
镇国公虽然在战场上兵败如山倒,但他在京城的布局十分周全隐秘,前世的殷离对此一无所觉便可窥一斑。
是什么让他提前觉察了这些人的计划除了皇甫述,初念不作他想。
看清初念眼中的情绪,皇甫述愣了下,“你也知道这件事”
短暂的疑惑之后,紧接着不由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她的行动,本就不可能成功的。”
“所以你就用她注定不能成功的计划,换取了你想要的利益”
初念讽刺一笑,转身出门。
皇甫述想拉住她,手指动了动到底不敢擅动,却还是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见初念不再理会自己,皇甫述有些急了,快步挡在她身前“那里正在对峙,刀光剑影的,你去掺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