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承一路追踪, 很快在前往蜀地的官道上找到了线索。这段时间京城乱况频发,四个城门一直都是封锁的状态,出城的人没有几个, 赶马车的更在少数。沿途查问到了几个目击者,便确定了方向,一路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
远远看见前方的人马,顾休承便大约确定了,皇甫述的鹰卫们穿着统一的玄青色长袍, 也只有十来人,其中数人腰间佩戴宝剑, 数人则是挽弓背箭,近身远攻都有应对,人虽不多, 但防备充足。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世子的追兵, 立刻调整阵型,将那辆极速前行的马车重重护在中间。
紧接着,便有一道男子的身影从马车中出来, 怀里搂着一个宫装女子。
世子恨得牙痒,催马上前, 怎么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但那个男人, 分明就是皇甫述。
“全速前进, 追上他们。”
他向身后喊了一声, 季轻等人也看到前方的目标,纷纷催马提速。
皇甫述中途换马, 耽搁了片刻,加上他马上有两个人,速度便慢了些许, 世子抓住这短短的机会,在奔袭中拉近了距离。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皇甫述的身前,如果那个女子就是初念,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她似乎浑身无力,正是因为这种无力,使得皇甫述搂着她的动作变得格外别扭,胯下骏马的速度也很难提到最快。
等到双方的距离够近,鹰卫那边有人开始放箭。世子这边也不逞多让,伴随甲一的一声令下,簇簇箭矢飞向前方。
被皇甫述抛弃的马车由两名鹰卫护持着,待世子等人接近,便忽然卸了缰绳并踹了一脚,任由极速前进的马车带着惯性向他们冲过去。世子等人不得不调转马头,惊险避开,紧接着“轰”的一声,那马车直接栽进了官道另一侧的陡坡下。
因为这片刻的耽搁,皇甫述已经带着初念走远,而大部分的鹰卫却朝他们重重包围过来。看来他们已经调整策略,要先与追兵决一死战。
近身交战,世子的弱项很快便呈现。他大病初愈,习武才半年时间,跟这些日常在刀剑舐血的武者哪里能比季轻、甲一带领剩余的护卫,挡在世子身前,与这些鹰卫们拼杀起来。
世子无心恋战,在乱斗中寻到一线机会,便趁机脱身,继续朝着皇甫述追了过去。身后箭声如麻,他一次次惊险避开,身下的马儿后股却被箭矢擦过一道伤口,痛得险些当场失控。
好在一人一马很快跑出了射程,那些在背后放冷箭的鹰卫们,也被世子的护卫们顺利困住。山道变得空旷起来,世子策马狂奔,慢慢耳畔只剩下哒哒的急促马蹄声。
皇甫述的马已经不见身影,世子并不确定他一定会沿着官道继续前进,沿途便格外留心道路两旁,果然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岔路,那路口的草木因为马蹄的践踏变得有些歪斜,异状被稍稍处理过,若不仔细观察,很可能就错过了。
世子毫不犹豫地改道追了过去。
这条小道该是通往某个山村的,看得出平常并没有多少人经过,道旁的杂草长得半人高,马匹在狭窄的羊肠小道前进,约莫一刻钟后,便遇到了岔道。
世子下马检视线索,沿着其中一个方向追了上去,如此追踪了两个时辰,在山间的一个水潭边,看到了被皇甫述的马正在饮水。
却不见一个人影。
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子,皇甫述不会轻易弃马的,世子这样想着,忽然察觉到树上扑下一股凌厉的杀气。
他立刻矮身避过,翻身下马拔出长剑,将来者的攻势逐一挡下。
皇甫述目光森然,出招一次快过一次,世子武艺虽不及他精湛,但生死相搏之间,这段时间跟季轻学到的近身技巧被超常发挥,竟然隐隐压过了对方。
皇甫述冷笑“一个卧床近二十年的病秧子,竟有这般身手,难为你了。”
说着招式更加凌厉起来,世子却道“初念在哪儿你把她怎么了”
近身交战,他早就发现皇甫述的异常。他嘴唇上有伤,衣襟上沾染着血迹,什么情况会伤到此处
皇甫述留心到世子一直盯着他的嘴角,听到这里,邪气地舔了舔唇上的伤口,暧昧地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劝顾世子你不必太过好奇。”
这句话果然激怒了世子,但皇甫述心中的隐怒也丝毫不少,两人的打斗骤然激烈,空寂的山林中,鸟兽都被惊走,只有长剑相撞发出铿锵作响的动静。
初念被皇甫述藏在附近的巨石丛中,经过这么长时间,她能感觉体内的药效消退了不少,为了削弱皇甫述的防备,才做出一副全然无力的样子。好在皇甫述一心想要避开世子的追踪,没有留意到她的心思。
她悄悄起身,观察那两个人的打斗。皇甫述自小习武,世子一开始仗着招式新奇,占了些许上风,但时间拖久了,却慢慢被压制了。初念虽有不少防身的本事,但大多借由暗器和药物,她被皇甫述搜了身,此刻手边一样能用的东西都没有,如果贸然出手,恐怕只能添乱。
眼看着世子就要落败,初念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始四下查看,期待能找到一二能用的东西。
可巧,在她藏身的巨石边,有一条竹叶青正在簇簇游走。初念在山野长大,太知道如何逮住这个小家伙了。她慢慢走近,弯下腰来,手掌势如闪电般地压在小蛇的头部使它不得张口,一手捏住它的颈部,轻轻地提了起来。
此刻皇甫述已经牢牢压制住世子,一想到此人与初念之间那看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想到他与初念联手,坏了自己那么多计划,他便怒从心起,暗自发誓今天就要让他魂丧山林。
只是这小子如此奸猾,分明敌不过他,却总是从各种刁钻角度避开他的攻击,皇甫述心中越发震怒,想他寒冬酷暑日夜苦练,一身武艺在高手如林的鹰卫中都出类拔萃,难不成还制不住一个卧床二十载的病秧子
夹杂着磅礴杀气的长剑朝世子迎面刺了过来,这次他避无可避,徒劳地用剑柄相抵,却只是挡住了要害。
剑尖狠狠刺入了世子的腰腹。
初念捏着竹叶青,踉踉跄跄赶来,看见的便是这令她眼眶发红的一幕。
“皇甫述,接着”
她将手里的东西丢出,皇甫述不明所以,待回过神来,便察觉到有一条冰冷湿滑的什么东西在怀中游走,紧接着手腕间一阵酸麻。
受惊的竹叶青骤然获得自由,立刻毫不犹豫地咬住最近的这个人,牙尖尽情地释放毒液。那毒液的麻痹尚属其次,皇甫述不止是手麻,连同整个身体,都陷入了僵硬。
初念,竟然用这一招来对付他。
皇甫述幼年时被庶弟皇甫述捉弄,对方派人捉了十余条长蛇,趁他在睡梦中并不清醒丢在他的床上。虽然顺利逃开那场灾祸,但那些蛇给皇甫述带来终身的阴影。
平日里就算远远看见长蛇,皇甫述都会浑身冒虚汗。更别提这蛇整个被丢在他怀里。
他忍不住看向初念,她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踉跄着去扶顾休承,将他搀扶到马背上,自己也爬了上去。两人共乘一骑,就这样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山林中。
皇甫述忍耐着胸口处一阵一阵的恶心,头脑昏沉,耳畔轰鸣。
被毒蛇咬到的伤口灼痛不已,剧痛似乎蔓延到全身,那条竹叶青已经游走了,这山野间的活物似乎只剩下他一个。皇甫述缓缓地闭上眼睛,他会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吗
皇甫述当然不会死。
竹叶青虽然剧毒无比,但初念抓到的那条体型较小,毒液的量并不致死,但足以拖住他。鹰卫们不会放任他们的主子独行太久,很快就会找来,只要挤出毒血,服用解毒药物,再歇上几日,便能安然无恙。
初念深知这一点,但并不遗憾。她的确想要皇甫述的命,却不想通过这种方式。
担心会遇到找来的鹰卫,初念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带着世子,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他身上还插着皇甫述的剑,等走出足够远的安全距离,初念才将他扶了下来,将两人的中衣撕成许多布条,才对他说道“我帮你拔剑,你忍一忍。”
世子失血过多,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他看着初念关切的脸,露出个宽慰的笑容,缓缓道“你放心,忍痛嘛,我很会的。”
被他这么一打岔,初念紧绷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些,总算找回了冷静,握着剑柄看向他。
“那好,我拔了,你可不许叫。”
说着猛地抽出,世子闷哼一声,大量鲜血涌了出来,初念手中无药无针,只能靠这些布条压迫止血。她埋头为世子处置,额间沁出密密的汗水。
世子咬着牙,果然忍住了没呻吟出声,待忍住了那阵剧痛,涣散的神思回归,看见的便是近在眼前的女子。
她目光坚毅,动作利落,短短时间,就控制了血势。
布条洇满了鲜血,但暂时也只能这样,她给布条打了个结,对世子道“你在这歇着,我去找些药材。”
世子软软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初念回头看他,却听他问“皇甫述,他,欺负你了”
初念在他的视线中,摸了摸自己带着伤的唇,看向自己身上凌乱破碎的衣物。
没说话。
世子的眼中浮现愧疚。
“没能帮你出气。”他说。
初念揉了揉他的脑袋,冷笑着说“来日方长,再者,我也会自己找他出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