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语气笃定, 无名却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这面具可是经他反复推敲, 改换了无数配方,做出来最为逼真的个。在遇到她之前, 从没人看出过破绽。
不过那大概是因为, 寻常人也不会想到这茬,怎会有人长期戴着面具生活加上他做出来的相貌真心难以恭维, 谁没事爱盯着那张丑脸直看
初念并不卖关子, 手指戳上师父戴着面具的脸,接连指出了几个容易被人察觉异常的细节。
女子比男人心细,初念易容的本事虽然是从他这里学来的, 但闲来无事做了多次改良,现在出自她手的面具,才叫真正的天衣无缝。
无名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是个内行,说起这面具的制作工艺时头头是道, 意外之余十分欣喜,用心将她所说的每种改良方式都记下,而后还问起她那方才那份防身毒粉的是如何制作的。
这等雕虫小技,完全不必藏私, 师父愿意问,也只是他学医成痴的性子,看见任何自己没见过的方子, 都会刨根究底,而非因为这法子有多稀罕。初念也不吊他胃口,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
初念所制作的防身毒粉和蚀骨散,都是用十三种毒虫毒草作为原料制作而成的。只是蚀骨散的工艺要求极为严苛, 将每种毒物的毒性都激发至极致,才成就了蚀骨散本身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
但同样是这十三种毒物,只是换了个更简单的炮制手艺,最后的毒性竟变成了只能吓唬人的花花架子。
无名忍不住想,若非见到这小姑娘的用法,他定认为这是外行人仿制蚀骨散不成,而交出的份不合格的作业。
他不知道的是,事实与他所料相差无几。前世初念被扈氏针对陷害,她放在家中的各种方子总会无端被盗,时日久了,许多紧要的东西她与师父都是口述心记,被盗走的部分都是残缺不全的。
这蚀骨散的方子便是这样被扈氏的人盗走了,并按照方子制作了份,打算用来对付她。
初念用来钓鱼的方子只是随手写下的,九分真掺分假,更有绝大多数的炮制细节没有书写,竟也叫扈氏的人得出了这份毒粉,效果十分唬人。初念觉得十分有趣,便将这残方也记下来了,谁料还真能派上用场。
无名听她说了法子,若有所悟道“原来毒性并非总是都被用到极致才是好的,竟是我着相了。”
初念见谈到毒物,便顺势道“看来你对毒也很有心得,我这有例十分棘手的病例,不知你可有解法”
无名闻言果然十分感兴趣,问“是什么样的毒”
初念便将姜武二人胡乱混杂在道的那些毒物举出,并说了自己解毒的法子,和世子如今的状况。
无名沉吟片刻,道“你这法子固然管用,但想要彻底清除余毒,所耗费的时间未免过长。”
初念心中喜,她果然没有料错,师父定可以破解她的困局。
忙问“这么说来,你有更好的法子”
无名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有几个古法,可以试,不过要看看病人具体的情况才能定。”
那还等什么
初念立刻便道“那就请师请无名先生跟我走趟吧”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这位病人家中特别有钱,只要您能将他治好,价钱随便开。”
无名却道“小娘子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当我见钱眼开吗”
初念很想白他眼,难道他不是吗到底有求于人,只能殷勤哄劝,软声道“是我的错,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无名先生高风亮节,不为五斗米折腰,着实是因为这病人等不得了,还望先生大发慈悲,救他出苦海。”
番马屁拍得那无名很是舒坦,他点了点头,道“这才像话。”
初念忍不住催促道“那咱们这就走”
无名却摇了摇头,说“我今日有要事要办,三日后,你再来找我吧。”
想了想又道“若是三日后我不在,就不必找了。”
初念愣,不必找了,这是什么话他又想去哪儿
那无名却道“你我也算是有缘,我给你个提示,这种毒的解法,神农毒本有记载,你可找来试。”
听到这个,初念杂念全消,心中便只有这本医书了。神农毒本她有所耳闻,却并没有看过,不知世子的藏书中有没有,若没有,再去问问王妃。
不过,有师父在,医书可以慢慢再找,世子的毒却可以很快解了。
因着无名“有要事待办”,初念也不便久留,说了声“三日后我再来拜访。”
便告辞了。
心情愉悦地出了师父住的大杂院,初念这才想起,自己不声不响离开这么久,也没跟车夫打声招呼,别闹出事端来。
果不其然,当她回到马车停留的地方,车边个人影都没有,倒是有不少人围在处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初念走过去,才发现他们正对着处不起眼的巷子口。
巷子里,有人在打斗,不,说打斗有些不准确,有人在实施单方面的殴打行为。初念目光扫过,不由顿住了。
施暴者竟是季轻,和他的护卫兄弟们。
而被殴打的人,虽然鼻青脸肿看不出面目,但从衣着看,似乎正是不久前拦住她意欲动粗却被她轻易反击回去的那群小泼皮。
“殷娘子人在哪儿不好好交代,今天别想走出这条巷子。”
季轻声音狠戾,那些小泼皮有苦说不出,他们真的不知那殷娘子人在哪儿啊。不过是见色起意,被那纨绔子弟通忽悠来这巷子口堵人,被当事者娘子撒了身毒粉不说,现在平白无故又挨顿狠揍,还问他们人在哪儿,那殷娘子人在哪儿他们怎么知道啊
真是冤枉他妈给冤枉开门,冤枉到家了
季轻还要再踢人,初念轻轻咳了声,喊道“别打了,我在这。”
声音不大,但季轻等人耳力好,立刻扭头,看到她时,眼中都涌出狂喜,纷纷冲过来“殷娘子,你去哪儿了”
他们身上还带着那股子杀气腾腾,冲出来时,巷口围观的路人都被唬得连退三步。初念却恍若未觉,淡定地看向他们,平静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季轻便道“那车夫看你不见了,连忙来报信。这秀椿街可乱得很,他竟然放您个人乱走,实在失职。”
并非车夫失职,只是初念不愿人直跟着,才叫他在原地等着,未料到闹出今天的乌龙。
她连忙安抚众人“我没事,只是找到了想找的人,世子的毒有法子了。”
季轻闻言喜,忙问“什么法子”
初念回身上了马车,道“我找到了可以帮他解毒的人,不过那位今日要忙,暂不能上门,我三日后再来请。”
世子昨日已经醒了,三日倒是等得。季轻心中松,但想起方才那茬,又道“娘子要找什么人,交代给我们便是,您个姑娘家在这种地方行走,还是太危险了。”
初念也不与他们争辩。危不危险的,横竖现在人都已经找到了。
再到兰溪苑时,初念心中便安定许多。虽然三日后师父才来,但她倒是可以先找找神农毒本。
初念晨间在秀椿街失踪片刻的事情,世子并不知情,他此刻身体尚未康复,加上初念很快就被找着了,这等子影响心境的事情,是被严厉禁止告诉他的,毕竟在山梅县时,世子为初念被劫走而吐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季轻等人记忆深刻,再不想见到那幕。
初念自然也不会提这茬。她只跟世子道“我找到了个人,他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世子好奇问道“是什么人”
是她的师父。
初念很想这样骄傲的说。
可是,最终只道“是位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他的医术很好。”
世子却不以为然,道“难不成比你还要好”
初念毫不犹豫地说“那是自然。他的医术,可比我高多了。”
初念并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甚至也少有不必要的自谦,对宫中御医的评价也不过尔尔,这般毫不犹豫地夸赞对方,实属少见。
世子笑了笑,猜测道“得你这般敬重,此人定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德高望重吗”初念笑了笑,这个词儿跟师父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想起什么似的,对世子道“他倒是不老,跟你是个生肖的,刚巧比你大十二岁。”
那便是三十出头。
世子抿了抿唇,看着初念今日似乎格外欢欣的眼睛,又道“这般出色的医者,定家庭美满、儿女齐全了。”
医术高超与这些有什么关系
初念道“他这个人,性子古怪了些。这么大年纪了,总也不想着成家立业,每日流连花街柳巷,又爱赌钱,又嗜酒,真是毛病大堆,不知怎样才能改”
嘴里数着对方的堆臭毛病,语气和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嫌弃和见外。
世子不知为何,心里便有些不爽快。
他闷闷地说着“听起来倒是个奇人,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当然是在秀椿街,那里可是师父的快乐乡。
说到秀椿街,就绕不过早上的那场纷争,初念不想让世子担心,便含糊过去,没有细说这事儿。
她面色喜悦,高高兴兴地说那个人吧,世子不开心。
当她闪烁其词,不再说了,不知怎的,世子更憋屈。
最后,世子问“那位高人叫什么名字”
初念有点犯愁,道“他说没名字。”
人怎么会没名字,不过是不肯说。
个连名字都不说的人,她竟然那般推崇
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