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陛下这是”
殷离再度陷入昏迷,诸位官员不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浮现满满的担忧焦虑, 纷纷看向那医者。
医者面不改色地为皇帝把了把脉, 道“陛下初醒, 需要静养,还请王爷和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跪在龙床前的皇甫卓。
那暗示十分明显了, 皇帝才刚醒,他便领着人高呼万岁,竟生生把身体虚弱的陛下又给吵得昏了过去。
靖王便淡淡地说“皇甫大人快起来吧,有什么事,等陛下身子恢复了再说不迟。”
皇甫卓面色讪讪, 这才慢慢爬起身来。
只听见靖王对那医者道“先生好好照顾陛下,本王与众位大人便先行回避, 有事随时禀告。”
那医者不卑不亢, 平静地应下,目送这些权贵鱼贯离开皇帝的寝宫,自己回到了皇帝的龙床边上。
皇甫述是最后离开的, 关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殷离的脸上,见他始终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无怪皇甫卓急着对殷离表忠心, 实乃这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过了。
自打殷离在那场宫变中重伤昏迷之后,皇甫卓便马不停蹄地在部署人手,企图将京畿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眼看着就要成功了,谁知远在边境的靖王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竟打着保护皇帝的名义星夜回京, 叫他们这些大臣不得不出城相迎。
原本到了这一步,皇甫卓以手中的权势,还能跟靖王抗衡一番,谁料到他的儿子皇甫述,竟然一言不发地带走了他相当一部分心腹兵力,出走京城。虽然眼下还没有消息传来,但他非常清楚,皇甫述离开可不是为了与谁置气,他是打算造反了。
离京之前,这对父子曾经爆发过一场争吵,儿子坚持离开京城,皇甫述想举兵反叛,带着兵马一城一池打江山,可老子对战场没有兴趣,皇甫卓老谋深算,更偏向盘踞京城,蚕食鲸吞,不动声色地完成窃国大业。
皇甫卓本想慢慢说服儿子,谁料皇甫述这般年轻气盛,竟然进宫窃走了传国玉玺,还掳走了皇帝身边的女医,虽然那女医最后被人救了回来,但他携带传国玉玺逃离京城却已成事实。
皇甫卓得知此事,恨不得将那逆子的头拧下来。他自己痛痛快快地走了倒是轻松了,留下他这个老父亲,却是将他架到火上烤。
纵子偷窃传国玉玺是什么罪名那是他这幅老胳膊老腿能承受得来的吗
天子印一共九枚,除传国玉玺外,还有皇帝之玺、皇帝信玺、皇帝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天子行玺、神玺、受命玺等八枚,这八枚玉玺各自有其具体用途,但传国玉玺却不一样。
战国末年秦破赵,得和氏璧,后统一天下,始皇帝命丞相李斯用此玉雕刻成传国玉玺,镇压国运,作镇国神宝流传后世。秦之后,若遇到群雄争霸,很多人便认为得到传国玉玺的人才是天赐正统。若逢太平盛世,传国玉玺便被供奉在宫中,等闲并不启用。以上两段文字为引用转述,非原创
掌传国玉玺的宦官与皇甫氏交好,正是因为这一点,皇甫述才轻易得了手,也是因为这一点,皇甫卓才抓住机会,将那太监好生安抚,才将此事压制下来,秘而不宣。
但这等大事怎能永久瞒天过海
眼下,皇甫卓只能等待时机,等待皇帝驾崩,靖王继位,再将此事捅出来,大衍原就风雨飘摇,届时靖王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势必天下大乱,他儿子皇甫述若真能成气候,最后编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再拿出传国玉玺,必能诏令群雄,争霸天下。
皇甫述的目光不可谓不长远,但这一切,却建立在被留在京城的皇甫卓这个老父亲不得不任劳任怨、被逼无奈为他谋划铺路的前提下。
真可谓算无遗策,老奸巨猾,青出于蓝而生于蓝。
皇甫卓心里苦,却不能言。以往殷离这个昏君昏迷多久,是死是活,与他有什么相干他只需做好部署,等着他咽气就好。
眼下,皇甫卓却不得不盼着皇帝早日清醒,最好与靖王大动干戈,好给他留出足够的运作空间,最好还要死得蹊跷,叫天下人质疑,让靖王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如此,靖王的麻烦才能足够多,再不能因为传国玉玺这等子琐事为难他这样一个老人家。
皇甫卓内心的纠结与算计无人能知,靖王离了皇帝寝宫,找来一个心腹,嘱咐道“去兰溪苑跟王妃说一声,今夜本王就宿在宫中了,叫她早些安睡,不要再等了。”
那心腹便领命去了。
皇帝寝殿内,医者一根一根拔了殷离身上的金针,一一丢进在由内官捧着的银器中,闲杂人等一应退去,这金银碰撞的细微声响变成了寝宫内唯一的声音。
拔针比较随意,医者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那密密麻麻的金针便都被拔除,医者对那内官道“还是先前的法子,用我配置的汤药,将这金针煮沸半个时辰。”
那内官低声应下,捧着那银器便出去了。
医者不着痕迹地朝四周打量了一圈,虽然那些朝臣退下了,这寝殿里悄无声息,安静地好似没有活人,但就在龙床的两侧,分别站着两名太监、两名宫女,暗处有多少人,却并不清楚。
毕竟是尊贵的皇帝陛下,何况此刻昏迷不醒,就算医者再三强调病人需要清静,也不可能真正放任他独自一人。
这些宫人确确实实做到了绝对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除了偶有清风吹拂他们的衣物造成了轻微的摆动,再无任何其他的动静,他们与这寝宫中的桌椅、案几一般无二,绝对不会对陛下需要的安静造成任何困扰。
医者垂下眸子,不动声色,为皇帝掖了掖被子,起身退离寝宫,到偏殿辟出的歇脚处,休息去了。
这一夜旁人如何初念并不知晓,她却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次日依旧起了个大早,却不必再绕道南城去找人,世子那边的汤药都是配好的,再者还有李大夫在,也不必再心急,她安安稳稳地吃了个早餐才出了门,对车夫道“去益善堂。”
昨日在兰溪苑做面具,那味道熏得一屋子人都难受,她可不想再害人,还是去医馆去,要熏也是熏自己人。
她在医馆忙活了半日,便听得外头传来动静,听声音,似乎是季轻来了。
初念正在药炉前看火,手里拿着个刻刀,正在雕模具,听到脚步声只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怎么了”
季轻挠了挠头,道“世子让我来瞧瞧,殷娘子怎么不去兰溪苑”
初念手里不停顿,回道“你都看见了”
季轻其实没进门时,在院子外头就闻到味儿了,心中感激初念体谅他们的鼻子。奈何家中那个主子闹腾,不将人请到兰溪苑去,那位恐怕就要拖着伤过来了。
这样想着,便这样说了。
初念听了,眼神便有些一言难尽。
季轻也在腹诽自家主子如今对这位殷娘子,可真是一日也离不得了。
嘴里却说道“王妃也叫人传了话来,说是在太医院书目上找到了那本毒经,只是叫人给借走了,她已经派人去取,但恐怕也得过两日才能拿来。”
初念心中一喜,便道“那便更好了。”
其实有师父在,有没有那本毒经,世子都能痊愈。主要是她自己想看看,这年头行走在外危险重重,懂得多一些总没坏处。
提到那毒经,初念便想到世子,这人可真是命运多舛,再过两日的解毒多半又是个煎熬的过程,心中便有些怜惜,对季轻道“等我一刻钟,待把这凝胶熬好了,剩余的部分明日再做。”
季轻喜出望外,忙道“不急,再多一刻我也等得。”
他不禁想到自家主子这般得寸进尺,其实也是被宠出来的吧
印象中,这殷娘子好像就没对世子说过一个不字。
她到底知不知道,男人是不能这么宠的,瞧他好端端一个冷静克制、隐忍坚强的主子,如今都被宠成什么样了。
可这话,他敢想,却不敢说呀。
初念放下刻刀,将手里的脸型模具稍稍打磨了几遍,便起身将药炉上的瓦罐取下,倒掉其中黝黑的汤药,取出期间晶莹剔透的凝胶,将它轻轻摊放在模具上,而后密封好,道“行了,我们走吧。”
季轻犹豫地问了句“这般放着,会不会有影响”
初念随口回道“无碍,回头再加热就好。”
做这个本来就是个细致活儿,像昨日那般一次便顺利做好的,也那么完美的,仅属少数。
季轻却不知道这一茬,只当世子在她心中实属第一位,旁的都要往后排。心中默默记下此事,打算说给自家主子听听,叫他好好高兴高兴。
才要出医馆,便看到兰溪苑又来了个人,一见这两人便道“殷娘子这是要去兰溪苑吗劳烦快一些,世子好像毒发了。”
初念不由惊讶,怎么会忽然发作,他昨日的情况不还很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