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神色焦急, 不似作伪,初念和季轻不敢耽搁,匆匆赶往兰溪苑, 倒也没走多远, 兰溪苑和医馆本就隔得近,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初念下了马车,快步来到世子的院子, 迎面遇见正在焦急等待的靖王妃,便问“世子如何了”
顾浅辞也顾不得与她解释太多,牵着她的手入内,道“你自己来看看。”
榻前,李大夫正在为世子把脉, 脸色凝重,目光中隐约透着些不解。
初念便问他“情况怎么样”
李大夫听到声音, 才惊觉她来了, 连忙起身相让,道“娘子您来看看。”
却不说一个字。
初念心中便有些不安。世子什么情况,李大夫未必探不出来, 但他只字不谈,难道有什么不妥
她转头去看顾休承, 只见他双目紧阖, 昏睡在床上,额头高热,冷汗不止。
初念立刻为他把脉,口中问道“昨夜今晨,世子起居可有什么异常”
负责贴身服侍的小厮被靖王妃盘问过多遍了,此刻正守在一侧, 见初念问话,立刻跪出来,对答如流“世子一切如常,昨夜亥时入睡,今日寅时三刻起身,并未外出,早膳用的是”
初念细细听着,手指忽然动了动,调整了角度,又把了回脉,沉默片刻,才问道“我与李大夫开的汤药,可曾按时煎来让世子喝了”
那小厮立刻道“自然是喝了,早膳后半个时辰端进世子房中的。”
初念便问“端进房中,这么说,你们没喂他喝”
小厮犹豫了一下,才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世子让我放下,他说稍后自己喝。”
事实上,世子除非昏迷不醒之际没有办法,一般并不接受旁人的喂药喂食,当然,这个旁人,殷娘子除外。殷娘子在时,他那双分明没什么问题的手总是各种孱弱无力,连杯水都是端不住的。
初念听了却皱了皱眉头,又问“那你们看着他喝了吗”
这追问着实有些没道理,一旁的靖王妃听了,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世子还会偷偷不喝药吗
他并非那种爱拿自己身子开玩笑的性子。
初念也觉得不太可能,便道“将早上的药渣取来我看看。”
或许是汤药出现了某种问题
眼下,查出世子这般异常毒发才是关键,找到原因才能对症下药,一屋子下人先前被靖王妃一通发作,眼下个个安静如鸡,屏息以待。听到初念的话,立刻便有人抢着转身去灶房,端起砂锅中尚未清理的药渣,恭恭敬敬地递上来。
初念手指拨弄着已经凉下来的药渣,找出一片片药材仔细查看,在鼻尖嗅闻,看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大夫,心中便隐约有了结论。
难怪他一言不发,怕是有口难言。
初念目光流转,在室内逡巡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站起身来,推开了长榻边上的那扇窗户,向外看了看。
果不其然,在那窗外的矮树丛角落,发现了一滩可疑的深色水迹。
汤药没有问题,可是该喝汤药压制毒性的某人,却任性地将药悄悄倒在了此处。
见初念脸色冷下来,靖王妃不明所以,也走近窗边,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一滩药渍。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珩郎他,这是要做什么”靖王妃心情与初念完全一致,是相同的恼怒。他现在什么情况旁人不知,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靖王妃目光凌厉地瞪向自己的弟弟,却立刻颓丧下来。她再怎么生气愤怒,对着一个昏迷不醒之人,要如何宣泄
她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初念“不知他为何要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咱们且等他醒来再与他清算,眼下,你可别与他置气,还是先救救他”
初念敛了敛心中的怒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靖王妃道“世子中的毒本就凶险,我开的那些药也是勉强压制毒性发作,没有及时服用,便导致提前发作了,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再去熬些药来试试,看能否压制片刻。再者,还请王妃派人去秀椿街试试运气,便是我先前说的那个无名先生,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靖王妃欣慰道“正是这个理儿。”
初念说了个地址,靖王妃跟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季轻,道“你亲自去请。”
初念却道“无名行踪不定,我跟他约在两日后,你今日去找,未必能找到。”
原本世子的情况稳定,再等两日也并非等不得,但眼下却很难说了。
初念的担忧写在眼中,靖王妃立刻就看明白了,便对季轻道“找不到人便守在那,什么时候见到了什么时候带回来。”
季轻领命去了。
靖王妃想了想,又喊来甲一,道“沈郎中那边,也催一催,今日便将神农毒经带过来。”
甲一于是也去了。
初念听着靖王妃的安排,没有异议。如果当真找不到师父,只能依靠毒经上的记载,她自己来摸索解毒的方法了。
所以顾休承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将她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与李大夫低声商议几句,对方转身去煎药,那汤药制作复杂,且具有一定的毒性,需要懂药性的大夫全程盯着,且所需时间不短。初念气归气,却不能无视世子的安危,让人端来热水毛巾,熟门熟路地为他脱衣擦拭,燃艾施针。
其余闲杂人等都被遣散,靖王妃也避到偏厅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厮给初念做帮手。那小厮被初念冷沉的脸色唬得大气不敢出,只能在翻身等需要用力的时候搭把手,其余时间都只缩着脑袋待在角落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室内安静异常,只听到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细微动静。初念针灸完毕,心里预计着时间,果不其然,世子很快便幽幽醒转,睁开了眼。
第一眼,便看见了守在床前的初念。
世子绽开一记浅笑,初醒的眸中水雾洇染,含着湿濛濛的欢欣。
初念被他这目光烫了一下,不由地转开了眼,但随即却回神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什么把药倒了”
世子愣了一下,垂下的眸子乱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初念声音冷了些“怎么,做出这样的事,还指望着不被我发现吗”
世子忙抬眼看她,小心讨好地说道“没这么想,我知道你肯定立刻就能发现。”
“你知道。”初念冷笑“你一定还知道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不管你做出什么蠢事,我都会帮你从鬼门关捞回来。”
世子不禁眼眸一弯,但那笑意触碰到初念带着怒火的眼神立刻就熄灭了,带着些莫名的倔犟说道“看来我所料并不出错,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初念目光彻底冷了下来“那你也要记住,我不是大罗神仙,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那个本事把你救回来的。”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世子眼疾手快揪住她的袖子,似乎是带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嘶,见初念丝毫不为所动,他那副痛苦的神情便维持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小声道“你生气就对我撒火,别走啊。”
眸光一瞥,却看见角落里手足无措的贴身小厮,那家伙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塞进胸口去,浑身上下写着几个字“我什么都没看见。”
察觉到世子的视线,那小厮悄悄抬了抬头,便看到世子对他做了个口型,他立刻意会,连滚带爬的窜到门口,麻溜地滚了。
小厮略显浮夸的动作引起了初念的注意,这一分神,火气就散了不少。
她看了世子一眼,语气依旧是冷淡的“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子摇了摇她的袖子,见她不为所动,也只好作罢,幽幽开口“我不想要别的大夫。”
初念看向他,一时无言。这个理由他用了许多次,刚进京那时,她回到殷家,来往并不方便,他身上有什么不适,宁肯强忍着也不肯叫旁人看,无奈,她只好继续为他诊治。
“我听说赵国公夫人已经伏法,靖王和王妃如今声势无两,再不会有人胆敢对你做什么手脚了。再者,李大夫这段时间也帮你看诊了,除了这次你自己作死,全程并未出现任何纰漏,不是吗”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世子却道“李大夫是你的人,可那位”
初念立刻道“无名先生也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世子却道“你与他从不相识,只是耳闻他的医术与声名,这样的人叫我如何放心”
初念对师父的信任,的确是无法向旁人保证的。
“但这也不是你不喝药,伤害自己的借口。”
最后,她只是淡淡地说了这句。
世子的心颤了一颤,但随即垂下眸子,将心思掩藏。
事实上,世子与初念相识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初念最反感的,便是那些病患不配合治疗的种种行为。一个人如果自己都不珍重自己的健康,医者做出再多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自己这个做法,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可与她暂时的失望相比,世子更不愿,给另外一个人机会。
初念无意与他说话,世子也要做出后悔知错的态度,室内一时沉寂下来。银针压制毒性并不能完全见效,在这静默的气氛中,世子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胸闷气短,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来,看到那些血时,他真心有些怕了。
总不能因为赖掉了一顿汤药,真把自己小命给作没了吧
初念眼疾手快地拧了湿布巾,将那血迹擦拭干净。看到世子略带惊惶的眼神,她忍不住心内冷笑,原来还是知道怕的。
这口黑血呕出来,反倒是好事。
可她偏不说,叫他长长记性。
将那染着血的湿布连着水盆端出去,初念让门口的小厮进去守着,自己转身去了药房。
等了大半个时辰,新的汤药被端上来,随同一起进来的人,却是李大夫。
李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世子,汤药来了,请服用。”
说罢便盯着那小厮将汤药取出来。
世子看向门口,却没见到想见的人,不由问道“初念呢”
李大夫道“殷娘子在外间,正与王妃说话。”
世子便知道,她这是生气,不想见他呢。心中有些郁闷,却也并不后悔,便道“行吧,药搁在那儿,我会自己喝的。”
李大夫却道“还请世子见谅,王妃与殷娘子都嘱咐过了,要让老夫亲眼看着世子,将这汤药喝完。”
世子抬了抬眼,嘴角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他这一作,倒是把自己搞得彻底没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尝试双更,先立个fg,免得等会儿又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