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腊月, 天气越发地寒冷了。路上下了几次大雪,初念这些年不说养尊处优,但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这般风餐露宿的赶路, 着实有些吃不消, 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又不得不咬牙忍了下来。
这日, 她在途中遇到了一间客栈。
大大的招蟠在风中被吹得剌剌响。
这年头,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边,竟然能看见一间正常开门迎客的客栈,不能不令人起疑。
但初念管不了那么多。
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的吃顿热饭, 洗个热水澡,哪怕是黑店, 也先享受一番再说。
她毫不犹豫地牵着马走进去。
店里十分冷清, 除了她没有旁的客人,店小二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前打哈欠,一抬眼, 发现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进来,脸上立刻扬起笑容, 迎了过来“客官, 打尖儿还是住店”
初念看了一眼外头的马儿,道“住店,给我这马弄些好料吃。”
店小二看着门外那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眼睛亮了亮,高兴地说“好嘞”
初念被引到二楼的上房,热汤热饭很快就上来, 初念在店小二殷切的目光中吃了一口,顿了一下,果然是加了料的。
但她依旧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着,对那店小二道“烧几桶热水来,爷要沐浴。”
店小二眉开眼笑的去了。
初念从袖中找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丸药吃了,才继续吃那桌上的菜肴。这黑店也不知哪里来的蒙汗药,味儿很浅,如果她不懂医,很可能就忽略了。
不过也有好处,这药无色无味,也就不影响她品尝美食了。
初念饱餐一顿,听见楼下似乎有动静,推开窗户一看,竟又来了一名客人。
那人身材修长,穿青色长袍,腰上挂着一把剑,脸上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像个游侠。那店小二正在热情招待,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将人引到了二楼,看来打算安置在初念隔壁的房间。
初念看着那人,那人也留意到初念,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店小二领着那人进房,一边介绍着客栈的服务,初念隐约听见那边也叫了酒菜,心想,今天的受害者又多了一名。
但愿他运气好一点,不要在她之前就被黑了。
店家做戏做了全套,稍晚一些的时候,便提来了几桶热水。此时窗外已经天黑了,客房中点起了油灯,看到初念还醒着,精神奕奕地看着他们往木桶里倒水,店小二的眼神中有些惊疑,但他没有声张,按照吩咐将木桶装满了温水,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初念耳力不错,听见有人在楼下小声嘀咕“怎么还没倒下”
那店小二说“可能比较耐药吧,晚些时候我再去看看”
初念没理会他们的讨论,站在沐桶边清理了身子,还摘下面具好好洗了个头,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约莫三更时分,初念迷迷糊糊中,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目光一下子清明起来。
倒是很会磨蹭,拖了这么久才来。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刚藏好身形,客房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店小二试探的声音响起“客官,你还醒着吗”
初念自然没有理会他。
随即便有两道身影悄悄摸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举着一柄闪着幽光的长刀,二话不说便往床上砍了过去。
“咦”
砍没砍到人,手感是截然不同的。
那人心中咯噔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便看见身后不远处有火星一闪,随即燃起一小簇火焰。那火焰跳到油灯的灯芯上,昏暗的光线将小小的斗室照亮。
“客、客官,你没睡啊”
店小二支支吾吾地打了个招呼,他身侧拿着大刀的人,是一直没有露面的掌柜。
两人都对初念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这件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初念手里拿着火镰,没有多说什么,一股怪异的味道从燃着的灯芯飘散出来,初念不受影响,但那两个人,却无声无息地翻了白眼,软软的栽倒在地。
初念等了一刻钟,先后又有两人前来查看情况,也被灯里的迷烟放倒了。
此后便再没有旁人前来。
初念提着灯到楼下找了一圈,又在后院撞见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顺手迷晕了,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许多用途可疑的绳索,将这些人悉数都绑起来,丢在大堂里横七竖八地码放着。
做这些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那位客人全程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是不是被迷晕了。
初念懒得理会,回到房间继续睡觉。长途奔波加上半夜劳碌,她实在需要补充体力。
次日起得稍晚了一些,楼下被五花大绑的人却都还没醒,初念为了以防万一,药都下得比较重。
她先去厨房弄了些吃的,回到大堂的时候,感到了一些棘手和为难。
从这些人昨晚动手的娴熟程度来看,是作案的老手了,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可要她一下子杀掉五个人,着实有些下不了手。
干脆放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初念犹豫了一下,便做了这个决定,转身去马厩里牵马打算离开。
马儿倒是被照料得不错,这年头,卖相好的马匹很是值钱,想来这些人也舍不得苛待。
马厩里还有另一匹马。
初念猜想,应该是那位游侠的,他从昨晚就一直没有动静,该不是早她一步被害了吧
她想上楼去看看情况,却发现对方穿戴一新,正往楼下来。
看到大堂里躺着五个昏迷不醒的人,那人面上丝毫不意外似的,还好整以暇地说了句“昨晚,有劳兄台了”
初念被噎了一下,敢情他对这间黑店也心中有数,却全程看着她一个人忙活。
那人下楼来,看了这五人一眼,问初念“兄台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初念的踌躇被那人看在眼里,他便主动提出“既然已经劳烦兄台做了初一,不妨交给我来善后,做完十五。”
初念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那人直言道“送官。”
初念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毕竟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官府形同虚设,此处官府已经被反王占领,压根不属于朝廷能够插手的范围。
那人却似乎信心满满。只见他一手一个,将五个人像扔麻袋一样扔到外头,去灶间寻了桐油,泼洒在店铺中,一把火将这间黑店烧了个干净。
初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那自称李青的男人笑看了她一眼,道“这黑店不烧了,留着它继续为害人间”
初念想了想,便没了意见,正想离开继续赶路,却被李青拦住了。
“一起去见官。”
初念疑惑“我为何要去”
“做个见证,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将这些人放走了,回头再找你麻烦”
初念想了想,赶路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便将这些五花大绑的店家都唤醒了,两人押送着去见官。
这里的官府早被起义的农民军给占领了,听说有人来报案,领头的反王居然出面受理了。人证物证齐全,这五人又供出了不少旧案,那反王可不管什么律法规矩,直接判了斩立决,当场将人犯拉到菜市口斩首,引起不少百姓的围观。在行刑官的宣读之下,百姓都知道了这五人的罪行,纷纷高呼痛快,又说反王英明,竟给那反贼刷了一波民心。
初念木楞地看着这一切,总觉得这段经历太过离奇。
事情了结得特别快,李青问初念“兄台接下来如何打算”
初念没打算跟他交心,淡淡回道“我只是路过此地,这便走了。”
李青倒也没多问,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离开了县城。只是走了许久,那李青都不远不近的缀在后方,初念忍不住停了下来,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李青无辜地说“我可没跟着你,只是恰好同道罢了。”
初念不信他,借口歇脚多等了片刻,令他先行。
两人果真一路同道。
再到下个歇脚地,初念问他“你去哪里”
李青倒没有隐瞒,痛快地说“蜀地。”
初念心道,竟有这样的巧合。
她想了想,也就不纠结,说了自己的目的地,两人结伴而行。
一路走来,初念发现,这个叫李青的同伴身手相当了得,为人也很警觉,路上虽然遇到大大小小的麻烦,基本在危险来临之前便化解了,省了不少事。
如此赶路一个多月,两人总算到了蜀地。
蜀地多山,两人于一处岔路口挥手道别。李青这人是个话痨,一路都叨叨个没完,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直到分别一刻钟之后,初念才觉得耳根清净了些许。
至此,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虽然她一路听了那么多废话,却根本没听到他提起,他是为什么到蜀地来,又打算到哪里去。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横竖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也未必有再见的机会。
蜀地如今掌控在皇甫述手中,听说前不久皇甫卓从京城出逃,已经成功抵达此处,如今父子俩把蜀地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朝廷的势力很难渗透进来,俨然形成了一个小朝廷。
那对父子自然不会满足这样的成就,初念到达蜀地短短数日,便能看到处处都在招兵买马,皇甫述急需扩充实力,要想接近他,入伍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不过对初念来说,这法子太慢,且未必有用。
她没那么多耐心,筹备了这么些年,如今她只想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