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种恐惧感消散之后, 草野花梨才沉沉的呼了口气。
她想了一下,才说道,“你千年之前, 看见的可能也是我。”
“啊,这样吗,”天元坦然的说道,“活了这么久, 你得原谅我的记性不好。”
他宽和的说,“那你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吧不试试看吗”
那颗瞳色偏红的眼珠在瓶子里漂浮着,像是在回应这句话。
草野花梨弯腰把瓶子拿了起来,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吗”
“五条家的小子跟我说过一次,”天元说道, “他说他发现了和这颗眼睛同类的气息。”
他拍了拍袖子,宽松的袖口垂下,遮盖了那双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 “听说还有草野家的后人,我还是很高兴的,就一直在等你过来,把东西物归原主。”
草野花梨把瓶子的塞子抽了出来, 观察着里面那颗眼珠的动静。
她试探着晃了晃,迟疑着看向边上的天元, “这个要怎么用”
“伸手,碰它一下, ”天元说道,“既然本来就是你的东西,那碰到了之后你就会知道的。”
他似乎是看出了草野花梨的拘束,宽慰她道, “不要担心,虽然我也不清楚它的等级,但是在特级以上就只能被封印,不能被销毁了没那么容易消失的。”
于是草野花梨顺着他的指点,把瓶子倒扣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粘腻的液体顺着瓶口攀缘而下,滴落到她的手心,又顺着指缝落到地上。
瓶内的液体一点一点下沉,最后那颗眼睛才碰到了草野花梨的手心。
就像是一滴水落到了大海中,它融进了草野花梨的皮肤中,就这样消失了。
大量的困意翻涌了上来,草野花梨的身边涌出了灰黑色的雾气,把她裹了起来。
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甚至都没有确认周围是否安全。
大量的记忆从她脑内闪过,重新回到本应该在的地方。
草野花梨在其中穿行着,像是在旁观着别人的人生,又像是回忆起自己曾经历过的每一件事。
最开始因为父母意外离世、和妹妹一起被接到五条家,作为姐姐、也是继承了祖传术式的那个,不到十岁的她用稚嫩的声音对那个白发白眉、神色温和的中年男人坚定的说“我会作为草野家主为五条家效力。”
她抬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不耐烦瞥来一眼、桀骜不驯的白发少年。
五条家毫无保留的接纳了她和妹妹,她也承担起了侍奉五条家嫡子、下任家主的责任。
但是说实话,她受到照顾的时候更多,所谓的侍奉也大多数是“被教导”的多。
一次次对练,时不时的附属任务,草野花梨尽可能的吸收着知识,努力学到更多的东西。
她白天会在训练场和前院待着,晚上则是回到属于她的小院子,和妹妹相处。
和那个白发的少年逐渐熟悉起来之后,她才意识到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并不是模板那样的风雅公子,私下是个顽劣的家伙,经常乱来,会故意冲贵女们眨眼、引起混乱后迅速从聚会中脱身。
也是她立下誓言会效忠的对象。
任务,回家,任务,回家。
草野花梨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她因为保护贵女、中途引开妖怪,却被两面宿傩抓走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运气很好。
逃离之后,她前一秒和波先生告别,脑子里在想着从镇上返回五条家的事情,后一秒就被人袭击了。
虽然她也不确定这个事情到底是不是人干的,但在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农舍的一张床上,周围空无一人,也没有丝毫咒力残秽的痕迹。
当时她没多想,只是确认了自己没事,就匆匆往五条家赶去。
然后在踏入五条家门的那一刻,昏了过去。
草野花梨再次醒来的时候,家主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沉默的凝视着角落。
她有点茫然的看向白发的青年,只觉得对方似乎消瘦了很多。
“家主大人”她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哑着,“你”
“没事,”白发的青年用轻快的声音回答道,“前几天去买糕饼的时候没买到,因为没吃到,这两天都没睡好而已”
他说道,“有不舒服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草野花梨迟缓的摇了摇头。
“我怎么了吗”她问道,嗓子突然痒了起来。
下意识侧过身捂住嘴,草野花梨咳了几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
她脑子里嗡了一声,半晌才说道,“我还能活多久”
接下来就是恶化的病情,以及各式各样的坏消息。
家主请来的医师不断在她居住的屋子里进进出出,但是从来没有给草野花梨带来过好消息。
她最后只能躺在床上,艰难在剩余的一点时间呼吸着。
妹妹草野花杏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陪伴着她。
和长姐不同,花杏是个纤弱娇小的女孩,性格活泼,总喜欢叽叽喳喳的和她聊天,给她喂药,扶着她出去走走,或者摆弄着从外面采来的花给她插瓶。
比起即将凋零的梨花,草野花杏更像是枝头初绽的杏花,灿烂的开着,天真烂漫的样子。
“姐姐一定会活下来的,”草野花杏这样说道,“我会让姐姐活下来的,姐姐也一定要加油啊”
草野花梨最开始并不理解她的意思,以为只是单纯的安慰。
一个没有术式的、从小甚至没有出过远门的女孩,怎么可能找到连医师和家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的解决办法呢
她只是笑着答应,然后艰难的抬手摸摸草野花杏的脸和头发,假装不知道在自己面前强装开朗的妹妹总在深夜抱着她的咒具哭泣。
中间两面宿傩过来看过她一次,然后和家主打了一架,平手,家主来看她的时候还特意嘲讽了一番两面宿傩逃走时狼狈的样子。
后来听说他被封印了,但是也不算死了。
但那时的草野花梨已经无暇问及具体过程了。
她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被限在了那个狭小的空间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二天要醒来。
与之相对的,是她的咒力奇怪的再次开始增长了,像是二次发育。
然后,在她某天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极限的时候,家主带着人闯了进来。
草野花梨那个时候已经不能说话了。
她只是看见自己的妹妹跪在地上,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肩头,神色平静的承认,“对,是我。”
“是我联通了外人,”草野花杏说道,“他说可以救下姐姐,即使姐姐死了,他也能让姐姐永远陪伴我们。”
她看向白发的青年,那几乎是草野花梨第一次看见这样咄咄逼人的妹妹,“明明,明明五条大人也想姐姐活下来的吧为什么不让我这么做”
白发的青年抬手按住了眼睛,看起来平静又从容。
停顿了片刻,他才说道,“这不是你对你姐姐施加诅咒的理由,草野花杏,你不能用诅咒她的方法,把她留在你身边。她不属于你。”
草野花杏露出了讽刺的笑容,“那她属于谁,你吗”
“很意外我知道吗”看着愕然的家主,她轻轻的笑了起来,“是啊我不能,因为我的姐姐从来不属于我。”
“她一直是你的姐姐,”白发的青年说道。
他说道,“她只属于她自己。你现在放弃还来的”
“来不及,”草野花杏摇了摇头,高高兴兴的说道,“太迟了。”
她轻声说道,像是在说着和往常一样的有趣话题,还带着点笑意,“姐姐已经为五条家付出的够多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大人。”
五条家主身边的其中一个咒术师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是脱口而出,“诅咒快要完成了五条大人,您必须、必须快点”
白发的青年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他后续的话。
他看起来并不见心软,即使这是草野花梨的妹妹、而草野花梨正在另一侧看着这一幕。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草野花梨的眼睛被那只手温柔而坚定的蒙住了。
她只是听到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像杜鹃被扼住脖颈的声音,紧接着她的世界就再度陷入了沉寂。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其实是被握着、被另一只手强行塞进咒力团的画面。
那个身穿袈裟、头发散开在脑后的男人额头上是一圈缝合线,似乎围着咒力团设置了什么结界,然后才说道,“好久不见啊,草野花梨。”
他双手拢在袖中,“我谋划了几百年,如果成功,你就能顶替掉天元的位置是时候醒来了,对吧”
他的声音中透露着无穷的野心,“可别让我失望啊。”
草野花梨骤然从记忆中醒了过来,第一眼对上的是正看着她的天元。
她深呼吸了几下,才说道,“我明白了。”
现在的草野花梨并不是人类,也不是咒物,但当时保留下来的眼睛作为载体,保留下了她的灵魂。
巧合到了极点,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以及运气差到谷底后的那一点绝处逢生。
而和“夏油杰”所计划的一样,在那个时段解咒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溢散出的咒力大部分被她吸收了。
包含着执念的咒力,曾经的“失去欲望”的束缚,祖传的术式,以及再次凝聚后,从普通人身上溢散的咒力中吸取的补充恶念。
她根本不是什么“人类对失去欲望的恶意”,而是世间所有生物对欲望的恐惧和厌恶,并且比起咒灵又在本质上更偏向于天元的状态。
只不过,草野花梨已经习惯了束缚,将这样的束缚强加在自己的身上,既是放纵,也是限制而已。
她误导了自己,也带偏了其他咒灵。
这就是真相。
“谢谢您,天元大人,”草野花梨缓缓的站了起来,朝天元鞠躬,“刚刚是我失礼了。”
天元摇了摇头。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他问道,“我已经不管外面的事情很多年了,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草野花梨坦率的说道,“先试试看吧。”
她看起来很平静,“在这之前,我觉得可能还有一点事情要做。对了,您知道那个对我下手的家伙的名字吗头上有一圈缝合线的家伙,很擅长结界。”
天元思考了一下。
“我想,应该是羂索,”他说道,“他对你下手抱歉,我当时不知道。应该是冲我来的。”
草野花梨摇了摇头,“这不是您的错。”
她说道,“我还有点事情,现在打算离开了。您有什么别的需要我做的吗”
“确实有一些,”天元说道,“你也许知道,咒胎九相图”
他从袖子中取出了三个瓶子,“能够活动的三个,在这里。我想给你也许比放在我这里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看了评论,居然有小可爱很担忧花梨是被脑花生的,乐,再 生 一 个 是什么嘛
脑花,花梨的再生父母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