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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缘由
    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从草屋中走了出来。

    在这之前,唐寅一直好奇这谢公子到底是怎样个风雅人物,能让小烛仙这样倾力维护。

    但是见了真人,任唐寅想遍了词汇,一时竟然也没想到如何形容。

    那面容增减都无义,一切都是浑然天成到最好。

    年轻男子眼神柔和,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略过,每一张面孔在他看来似乎都没什么不同,他给每个人分配了同等的观看时间。

    那目光略过小烛仙,略过单明,略过面前众人。

    看见小烛仙的泪水,谢文渊的眼神一顿,他微微颔首,但是眼神也没多做停留。

    这眼神无关爱恨。

    然后谢文渊只是对老婆婆说了一句“娘,让客人进门吧。”

    就转身进了房内。

    老婆婆牵着唐寅的手,偷偷对唐寅说“文渊,这房里的人是单公子,他每个月给我些散碎银两,让我帮他打扫庭院,这个单明啊,他特别抠门儿。”

    看着老婆婆十分笃定的眼神。

    唐寅婆婆,你这是又认错人了呀。

    屋内还算宽敞,但是陈设非常简单,几桌几凳而已,谢文渊点燃了一炷香,坐在了蒲团上,只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檀香袅袅,一人一身土布衣衫,在一所深山的小屋,唐寅觉得这里比寺庙更有青灯古佛的味道。

    待到众人坐定,唐寅扬首问道“谢文渊,你不怕我们是坏人”

    谢文渊闻言微微侧首,语调还是不急不缓“阿婆识得你们,你们就是好人,而且我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

    “你们是想知道这青花龙纹笔洗的故事。”

    唐寅在椅子上荡着小短腿,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接着就像是有约在先一样,谢文渊背对着众人,讲起了这桩事情的始终。

    且说当年单明因为家境败落,心生恶念,想害死谢文渊,然后再谋夺谢文渊家产。

    单明听说清风观的道长郦文景擅长一些见不得人的邪术,于是携带着重金,找到了郦文景,二人在江边的一座酒楼上秘密商议怎样陷害谢文渊。

    本来单明和郦文景的计划是让谢文渊饮下可令人失智的毒酒,再将谢文渊魂魄封印在笔洗之中,埋葬在谢宅的池塘之内,然后单明假意照应谢文渊,再霸占其家产。

    谁知那郦文景收了单明的银子后,贪得无厌,巴巴地来找谢文渊,打起了一家货许给两家的如意算盘。

    谢文渊听到郦文景言语的那一刻,好像灵魂出窍,有一夜之间尽失所有之感。

    沉默了半晌,谢文渊想到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所有,还不是有家财万贯呢么,金钱这个别人最在意的东西,何不来拿用一下。

    谢文渊就付了十倍的银两给郦文景。

    唐寅心想其实这段时日,就是小烛仙所说的谢文渊坐在池塘前发呆的那段时间吧。

    谢文渊学问不错,脾气也温和,家中虽然富有,但他从来不曾倨傲。

    谢文渊认定单明这个好友,就以单明的感受为重,单明布衣,谢文渊也跟着布衣,单明寒窗,谢文渊跟着舍弃名师,也到寒门书院中就读。

    就是这样放低自己,不知道自己越是放低,别人就越是忌妒,对某人从不设防,却在一夜之间知道人性卑劣。

    谢文渊在这之前还想着将家产变卖,和单明云游四海,但是谢文渊是个不愿轻易承诺的人,心中总觉的还没做到的事情,就信誓旦旦地夸口把话说出去,不是君子所为。

    何况单明家境不如自己,要想着不要让单明觉得两人是有悬殊的。

    然而,单明并不真的理解谢文渊心中所想,他觉得自己是被人藐视的,家道中落之前,还勉强能藏得住自己的恨意。

    家道中落之后,谢文渊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无吝于一种施舍,让他一起去酒楼中也是施舍,一起去书院中还是施舍。

    单明极度压抑自己,装作满面笑颜,心中却是对谢文渊无尽的诅咒。

    谢文渊与单明表面上从未有过意见相左的时候。

    诉说这些时,谢文渊语速如常,听不出来一丝情绪的波动,就像是在诉说别的的故事一样。

    说道半路,谢文渊突然转头问单明“单公子,你要,我便送你,何故如此”

    “我不信你恨我,嫉妒我,我从来也不嫉妒人,不知道嫉妒人何种滋味。”

    “你我之间,除了那碗毒酒我没喝,其余的什么也都是按着你的意愿在前进。”

    他只是多加了十倍的银子,当初计划中的那杯这毒酒就是单明独饮了。

    其实单明饮下的已经不是毒酒,是谢文渊心有不忍,把那酒给换成了普通的让人昏睡的药酒。

    谢文渊终是心软,没有将事情作尽,只在笔洗中封印了单明的一点灵识,没有封印全部,所以清风观里的单明随时醒来,随时都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看上去不是那么聪明罢了。

    郦文景收得两方银两,货许两家。

    牵扯出这后面许多故事来。

    唐寅问谢文渊“回到谢宅里挖洞的也是你吧。”

    谢文渊“是的,他那一缕残魂,能感知到这谢宅中发生的事情,我就是将他所做之事演给他看,也总要让他体会一下,所盼望的东西一样都得不到是何种心情。”

    唐寅闻言拿眼扫了一眼单明“嗯哼,是要让他知道自己作茧自缚,干的又是一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买卖。”

    单明脸色灰白。

    郦文景收到谢文渊银两后,安排单明和谢文渊二人约在山顶,谢文渊看着单明拿出那杯已经被掉包的毒酒。

    单明以为自己大计将成,在喝下药酒之后,他的身体渐渐陷入麻木,脑海里响起的却是他幼年时候和谢文渊在谢家大宅里嬉戏玩耍,两个小孩子快乐的笑声。

    而下一秒单明又想到父亲临终前和他说“好好和谢公子做朋友,他为人质朴真诚,乐善好施,说不定交好了,他的财产就是你的了。”

    在晕倒之前,单明听见了谢文渊的声音,“把他放到清风观吧。”

    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好像在搬动一件家具一样的漫不经心。

    两人的属相都是属龙,单明饮了药酒之后,一小部分灵识被封印在这青花龙纹笔洗里,笔洗下端的那一行小字刻的正是单明生辰。

    后来的故事是谢文渊将单明的家人迁往他乡。

    好在单明家人已经没有多少人口,只剩下老弱妇孺,且家人都以为单明一直和谢文渊云游在外,再不做他想。

    单明被囿于笔洗之中数年之久,家宅却还算和睦。

    唐寅慨叹谢文渊一个文弱书生到底生出了一副武人心肠。

    谢文渊却是不知道小烛仙的事迹,小寿给谢文渊讲了小烛仙如何不能离开那宅子太远,如何从园子的一些草妖飞萤口中得知,这流音阁换了新主事,就在谢宅边上一直等,一直等,等了整整三年,终于等来了唐寅。

    那时小烛仙哪里知道,单明的世界早已归于沉寂,谢文渊已经代替他登场。

    谢文渊听了小烛仙的故事,眼中竟然有了一份神采,身边的朋友是假的,唯独这个小烛仙,还记得主人当年的好。

    听了许久这么纠结的往事,唐寅嚷道“听得我脑阔疼,去来碗油泼面可行”

    也许被小烛仙感动到了,谢文渊马上去厨房开始忙活做油泼面,动作非常麻利。

    唐寅曾经听父亲唐广德说过美食界有两大神物,是看似简单又很难掌握好分寸的,神物之一蛋炒饭,神物之二就是这油泼面。

    看似简单的材料,青菜,豆芽,油,面,还有葱、蒜、花椒粉,芝麻,醋等等。

    哪个小环节掌握不好,味道也上不来。

    看谢文渊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碌,唐寅顿时有遇到知音的感觉。

    他给谢文渊打下手。

    备好宽扯面,煮好豆芽,再将青菜和面一起下锅,将青菜和豆芽铺在碗底,放上面条,再放葱沫,蒜末,起锅烧油,泼在面上,再淋醋。

    看似简单,吃起来超级香

    一切掌握好分寸,香喷喷的一碗面出锅了

    趁热一碗油泼面,人生何处不相逢。

    怕一碗面吃不饱,谢文渊接着上菜,栗子鸡,带把肘子,海参烀蹄子,金边白菜,手抓羊排。

    吃饭时,唐寅挨着老婆婆坐着。

    吃着吃着,老婆婆突然眼中清明起来,问坐在木椅中的单明“单明,从小阿婆看着你长大,阿婆来问你,你可有做过什么亏欠文渊之事。”

    唐寅心中高兴阿婆你总算明白了啊

    阿婆问完单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全然忘了似的,她又转头叮嘱唐寅“栗子鸡最好吃,文渊你可要多吃点。”说罢忙着给唐寅夹菜。

    坐在木椅上的单明无言以对,众人吃着,他看着。

    小寿终究是觉得他碍眼,扔给他一块凉馒头,单明抱着凉馒头,被小寿推出门外。

    赶早不赶晚,大伙正吃着,林风从夹着一大包古画,风尘仆仆从门外赶来。

    小寿接过画,林风说道“郦文景那厮跑啦”

    唐寅还在大快朵颐“逃不出手掌心,且让他去,跑不了他。”

    谢文渊好久才在厨房中忙完,进门来正好听到众人说郦文景已经逃走,才恍然大悟地说道“我已经对他说任何人来取单明尸体,都给他们,不用阻拦。”

    原来这郦文景才是真正的戏精。

    酒足饭饱之后,老婆婆一定要留下谢与邻,众人惜别。

    半夜里,阴冷的风声吹过窗棂,吹到了谢文渊的书案前,谢文渊抬起眼,面前的灯花发出啪啪两声响,谢文渊笑了“你这蜡烛头又在淘气。”

    从前就觉得自己屋子里的烛火比别处更亮些,现在终于知道是为何而明亮了。

    数日后,唐寅擒得郦文景,交于官差,并在阴司道门仙尊处递了状书,郦文景擅自使用邪术,阳间受了罚,阴间也不会让他好过。

    李桥巷子北的谢家大宅从此也不再荒凉,渐渐有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