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但他本人并没有选择和部下一起撤离。
他有太多重要的部下死在了iic手里,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广津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撤走就意味着对iic宣告认输, 之后都不会再进行正面战斗。
森首领是正确的,港口afia的人耗不起,如果再发生大量减员,如今法外之地第一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但是道理归道理,情理归情理,广津一直是个看重义气的人, 他无法学会森首领那样精确的根据利益行动。
“就由我一个人来为大家报仇吧。”广津自言自语着。
所以在部下们遵照他的指令向外撤退的同时, 他逆着方向冲进了iic更深处。
血液在逐渐加热, 情绪在逐渐昂扬, 肾上腺素在躯体中激增, 广津将一具又一具敌人的尸体抛下, 那种为同伴成功报仇的快意怎么也压抑不住, 而且怎么也不想压制, 简直叫人上瘾。
他很快进入醉酒一般微醺的状态,战斗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了大火中狂舞的西餐馆。普通的建筑突然有了魔力,竟像是已被打开的潘多拉之盒。
等等,那是什么
一瞬间的迷惑在广津心中浮起。
他看到站在天台边沿的纪德向火焰投掷出一样东西。
那一刻广津首先想到的是可惜自己没有携带远程武器, 否则将有机会狙击掉纪德, 错失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下一刻,广津从无意义的畅想中清醒过来, 高声呼喊“快跑”
他来不及跑了,但至少要有能存活下来的同伴,一个也好。
太宰整个人震了一下。
好像是什么地方发生了爆炸,震动轻微没有在地底传导到多远, 但恰恰太宰感受得到,并且给出了比这一丝震动剧烈无数倍的反应。
他原本正捧着手机编辑文字,不断犹豫着是否要给织田作发短信。
首先打电话是不行的,那样太没面子的,会像个无理取闹之后腆着脸向家长求原谅的孩子。
但错的人可不是他太宰,求原谅这种事也该是织田来才对。
至于主动发短信,这个程度也只是比直接打电话轻微一些而已,所以太宰不得不反复犹豫。
短信的内容已经编辑好了
“织田作,我给芥川君验尸后发现,芥川君是自杀的。他昏迷着被iic带走,醒来后意识到成为俘虏就自我了断了。你换任何一种应对方式都救不了他,因为iic骗了你,你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不是你的对策出了错。”
这段话可谓推心置腹,而且可能有点程度太过了,也许织田作看到之后反而会起反效果也许再精简一下更好。
太宰仔细揣摩着织田作看到短信时可能的心里状况,当震动突然到来时,他一个哆嗦就按下了发送。
“糟糕。”太宰低声嘀咕,按着手机想要找出短信的撤回键。然后他就慢慢凝固了,像是从活着的人类逐渐变化为一座雕像。
鸢色的眼珠凝滞在虚空中某一个点上,然后有什么脆弱的东西一寸一寸无声破碎。
新的消息停留在手机屏幕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噩耗。
纪德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全身力气躺在地上。
他自己都惊讶自己没有死,明明是在那么近的地方直面爆炸。
一瞬间的气浪把他给吹飞了,可他最后摔落在地上却没有四分五裂,像是玩游戏时开了摔落保护的作弊指令。
他的外表看起来没有大问题,也许内脏摔破了,但是他还拥有意识,甚至成功自己爬起来支撑着走了两步。
如果我依然活下去,如果这就是神的旨意。纪德想。我就诅咒神,诅咒这整个世界。
“呀,原来你在这里。”轻快的、含着笑意的年轻声音由远及近。
缠着绷带的黑发青年快活地靠近这里,像是在阳光融融的春天到风景优美的地方踏青,步伐轻快得要跳起来,尽管萦绕而来的清爽的风里还夹杂着尚未散去的硝烟味。
太宰畅通无阻地抵达纪德身边,就此停下,他双腿站得笔直,身体则深深弯下去,将枪口贴在纪德的额头上。
快乐的黑发青年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呀,纪德先生,之前下过一场雨,你没有淋感冒吧”
纪德吐出一口血沫子,嘶声回答“织田和广津都死了,你就是想问我这个吧”
“嗯,感谢告知。”
太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纪德可以看到异能的预知影像,他完全有时间自救,但他已经没有任何躲闪的力气,只能硬生生接受了死亡,就和之前的织田一样。
纪德想,这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终结吗
好快,和酷刑一般漫长的生存完全相反。
战争终于结束了。
纪德嘴角略勾起一个微笑,然后那点少得可怜的笑意因为肌肉松弛散去了。
有军警配合,异能特务科成功攻破了港口afia空虚的守备,突入到本部大楼内部。
场面基本控制住后,坂口见到了森鸥外,那落败的中年首领像是日暮的雄狮,尽管连头发都因为一番战斗失去体面变得凌乱不堪,双眼里却还有锐利的光。
异能特务科的特工们只是成功把森鸥外困守在办公室里,却无法将绞索套到森鸥外的脖子上。
到了这一步,杀死森鸥外已经是必然的选项,但没人能做到这一点,除非用出破坏大楼整体结构的大规模武器,但那样做的话影响就太大了。
一幢高楼突然倒塌,且原因是政府方面的行动,这是必将令整个横滨哗然的事情,弄不好市长就要引咎辞职。
虽然那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但坂口认为能够避免的话,总归还是避免掉比较好。
“我们的人奈何不了您,所以可以请您自裁么”坂口开了口,客客气气地说。
森鸥外失笑,低下头安抚手边的金发女孩,他如同天下最普通的疼爱女儿的父亲,面对绝境也要在女儿面前表现出完美的一面,完全没把眼神分给坂口“你果然是间谍,你一开始就不是港口afia这边的人,对么”
坂口点头,即便眼前与自己对话的人并没有看向自己,也表现得一丝不苟“对,我一直都是异能特务科的特工。”
“只怪我没有早下决心处理掉你,反而让跳梁小丑活到了现在啊。”森鸥外叹气,“我早就察觉你不对劲了,但当时我以为你是背叛了港口afia,却没想到你一开始就站在对面。”
“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吧成王败寇,是您输了。”
“的确,多说无益,那你就来亲自取走我的项上人头吧,若你真有那个本事。”
森鸥外狷狂大笑,暮年的雄狮展现出全部霸气。他搂着女孩,就像草原的猛兽在保护一只幼小的兔子。
兔子懵懂地睁开睡眼,对周围疯狂的世界感到新奇与无措,并不知道方寸之外便是地狱了。
“爱丽丝酱,我们一起去地狱吧。”森鸥外低声下气地对女孩说,就像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垂怜,又像是老父亲在反过来向女儿撒娇。
女孩无忧无虑地发笑“笨蛋林太郎,居然还要问,都想不到我的回答吗”
森鸥外顿时露出了此生无悔的表情,因为他已经明白女孩的心意。
她会陪着他,一路从黑夜走到虚无的尽头。
坂口望着这一幕,深深一叹“森先生,我不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所以也无法用致命的武器瞄准您。您的异能就是无法被任何武器瞄准,所以我只想到一个办法。”
他用武器瞄准了爱丽丝。
“你怎么敢”
森鸥外瞳孔缩紧,那一刻没人会怀疑他的暴怒,统治港口afia的君王如神罚火焰中复生的魔神,空气都向他臣服,无形的力量颤抖着垂首匍匐,他是最后的王者,身上裹挟着向全世界复仇的命运黑焰。
但他乘着这股爆裂的力量却没有选择反攻,而是弓起身将女孩护在身下。
森鸥外永远无法被武器瞄准,但坂口不需要瞄准,只要让森鸥外自己迎接攻击就好。
懵懂的金发女孩埋在森鸥外怀里,扬起稚嫩的脸颊蹭到了森鸥外鬓角硬硬的发茬,她问“林太郎,为什么你要保护我,不是说一起去地狱吗”
“对不起,爱丽丝酱。”森鸥外虚弱地撑起一个微笑。“我反悔了,我想让爱丽丝活下去啊。”
他就那样微笑着死去了。
他的笑容一点也不帅气,还有血从唇角滴落,染脏了女孩身上崭新的裙子。但女孩并不讨厌这个微笑,也不讨厌狼狈死去的林太郎。
坂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孩“我的异能是只要击中目标就必定造成最严重的伤势,森先生是知道的,但他居然真的选择让你活。”
女孩抿起唇“既然这是林太郎的要求,我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她的眼中闪动着坚毅的光彩。只是一瞬间而已,被宠坏的孩子就突然长大了,小兔子也会变得成熟。
“不,现在已经不是森先生可以提要求的场合了啊。”
坂口的目光更加复杂,他感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也为这成王败寇的人世深深遗憾“异能特务科给我的命令是全部抹杀。”
“真能躲呀,安吾,为了找到你我可是废了老大一番心血呢,你就像一只老鼠一样狡猾。”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太宰举枪走到坂口面前。
“狡猾的不是我。我与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不同,只是一直在听从上面的命令四处转移罢了。”坂口表情淡漠地解释道。
太宰点点头“也是,我们早就是敌人了,我刚刚还在想怎么和安吾聊近况会比较亲切呢,结果完全是自作多情啦。这点还真令人难为情。”
“你如果不主动解释,就不会难为情。”
“但是我更不习惯隐瞒和说谎啊。”太宰笑着,鸢色双眼中是深切的恶意和痛恨。“我没法像安吾一样优秀,真是抱歉了。”
“你没什么可道歉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横滨的和平,而且在港口afia和iic全部覆灭之后,这座城市就如人们期望中的那样越来越好了,这一点连你也无法否认吧”
太宰点点头“嗯,的确,孩子们可以放心的去上学,不用担心被劫持,开饭店的人也不用操心给地头蛇交保护费了,因为政府的手已经可以触及常人。这座城市的法外之界越缩越小,我这种黑暗里讨生活的败犬已经要饿死啦。”
坂口笑了。尽管被枪口指着,但强烈的自豪感还是升腾起来,那是面对生死也无法后退半步的正义信念。
真碍眼。太宰想。这个家伙根本不知廉耻,这是在为成功害死了过去的伙伴而欢欣鼓舞吗
不对,从一开始也就没有什么曾经的伙伴啊,有的只是个居心叵测的间谍而已。当初居然和这混蛋做了朋友,我是被酒精麻痹了心智吗
织田作太不值得了,你是为了救人死去,但这世界上到处都充斥着这样乐意牺牲别人性命的家伙。谁也不值得你拼死去拯救啊。
放眼望去皆是恶心的伪善者在汲汲营营,如果我就此憎恨所有人,恐怕也不会错恨几个真正的善良之辈吧。
的确,伪善者们拥有了和平的新世界,但这和平又与活在黑色过去的丧家之犬有什么相关呢
“你开枪吧,我已经见证了我所期望的一切,横滨迎来了更美好的生活,我没有什么遗憾。”坂口说,他的表情是大义凛然的。
在太宰做出呕吐动作的同时,坂口又面不改色地说“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过去的就过去了吧,人是活在当下的生物,应该为了美好的生活奋斗。”
“是么,这话你就留着去死后的世界说给他们听吧。”太宰的这句回答是在开枪之后才说的。
因为他连容忍自己说这一句话的时间花费都做不到,当他听清了坂口的话语,他脑海里便只剩下“立刻”“马上”这样的声音。
仇恨无限膨胀又无处宣泄,一切忍耐相关的能力都破碎了。在真正站到过去的友人前面之前,太宰以为至少能听到些好话,比如对于害死了织田作的忏悔之类。
但是并没有,坂口是无悔的。他怎么可以无悔呢若坂口心中无悔,那太宰心中的情绪又算什么呢不是比笑话还无力了么
一层一层雪白绷带严密保护起来的黑发青年急促喘了口气,他伸出脚想去踢坂口的尸体,却在触上的一瞬间下意识收了力道,仅仅把坂口衣服口袋里一个轻飘飘的纸团带到了地上。
他蹙起眉望着皱巴巴的纸团,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东西,也不敢进一步去猜测和求证。
他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动作,如临大敌似的瞪着那个疑似照片的东西一步一步后退,任由尸体漫出的血浆把纸团浸透。他很快就远远离开了。
“我可不是不敢,只是不愿意打开看而已。”他一路走到河边,对着河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自言自语。
早开的樱花飘落在河面上,顺着水一路漂流,稀稀落落得填不满整个河面,于是显得单薄又虚无。像是一小段一小段无力的文字,由一个脆弱苍白的孩子低声吟诵。
太宰踩在河岸的沿上,转过身背对河水,就像是背对一张可以随时躺下安眠的柔软大床。
曾经有这样一个趣味的问题你本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饱受欺负的孩子,有一天交到好运,突然拥有了一把枪和一颗子弹,但你还有许许多多总是欺负你的仇敌。你的武器太少了,要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没有完美的解答,有些人大概会选择忘记这把枪、忘记这颗子弹,继续当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孩子,在痛苦中学会接纳世界,然后寻找希望。
但太宰太聪明也太孤独了,他或许是曾经那个黑暗时代的遗民,又或许是那里的弃婴,总之他是残留下来的没有了归宿的人。新的时代也许会接纳他,但他只愿意摇着头拒绝。
那个刚刚杀死坂口的冰冷武器被太宰紧抓在手中,就像是紧紧抓住了命运悲凉的丝线。
他用它指向自己。风吹过时,蒲公英的种子会散开,一部分落进河里和那些樱花的花瓣一同漂流。
蒲公英的种子竟像是有了新的朋友,不再那么孤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吾最后没能完成对日记相关内容的销毁,因为被哒宰给发现了。
而且哒宰还说哈哈哈,本来那么干巴巴的故事你居然能润色到这种地步,太厉害啦森屑之死这段我很喜欢哦,不如复印一份拿给他看吧
安吾你摇了我吧
这么多字,算成两章更新完全不过分所以这是两章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