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凝神, 几日来的那个猜想仿佛就要得到印证。
她跑到墙根下,本想喊一声三叔,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气音。
不行, 她不能喊, 不能去印证。
印证墙那边就是他之后, 接下来就得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租自己隔壁,为什么要偷偷扔蘑菇。
为什么
心怦怦跳起来。
她不能去想, 不敢去想。
空气里仍然带着雨后未干的水汽,裹挟着夜色, 裹挟着她。有什么东西混着这水汽粘在心上, 扶不开, 摘不下来。
她抬起手, 将掌心放到围墙上,触碰到的, 是冰冷粗砾的青砖。而他手的温度却是炙热的,纵使这青砖再凉, 也没能让她手心退烧。
一墙之隔, 沈越也长久地驻足着,几乎与周梨同时,他也抬起了手,抚上了身前的墙垣。
身后的橙子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他凝神听着, 发现对门半天也没有动静。这才稍觉放心。幸亏那些蘑菇轻, 砸在地上不会发出声音。阿梨想必正在熟睡。不知道明日一早她看到散落满院的蘑菇,会作何感想。
还会像之前在沈家村那般吗将山神拉出来感激一番,然后重新许下一个心愿。
脑海里联想出阿梨在院中捡蘑菇的场面, 他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站了一阵后,他才重新拄着竹竿,向房间走去。
周梨这厢,突然听到一声不大的关门声,惊了一下。从前怎么没察觉,在暗夜的寂静里,其实是可以听到墙那头的一些动静的。
如果那边是他,他是不是已经回房了
她低头看着满院子毫无章法散落的蘑菇,有些哭笑不得,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着弧度。
她去灶房拿了一只簸箕出来,将那些蘑菇尽数捡起。
她又能去参赛了。
第二日,沈越拄着竹竿缓缓路过长街。他今天特意起得早一些,为的是在周梨开店之前走过这段路。他原本可以绕道前行,但绕道就真的很绕了,要远上一刻钟的路程。他的腿如今不大方便,与其去绕路,不如早起走长街这边。
他走的周梨店对面的这条街,路过时,仍是朝那边望去一眼,如他所料,门还没开。
他暗自庆幸,竹竿有节律地一步一步挪动着前行。
可紧接着,便听对面传来“嘎吱”一声,他下意识再望过去,便见对面竟在此时开了门,而周梨,正俏生生站在门里,一双杏牟无意识向他看来。
啊这
沈越如一只被猎人的箭矢瞄准的兔子,乱了步伐,加快脚步逃离。由于他腿受了伤,动作一跳一跳的,有些滑稽,引来路上行人不少注目。他红着耳根特意不去看那些人视线,兀自向前冲去。
周梨踏出门槛,望向他急促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三叔的腿怎么了受伤了吗
跑那么快也不怕摔跤她现在真想上去扶他一把,可她不能。
人言可畏。
一开门就有客人来了,她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挂上笑容,招呼客人。
第二日便是乡厨大比,地方在甜水河边一处宽阔的平地上。周梨来到这边时,差点被这阵仗吓到。
河边人山人海,她都不知道,他们小小的甜水镇,居然能一下子涌出这么多人。人群里是一圈官差,官差里便是隔出来的一片宽阔场地。
场地内摆着一排排铁质的炭炉,每一座炭炉旁边佩了一方案板,立了个围围裙的人,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年纪稍微长点的。显然,周梨来得稍晚,所剩的空位置不多。
李氏帮她拧东西,到了地方,便被官差们拦下,只让周梨一人进去了。
周梨背着食材看了一圈,寻到第一排,唯一一处还没被占位的灶台,走了过去。
四周人声鼎沸,周梨无暇抬头看一眼,放下背篓开始拾掇东西。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正蹲着身的周梨诧异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吴娘子。
吴娘子笑道“阿梨妹妹,真的是你啊,你也来参加比赛吗”
周梨有些吃惊,但随即淡笑道“姐姐也在,真巧。”
吴娘子道“你在这处灶台吗,我就在你旁边呢,待会儿开始后,咱们还可有个照应。我今日带了许多作料来,还炖了高汤,若有需要,和我说一声便是。”
周梨笑着说好,继续收拾东西。
但显然吴娘子还想和她聊聊。
“你说,这样的比赛,会不会有人作弊啊”
周梨从背篓里将蘑菇小心分拣出来,随口道“怎么会,这比赛不是每年都在举行吗又是衙门组织的,谁敢胡来。”
吴娘子也蹲下来,作势就要帮她捡蘑菇,被周梨婉拒了。
“听妹妹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周梨诧异地看向她。
“我也不是怀疑妹妹,只是你瞧,你家那个三叔,今日坐的是什么席位我也是担心其他人会误会妹妹,但妹妹都那样说了,就一定没问题。”
周梨顺着吴娘子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不远处高台上的一排评选席,沈越正坐在那里,押着一口茶。
三叔怎么在那儿
沈越本不该在这儿的,他是代替他们院长出席。院长家有事,便推举沈越帮忙当评选。
沈越起初不愿过来,他的腿不方便,走路难看,阿梨今天要参赛,他不希望阿梨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只是当听院长说,每一年那块乡厨赛的奖励牌匾,都是由院长亲自题字。他便同院长讲了个交换条件。那便是,今年的牌匾由他来提写。
院长一听,两个活儿都有人替他干,他还不乐得清闲。
是以沈越此刻便坐在了这儿。
他喝茶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抬眸向场上扫视了一眼,当看见第一排的周梨时,又收回了目光。
幸好,她没有不来。
随着一名官差手里的锣鼓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厨子们切菜理菜,按照自己先前抽中的题目料理食材。
吴娘子切肉的间隙向旁边的周梨看来,见周梨正在快刀剁肉,暗暗翻了个白眼,回头继续切肉。
周梨首先处理的是做狮子头的原材料,瘦肉八分,肥肉二分,混合在一起,剁成泥,再放入葱姜蒜、酱油、醋等调匀,为了防止待会儿炸时肉丸子散开,她还特地放了一点豌豆粉在里头,起到嫩肉凝固的作用。
肉准备好,她又开始切各种菜,豆腐皮、胡萝卜、莴笋,统统切成丝。她的刀工向来不错,切出的丝均匀又细腻。她每切完一种菜,便整齐地码入盘中,看上去整齐又干净。
吴娘子时不时向这边望一眼,眼里满是不屑。以为会做个豆花就能扛得动硬菜了她上下将周梨一打量,瘪嘴想,这么纤弱的身板儿,只怕连勺都颠不动。
周梨全神贯注做着自己的事,浑然不知吴娘子的心思。当她将蘑菇切好后,便拿起蒲扇对着炭炉扇火,炉内本就烧着炭,经她几扇子一扇,火势瞬间变大。
她忙将大铁锅架上灶台,下油,油烧到温热,将之前搓好的四个大肉丸小心翼翼丢进油锅里。
生肉遇热油发出“滋滋”的响声,只一会儿,炸肉的香味便跑了出来。
此时,场上的其他厨子差不多也做完了准备工作,开始正式炒菜,一时间,甜水河上响起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菜香四溢。
沈越坐在高台上,装作不经意一般,看向周梨。周梨全神贯注翻动着锅铲,时而抬手擦着额间细汗。
看着看着,沈越竟忘了挪开视线,周遭的人声不知几时仿佛全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她。
他欣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人叫他“沈夫子”
沈越才回过神。
“何事”他故作淡定地问。
“这还没吃上菜呢,你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旁边另一个评选打趣道,“走吧,咱们该下台品菜打分了,你马上就能吃到。”
沈越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明明没有口水
评选们一排一排品鉴,每品一个人便在手中的小册上打上分数。
吴娘子观察着那些评选们的神色,发现每个人在吃了周梨做的东西时,目光都会不自觉一亮,而吃她做的东西,那些人的反应就稀松平常得多。这叫她心头没来由泛起一层酸意。
四周看热闹的闲言有一搭没一搭传入她的耳畔。她方才做菜没细听,这会子那些话便顺着夏风吹了过来。有一些竟是夸周梨长得好看的。
她一听,更气。
见评选们都品得差不多了,台上正在统分。她压着心头妒意,走到周梨这边。
“阿梨妹妹,我看那些评选们,吃了你的菜眼睛都直了,能不能给我也尝尝”
周梨正将用完的锅从灶台上端到地上“你尝吧,我也是瞎做的。”
吴娘子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一点狮子头放进嘴里,紧接着便是一愣。
果然。她更气了。早知道不过来尝。
随意将筷子一丢就要转身离去,却不知怎么碰到了案板上的碗碟,碗碟一动,又碰到灶台边的油壶,油壶一下子滚进炭炉内。
“哄”
油遇火,瞬间炸开数尺高的火苗。周梨刚好在灶边收拾东西,那火苗一窜,她犹自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被人一扯,踉跄一下,身子歪进一个怀里。
周梨惊慌抬头,却是王许。
王许正将她护在怀中,关切地问“没事吧”
周梨愣然摇头,耳边响起一阵惊呼,有人在叫沈越,声音急促“沈夫子”
她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她刚刚的灶台边,沈越不知何时站到了那里,身前的火苗被一口大铁锅反罩住,顿时失去威力。只是他的手,兴许是为了能更好地挪那口锅,正放在锅壁上。
有人冲上来拉开他“快松手,那锅底很烫”
沈越却没顾忌自己,只是远远的望着王许怀里的周梨,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事就好。”
说完,将想送他去医馆的人推拒了,他的竹竿不知去向,这会儿独自走出人群,显得分外狼狈。
他知道阿梨一定在看自己,他现在不想被她看到。
就在方才火苗窜起的刹那,他从高高的评选台跃下,飞也似的冲过来,他原本的第一反应也是伸手去拉她,可手指刚触碰到她指尖,她便被另一个人拉开了。
终究是他慢了一步。
只是这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可怕的问题。
他,为什么不怕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我好像最近没手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