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筛选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戌时到亥时，两个头戴儒巾留着八撇胡须的先生负手在旁监看，拳脚功夫考校完还有听读默写。

    府里本就有十多个人等着, 等他们这一群到了正好三十六人。三十六人分成十八组两人对打, 赢的留下。

    随后赢了的人接着与府中护卫对打, 有十一个人在这些护卫的手下撑过了五招, 入选普通护卫。

    再继续比试, 便是挑选车律武少爷的近身护卫。头戴儒巾的李先生温和笑着走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从左到右地打量一遍。

    李先生的目光在韩东诚和申又如脸上转了两圈，喊道“读过书会写字的出列。”

    十一个人站出来四个，韩东诚和申又如占了两个名额。听读默写考试完，其他人被筛了下去, 韩东诚和申又如成功入选。

    普通护卫留在外院听管事训话, 先生们带着他和申又如去少爷院子里签契认主子。

    路上，留着八撇胡须的王先生摇着纸扇好奇问道“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缺衣少食的穷苦人家, 怎会想要卖身进府当护卫”

    韩东诚瞥了一眼申又如，见他没接话的打算, 只好自己开口回道“以前打猎只能勉强顾得上自己吃喝，想再多攒些银钱却是做不到的, 还是找个稳定些的活计可靠些。”

    申又如表现的格外敷衍，只趁着韩东诚的话回了句“确实如此。”

    问话的王先生听完, 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点了点头“说的是呢。”

    车府给出的酬劳丰厚，不但吃穿住行全包, 平日过节还有赏钱，确实是个稳定的活计。

    说话间经过开着门的厨房，咸肉粥的浓香气味扑面而来，韩东诚忍不住嗅了嗅。

    111出声说目标人物车律武就在厨房, 他正要扭头去看，旁边先生手里的戒尺，啪的一下敲在了韩东诚的肩膀上。

    王先生提醒他“走路要目不斜视，在府里切勿到处张望，以免惹了主人不快受到惩罚。”

    韩东诚像模像样地拱手抱拳，向王先生道谢“谨记先生教诲。”

    一人教导一人感谢，走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车律武领着小厮，端着熬好的粥走到厨房外，一眼看到前面的四个背影。

    走在两边拿戒尺和纸扇的中年男子他认识，是府里的两个先生，于是便让小厮开口唤了一声。

    王先生听到后面有人叫喊他和好友李先生的名字，下意识回头转身，见是少爷车律武，连忙躬身行礼“少爷。”

    李先生和车府有一层亲戚关系，没行全礼，只微微颔首示意。他对走过来车律武介绍身边的新面孔韩东诚和申又如“他们便是今日为您挑选的近身护卫。”

    车律武平日甚少出远门，身边跟着一个护卫就已足够，并不需要再添人手。

    只不过早上父亲让人张贴布告给府内招护卫的时候，记起他的近身护卫前两日受了伤，便对管事随口提了一句，再为他招募两个身手好的近身护卫。

    傍晚回府后，他才知道此事。彼时报名要当护卫的人已经领进了府，在两两对打比试拳脚功夫，他再拒绝已然来不及。

    申又如身上的衣袍颜色亮眼，车律武观察他的同时，李先生格外有眼力见地接着介绍道“此人名叫申又如，是独身在各地游走的旅人，擅使剑，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听李先生提起自己，申又如向车律武拱手行礼“少爷好。”

    王先生不甘示弱的跟着介绍他身边的韩东诚“他名为韩东诚，原是山林里的猎户，拳脚功夫极好，擅长用弓，认识字也会写字。”

    挑选出来的这两个人条件无疑是极好的，王先生毫不怀疑主家不满意他们。他有些期待，老爷向来大方，说不定还会因为他事情办的妥帖，而奖赏于他。

    车律武没有看出王先生的期待，他正惊讶于韩东诚两人出众的长相以及优秀的条件。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卖身进府当护卫

    车律武这样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和王先生之前问的大差不差的问题，韩东诚照旧用应付先生的答案修修改改，尽量显得真诚些回复车律武。

    “回禀少爷，以前打猎只能勉强顾得上自己吃喝，想再多攒些银钱却是做不到的，不如当护卫稳定可靠。”

    申又如不动声色，跟着韩东诚假装真诚附和“是的少爷。”

    车律武比上了年纪思想旧派的先生们想法活络些，多少看出一点两人的敷衍态度。他不仅不在意这些，甚至还觉出几分新奇。

    想着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变得有趣些，车律武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配合道“原来如此。”

    王先生和李先生将人带到少爷面前，便功成身退地离开去向老爷复命了。

    一队巡逻的护卫经过，齐刷刷地朝车律武抱拳颔首，喊了声少爷。

    车律武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多里，随后领着韩东诚几人慢步回了自己院子。

    韩东诚走在最后，在车律武的吩咐下转身去关院门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大树树梢上立着只猫头鹰。

    猫头鹰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两相对视间，猫头鹰忽地张开尖喙嘶叫一声，展翅飞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韩东诚总觉方才看到猫头鹰眼睛是红色的，犹如鲜血侵染般的红。

    问111，111咧嘴傻笑着说刚才不小心亲到他的脸颊，太开心了没注意到那只鸟。

    韩东诚“”

    韩东诚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吧唧一口，反亲了回去。

    普通护卫睡的是大通铺，七八个人挤在一起。贴身护卫是两人间，刚好新来的是两个人，小厮便招呼他们一起将没人住的空房间收拾了出来。

    这些全部都是从小厮絮絮叨叨的话里听来的，包括刚才吃的那碗粥，是车律武亲手做的这个信息，也是小厮透露给他们的。

    签完契约离开主人的视线，原本看着话少的小厮明显变得活泼了许多。他边问些韩东诚和申又如以前的经历，边不停夸赞车律武的好。

    小厮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试探他们的身份是否真实，以及想要他们对车律武忠心。

    韩东诚表现的很配合，问什么就答什么。倒是申又如，起初还有耐心答上一两句，如今被问的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眉心紧锁，掩在袖口的指甲变尖变长，烦躁的像是随时要挠小厮一爪子。

    韩东诚注意到了他尖尖的指甲，连忙侧身挡住小厮的视线，指着某个角落喊道“快看老鼠”。

    突然间的动作不仅吓了小厮一跳，同时也引起了申又如的注意。

    申又如敏锐的耳朵没听到老鼠跑动的声音，鼻子也没嗅到鼠味，他确定屋子里面没有老鼠，因此没有如同小厮一般惊慌失措。

    申又如狐疑地盯着说谎的韩东诚看，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便又扫视自己周围。待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变得锐利的指甲时，脑中灵光一闪堵塞的思绪豁然开朗。

    韩东诚刚才的动作是在阻挡小厮朝这边看。

    果然韩东诚分明就是知道他是妖怪

    因为老鼠的一通手忙脚乱结束，小厮没力气继续留在这里帮忙，好在房间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能睡觉了，他将院子里打水的地方告诉韩东诚以后，就端着水盆拿着抹布离开了。

    韩东诚道着谢将人送走，刚一转身跨进房间门，就见申又如眯着眼睛，抱着双臂站在那里说“你看到了吧。”

    申又如两只手半举在身前，对着韩东诚手背手心的翻动两下，暗示意味满满“刚才我的手”

    不等他说完，韩东诚率先开口打断，表情正经语气坚定“我什么也没看到。”

    说着绕过堵着门口站的申又如，去到箱柜前拿出干净的被褥。

    申又如跟在他身后“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

    被褥抖开整整齐齐铺到竹席上，韩东诚看也没看旁边的申又如，随口回了句我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岔开话题问他“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两张一米宽两米长的竹席并排放在一起，一张位置靠墙，一张位置接近门口。

    韩东诚拿被褥时误把两床被褥都拿了出来，于是顺手都铺了。

    申又如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边角工整的两张床铺，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光顾着在意韩东诚为何不肯承认知道他是妖怪，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如今的处境竟是要和一个人类睡在同一个房间。

    且床铺还挨的这么近。

    申又如怔住了。

    韩东诚久等不到回应，只好多问一句“晚上起夜么”

    哔啵燃烧的油灯灯芯光亮映得满屋暖色，申又如望着韩东诚脸上映着的火光，慢了许多拍地摇摇头。

    下午喝的水有些多，韩东诚觉得自己或许会起夜，便选了靠近门的床铺。

    他不再理会突然间变得傻呆呆的申又如，盘腿坐下解开外袍系绳，准备脱衣服睡觉。

    申又如刚从自己竟要和人类同个房间睡觉一事中缓过神，就见韩东诚手指如蝶舞般灵活勾挑几下，绸缎制成的衣袍便一层层的从身上滑落，露出劲瘦白皙的腰身。

    火苗随着房间内的空气流动轻轻摇晃，连带着暖色光亮映照的范围变得不定，申又如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似是被摆动的火苗晃花了眼。

    韩东诚没觉察到身后的视线，赤着上身将衣服叠好放在旁边，便快速钻进了被子里。

    初秋的夜晚温度降低，泛着冷意。

    韩东诚在111的提醒下掖好被角，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他闭上眼睛，催促申又如“快些熄灯休息罢，明日还要早起上工。”

    申又如目光落到韩东诚眼底睫毛映出的阴影上，呆呆应声好，弹指熄灭了灯芯。

    等到躺进铺好的被褥里，他忽地清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又被韩东诚抢走了主动权。

    听着旁边人类的清浅呼吸声，狐狸妖怪磨了磨后槽牙，暗自发誓明日一定要让韩东诚主动承认知道他是妖怪的事实。

    嘎吱嘎吱节奏规律的磨牙声里，韩东诚在识海里同111开着玩笑，说申又如“也不知是哪个山头里的老实狐狸跑出来了，真可爱。”

    111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就是就是。”

    它调出扫描出的数据详细地看，看到关于狐狸妖怪的解释，111惊讶地向韩东诚解释“狐狸妖怪五条尾巴成年，申又如如今刚长出三条，原来他是一只未成年幼崽。”

    “怪不得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韩东诚唇角幅度极小地翘了一翘，在识海里向111道了声晚安。

    111缩在韩东诚身边，蹭了蹭他的颈窝，声音软软地回道“做个好梦，韩东诚。”

    但紧接着下一瞬间，系统暗夜使者模式启动，黑团团噌的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旁边的狐狸妖怪。

    即便是个幼崽也不能没有防备

    111咬牙切齿，别以为它没发现，刚才韩东诚脱衣服的时候，这只狐狸可是眼馋的都快要流口水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车府管事早早差人来喊他们去领府内统一的护卫服饰。

    领完衣服换上，又被护卫头领拉去晨练。晨练结束洗漱一番吃完早饭，昨晚帮忙收拾房间的小厮过来了，说要带着他们去认认府里的其他主子，以免以后遇见了不知道行礼惹了麻烦。

    认完主子，还要去各司其职的小管事面前混个脸熟。

    偌大的府苑走了三圈，将人和院子分布牢记背熟，已是日头高照的下午时分。

    整个上午没有露面的车律武少爷笑容温和地现身，问他们可要一起去西山猎场打猎。

    西山猎场是王室猎场，平日不对普通百姓开放，专供官家权贵子弟取乐。

    身为光海君的侄子，车府大公子，车律武只靠刷脸就能进场。

    虽然车律武面对他们是用询问的语气，但是哪有下人拒绝主家要求的道理。

    韩东诚和申又如双双拱手应下，陪着车律武去武器库取了弓箭牵马出府。

    城内不得纵马狂奔，几人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车律武边走边与韩东诚闲聊“既然是猎户，那你的狩猎本领一定很好。”

    韩东诚谦虚回道“寻常的小动物有一定把握，若是遇到猛兽，还是要躲的。”

    “这就已经很好了。”车律武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那今日就拜托你了，我们的目标是活捉两只小兔子。”

    听着并不难，韩东诚笑着点头，应声好。

    一行人出城后直奔西山猎场，不多久到了目的地，车律武带着他们向看守猎场的护林卫打过招呼后，进入山林。

    他们的运气极好，还没深入山林便发现了兔子的踪迹。

    韩东诚翻身下马循着踪迹寻找，车律武尾随其后。

    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时，人为制造出的踏踏脚步声便显得有些过于吵闹。

    车律武朝申又如比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让他脚步轻些，避免惊跑了兔子。

    就在这时，草丛间一团雪白一闪而过，车律武当即小小惊呼了一声兔子，就追了过去。

    林间泥泞地面崎岖不平，草藤野蛮生长。车律武追赶兔子时一个不小心，柔韧的青色藤蔓绊住脚腕，整个人踉跄着朝山坡下面扑倒。

    紧跟在他身后的韩东诚连忙飞身去接，却被车律武惊慌失措地拉了一把，没能成功稳住身形。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两人便滚做一团滑到了山坡底下。

    紧要关头，韩东诚调转了两人方向，半抱半揽着车律武，自己垫在了下面。

    下落的势头止住，韩东诚率先缓过神，只觉腰侧一阵刺刺麻麻的痛意，好似被石头硌到了。

    他拍了拍怀里车律武的肩膀，低声询问“少爷，你还好吗”

    轻轻暖暖的呼吸抚过眼皮，车律武怔怔抬头，见自己的近身护卫正满脸担心望着自己，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紧接着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处境，他瞬间清醒过来，口中说着无事要撑坐起身，为韩东诚减轻负担。

    手掌按住地面的刹那，肩膀处骤然出现一阵断骨般的疼痛。车律武耐不住地闷哼一声，又跌回了韩东诚身上。

    韩东诚留意到他的反应，边扬声喊申又如过来帮忙，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您的肩膀脱臼了少爷，需要尽快回到府里让府医为您医治。”

    申又如拎着兔子站在坡上，看着下面接触亲密的两个人，烦躁的如同昨晚听小厮唠唠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他冷哼一声，满脸不爽地扔了兔子下去帮忙。

    受了伤的车律武并不知道造成他摔下山坡的罪魁祸首兔，曾被自己的另一个近身护卫捉到过。

    同样受了伤的韩东诚在他们快出山林时，捉到两只羽毛鲜艳的野鸡，避免了三人空手而归的惨状发生。

    因着车律武伤了手臂，进城前韩东诚与他共乘一匹马，进城后为了避嫌，改为车律武骑马，他走在侧方牵着马掌控方向。

    申又如牵着毛发棕黄的老马，提拎着两只绑了羽翼腿脚的野鸡跟在后面，灼灼的视线好似要将韩东诚的后背烧穿。

    或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车律武回来路上变得有些沉默，时不时欲言又止地看向韩东诚。当韩东诚察觉到视线回看过去，他却只抿紧了唇，露出个笑，并不说话。

    奇怪的氛围保持了一路，眼看着走过街口拐角便是车府，韩东诚正要松口气，刚一抬头，就看见车府门口站着两排宫里的侍卫。

    侍卫之间，一个身着墨色华袍的男人刚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距离隔的稍微有些远，韩东诚睁大眼睛，只看清对方一个侧脸。

    压的低低的黑笠帽檐下面，是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唇面，以及衣袍领口边沿裸i露的白如雪的肌肤。

    这人定然是个绝色。

    韩东诚在识海里对111感叹，感叹的余音刚散，就见不远处的绝色转过身，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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