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临近大河, 沿岸排垂柳绕堤,来往画舫飘荡水上, 碧空如洗,清晨阳光照得水波粼粼,城北高高低低的房屋夹道而建,飞檐翘角,街上喧嚣声不绝,与城南像是两个世界。
崔宁卿对吃喝玩乐道深有体悟,换了身朴素衣袍,戴着帷帽, 引着两人进了城北最大的家酒店, 踏上木梯到了二楼处隔间, 开口点了长串早点。
季珏光是听菜名便咽了咽口水, 摘了帷帽搭在手边,眼神中闪着期待。
酒店的隔间是两边各用扇清雅屏风隔开,上面绘有梅兰竹菊,侧临窗,正对着垂柳依依的大河, 从水面吹过的风扑面而来, 让人心旷神怡。
另侧则设了红漆木栏,对着开阔大堂, 大堂四下摆放着吃食用的桌椅, 正中间则是处略微高起的平台,放了张长案, 说书先生醒木拍,娓娓讲起了逸闻趣事。
季珏等待上菜中,不免起了些兴趣。
崔宁卿见他盯着堂下的说书先生瞧, 忙殷勤道“这可是城内最有名的说书先生,他说的故事可精彩极了媳妇儿你要是感兴趣晚上可以来我房间,我慢慢说给你听。这可比什么苦修要有趣多了,还没有什么不识相的人来打扰。”
他说到最后句,意有所指的看向靠在窗边的黑衣少年。
叶君烛似有所觉,黑沉淡漠的眼神往崔宁卿身上扫,吓得小世子个缩头缩颈,嘴里嘟囔,“干嘛,我就随口说,看我干什么。”
他眼神游移,掩饰性地抬起桌上茶杯喝了吨吨吨喝了口茶,假装没看到黑衣少年嘲讽的笑容。
季珏对两人的暗潮汹涌没有察觉,道“那我可要好好听了。”
恰此时,说书先生讲完了个故事,引来满堂喝彩,他拱手道“多谢各位赏识,今日还早,我们便再来说说最近流行的霸道世子俏头牌的趣事。”
说书先生话落,喝彩声更加高扬,就连座中些原本矜持的女孩儿,都忍不住拿起团扇半遮脸,露出兴奋的笑容。
只有季珏心头跳,他怎么觉得这名字、如此的诡异呢
就听说书先生接着道“话说当日,小世子崔生原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打算去朝暮天的翠轩居开开眼界,谁料这去,恰好碰上那名替身头牌的初夜拍卖,但见那头牌生得倾国倾城、弱柳扶风,令小世子见钟情,不惜耗费三百万黄金把人买了下来,当真是肯爱千金轻笑,这般痴情人间少有啊”
季珏越听越不对劲,直到后来整个人都麻了,他脸色红得如胭脂绯霞,羞恼的眼神投向正对面的崔宁卿,直起身子就揪住了他衣领,怒怕桌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崔宁卿原本还听得喜不自胜,现在见媳妇副快气炸的表情,忙双手举起以示无辜“冤枉啊媳妇,我这两天直同你住在处,哪来的时间去让人写出如此精彩绝伦的话本呢”
季珏恶狠狠瞪了他眼,转而想也有道理,放开了他,忍着强烈羞耻,紧锁眉头思索。
究竟是谁,要如此害他
没人注意到,叶君烛的眼神沉了些,像是含着不悦,他在崔宁卿暗中得意的娃娃脸上扫过,忽然道“就算不是你传出的,但估计也是拜你所赐。”
季珏听他语气笃定,忙抬眼看向了小师弟,“怎么说”
“”崔宁卿着急道“媳妇你别听他乱讲,我才没有”
叶君烛不急不缓道“当初跟你竞拍之人落了下风,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现在你个堂堂世子为了包头牌而昏聩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你说这背后是不是对方的手笔呢”
崔宁卿瞪圆了眼,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又找不到证词,因为这话的确很有道理。
估计他父母听说后气得半死,就等找到他家法伺候了。
“好啊,果然是你害我”季珏不认识那散布谣言的小人,但罪魁祸首就站在他眼前,哪有不报仇之理
崔宁卿被他纠着耳朵,连连轻饶“哎哎,媳妇轻点、轻点”
“闭嘴,你再敢乱叫,我割了你的舌头”季珏说得咬牙切齿,手下发狠。
崔宁卿听他说得认真,心中发苦,偏头见到对面黑衣少年露出的愉悦笑容,更是悲从中来“媳妇啊呸,季师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叶君烛脸上笑容淡了。
所幸季珏开口道“别乱叫,谁是你师哥”
“那季哥哥、季哥哥总行了吧,哎哎轻点”
季珏咬着嘴唇,低吼出个“滚”字
两人打闹间,堂下说书人已经讲完,到了观众提问环节,贼眉鼠眼的男人猥琐笑道“牧竹美人我倒是知道,但这替身头牌却是没听说过,能有多漂亮竟然值得三百万黄金老头儿你可别唬大家伙”
“就是、就是有图有真相”
“对,快上图”
说书先生忙摆手“别急别急,幸亏有风流书生留下了墨宝,传抄甚广,即便只画出了那美人的三分神韵,便也可凭此荣登修真十大美人榜榜首了,小老儿有幸购得副。”
他说着,往怀里拿出了卷画轴。
犹如天雷在耳边轰隆作响,季珏有几秒呆滞在了原地,什么、什么墨宝,还有修真十大美人榜这些人就不能像他样好好修炼嘛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榜单来干嘛
季珏为修真界的堕落痛心疾首。
崔宁卿悄悄从他魔爪中逃出,提心吊胆安慰说“季、季师哥别伤心了,你看,我早就是你会是榜首、的。”
崔宁卿被媳妇的记眼刀看得打了个冷颤。
又是这个家伙咒的季珏搭在桌沿的手发痒,恨不得捏死这小子然而在捏死他之前,挥出了道灵力,把说书先生将要展开的画轴击落在地,点星火猛地窜出,转眼烧了个干净。
“谁啊,哪个缺德玩意干这事”
“修真者就了不起嘛,老百姓听个说书还不行了”
“”
四周的食客原本就被吊足了胃口,对这替身头牌的美貌产生极大期待,结果就在快看到的时候被不知哪路的修士给烧了,人民群众的怒火也瞬间熊熊燃烧,对大堂为数不多的修士来了个死亡凝视。
那几个倒霉修士连连摆手表示不是我我没有我也很想看啊
亏得这当下没有什么修为高深的前辈,语点出季珏的行为。
他深藏功与名,看见别人不好过了,内心就好过了些。
季珏冷哼声,揪着崔宁卿衣领恶狠狠威胁句“快让先生说个其他的故事,别提什么替身头牌了,否则你就替他受死”
崔宁卿咽了咽口水,忙点头答应。
恰好此时小二上菜,季珏顺手给自己和崔宁卿套上了帷帽,看见盘盘精致小巧的早点摆了满桌,心中怒火消了大半。
果然,还是美食治愈。
崔宁卿现在可不敢触霉头,忙招过小二,塞给他锭金子,低声嘟囔了几句。
季珏懒得理他,边狂扫餐食,边还不忘给小师弟添筷夹食,催他“快吃,别给他留。”
刚坐下的崔宁卿“”对着身前只放了空盘子的桌面欲哭无泪。
叶君烛“这不太好吧。”他嘴上这么说,却当着崔宁卿的面把季珏夹过的吃食慢条斯理送进嘴里。
动作优雅缓慢,像是要吃给谁看。
季珏自然说道“小师弟就是善良,呵呵,可是对某些只会招惹麻烦的人,就不能手下留情”
崔宁卿“”
他捡了个被季珏嫌弃因此没拿的白面馒头,伤心地啃了起来。
楼下,小二得了好处,跑到说书先生身边耳语番。
说书先生便手往下压,对着满堂愤怒的听众“诸位莫急,这美人画像流传度广,再买就是。好了好了,不提这个,我在给诸位说个人鬼情未了的趣事助兴可好此事可就发生在昨夜的城南孤坟台,由扫墓人亲眼所见,绝对真实不掺假,段可歌可泣生死虐令人潸然泪下。”
观众原本还在闹,听这开头就来了兴趣,城南孤坟台他们知道啊,不就是那些穷鬼的乱葬岗嘛没想到这种破地方还能出现生死恋,简直刺激,于是都安静下来,只有说书人字正腔圆激情饱满地叙述故事。
季珏在听见”城南孤坟台”几字时,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又有了不详的预感。
“话说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千里孤坟满目凄凉,铁锹挖土声在夜空下回荡,你道这是为何,原来啊,对有情人因为父母阻挠,美人留下子便香消玉殒,那书生把孩子辛苦抚养成人,便想追随爱人而去,生同寝死同穴,挖开爱人的坟墓想躺进去。那鬼有灵,在黑夜中现身阻止,倾国倾城美貌如昨日,只可惜再见已是天人永隔,家三口不觉泪流满面”
说书人声音悲怆,周围听众纷纷表示太实曲折动人了,感性的女孩子已听得红了眼眶。
季珏嘴边的包子啪嗒掉回了盘子里。
啊这魔幻的情节中透着丝丝熟悉。
他风中凌乱。
叶君烛嘴边倒是忽然多出了点笑容。
崔宁卿把手中馒头往盘子扔,拍桌而起,涨红了娃娃脸憋出句“这谁t是那个孩子啊”
可这次倒是没等他们动手,隔壁包厢便有人纵身跳下朱漆栏杆,青色衣角缓缓落下,转身露出面容时,是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只见他长得剑眉星目,面容硬朗,身青色刺绣短打显出蜂腰猿背,衣肩处用灿金丝线勾勒出两炳长剑交错的刺绣,栩栩如生,见便能感受到凛然之气。
少年落地,便迫不及待上前,重重拍了下长案,硬朗面容逼近说书先生“城南当真有邪祟出没”
说书先生把年纪了不惊吓,白着老脸,也没听来人说了啥,愣愣点头。
那身青衣短打的少年蓦地眼睛亮,转身就朝大门走。
“等等,阿池你要去哪”少年刚走了两步,又有人跟着跃出,嗓音温润,身形挺拔,青色衣袍衬得来人如竿清瘦翠竹,他忙抓住少年手腕,贴近他低低说了句“你忘了夫人的吩咐嘛”
“娘吩咐的事可以之后去办,但邪祟绝对不能留”
两人拉扯间,周围听众渐渐回过神来。
“真是的,你们这群修士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听书了”
“不对,这小子说要除邪祟,你莫不是要把那美貌女鬼给杀了”
那少年恰好听到这话,回答道“不管美丑,只要是邪祟,当然都要赶尽杀绝”
“我呸,哪来的铁石心肠的小子”
“棒打鸳鸯不识风情,哼,就算长得帅,恐怕也是个单身的”
几个娇滴滴的姑娘拍着团扇,脸不满地谴责出声。
那少年显然没碰见过这等架势,脸上既怒又尴尬,显然是不好对女孩子发火。
旁的青衣人连连告罪。
叶君烛身体往前倾了些,视线在对方肩膀的双剑刺绣划过“剑宗的人,他们怎么来了”
季珏闻声看去,想起小说中剑宗弟子服缕青色,衣角绣双剑合璧,丝线依据等级而定,比如这灿金丝线,便是最核心的嫡系子弟才能拥有。况且这小子还如此热血莽撞,应该就是剑宗宗主的小儿子即墨池,至于他身边那芝兰玉树般的青年,想来是他的书伴曲萧然了。
季珏也疑惑,清河郡虽然属剑宗势力范围,但距离稍远,堂堂剑宗少主,为何偏偏跑这里来了
叶君烛所有所思,自问自答道“看来,剑宗已接管朝暮天的传闻,应该是真的了。”
“啊怎么可能”向以高冷冰山不近美色的剑宗接管朝暮天,这真没开玩笑
小说中已有的剧情好像也没提到这茬。
叶君烛似乎冷笑声,讥讽笑道“之前当然是不可能,但新的宗主即位后,穷尽全宗之力心想打造绝世神剑,积年累月,早就把宗的底蕴挥霍空。而朝暮天日进斗金,这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金娃娃,岂有不占为己有的道理”
崔宁卿脸纠结,毕竟清河郡王府之所以地位显赫,也是跟剑宗世代联姻之故,他不好直说,又不愿让叶君烛占据媳妇儿的注意力,只好强行“嗯,应该是这样”的附和句。
季珏听得脸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发表听后感,就听隔壁包厢发出声娇斥“胡说八道什么”
下刻,绣有墨竹的清雅屏风被人踢倒,泛着寒光的剑尖不由分说就刺了过来。
季珏眼疾手快给两人套好帷帽,叶君烛则手个,也拉着人跳下栏杆,避开近到眼前的长剑,锐利剑风在身后炸开,桌椅碎裂,碗筷瓷盘“哐啷”碎了地。
这巨大的动静把众人都惊到了。
大家说归说,可都是动动嘴皮子,但这真枪实剑打起来可不样了,这可是要命的事
“你、你们干什么,这可是清河郡城内,快、快来人去王府告状”
曲萧然听,忙喊了声“等等,都是误会”又回头斥责那持剑的少女“南蝶,你莫要胡闹”
那名叫“南蝶”的少女巨乳童颜,身材火辣,闻言不满哼,脚尖点在朱漆栏杆上,剑尖居高临下地对着季珏三人方向“我才没有胡说,这几人胡言乱语,诋毁宗门,该死”
季珏扶了扶歪斜的帷帽,手臂还被小师弟抓着,他没在意这个细节,抬头不满地反驳道“我们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你有本事复述遍,让大家伙评评理”
他们说的可都是剑宗的丑事,他就不行这女的敢当众说出来
果然,南蝶气红了脸,骄横道“我用得着说什么,想杀你还用理由嘛”说罢,抬剑俯冲下来。
季珏忙推开小师弟,满堂乱窜地闪躲南蝶的长剑,强劲剑风把大堂桌椅都霍霍地炸裂,尖叫声混作团。
季珏浑水摸鱼大喊“大家都看到了,剑宗弟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简直没有天理了”
“呸剑宗弟子都这般骄纵跋扈不讲道理嘛,我要搬去玄陵”
“剑宗真是代不如代,看看现在搞得团乱的新宗主,难怪会教导出这样的弟子”
不满地诋毁声越来越多,即墨池这才变了脸色,对还执着追着季珏砍的少女道法术打去,把人打得倒飞出大门,“砰”地摔在大街上,吐出几口鲜血。
还在蹦跶的季珏“”这么强的嘛
立马拉上小师弟和崔宁卿,混在了人群中。
众人看即墨池眼睛也不眨地就舍得把大美人打得吐血,纷纷咽了咽口水,骂人的话时间少了许多。
曲萧然趁机扬声道“这都是场误会,剑宗弟子敢作敢当今天酒店的损失和众人的饭钱都记在我们头上,至于那几位被惊扰的道友,我们自然有补偿嗯人呢”
他原本想找戴帷帽的几人,季珏他们却早就溜了。
找不到人,赔完钱后,曲萧然生怕身边两人再惹事,忙不迭离开了酒店。
南蝶原本的青色刺绣衣裙抹胸前沾了刺目血迹,她在街边行人的围观中,难堪爬起,几步快走跟上即墨池,不可置信地质问“你、你竟然为了那几个贱人打我,你忘了夫人怎么交代的嘛”
即墨池剑眉皱,多了些不耐“滚,别拿我娘压我”
“你”
曲萧然看两人又在大街上吵起来,忙温细语说“不要吵了。”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南蝶把气通通撒在他头上,长剑寒光闪过,划破曲萧然衣袖,在手臂上留下道明显的血痕。
即墨池脸色瞬间变得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些qaq,但字数还可以的、叭,祝小可爱们端午节快乐
最后一句谢谢小可爱们支持,头顶锅盖偷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