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天地, 拖曳着飞雪银蛇狂舞，吹得城墙上弟子纷纷摇晃，抬袖掩面。
季珏赶到时, 冲天的灵光刺得所有人都闭眼一瞬。
再次睁开时，风雪于虚空倒灌，一道流光自天边而来，掠过冷月下的广袤雪原，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城下难舍难分的正魔两派也在这强劲灵流下吹得四仰八叉，暂时停手，惊愕看向虚空。
流光蓦然消失在倒灌的风雪中，一座高达九丈的玄金大门轰然出现，上绘繁复灵兽图, 四大仙器栩栩如生，当中镌刻在门环上下, 像是四把牢不可破的灵锁。
玄金大门出现刹那, 凭空荡开一圈无形灵流，除了阵法中的列阵弟子, 几乎所有人都要被这力量掀飞出去。
然而施法众人也不好受，以三位掌门为首，脊背深深塌陷，弯腰跪在阵中，如同背负了无法承受的高山，嘴角血液狂流。
季珏这条咸鱼也几乎快掀上天, 亏他眼疾手快，一手扒拉住城墙外侧，像是迎风招展的棋幡, 勉强稳下身形。
“啊啊啊救命”
旁边一人飞过，吱儿哇乱叫。
季珏下意识伸手捞了人一把，那人也跟他一起挂在墙头。
“呼，谢了啊二、二师兄”
那人转过脸来，正是陈翊
陈翊表情顿时纠结，结巴道“二、二师兄，你们还敢来回来，你、你不要命了啊”
风声呼啸，季珏没怎么听他说话，而是探头朝城墙内望去，此刻除了阵法内弟子，周围只留下十来个人，他看到了大师兄和沈凌琮等人，还看到那假谷主立在阵法众人的后方，正抬头望向半空中蛮荒大门，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她的狂热。
季珏心下顿时一沉，特别是在没有发现小师弟后。
他问陈翊“你有没有看见小师弟”
陈翊一惊“叶君烛他怎么也来了，你们也太鲁莽了”
季珏对他不抱希望，翻过城墙，踏上宽广走道，想去找人。
陈翊却忙不迭拉住他“等等，趁掌门他们正忙着修补入口，你赶紧逃师弟就当没看见你”
季珏拽了下没拽出来，正想开口，却见不远处的阵法台响起骚动。
“蛮荒大门根本就没有破损，这些魔族又从何而来”
是沈掌门的声音。
他提醒了其余人，的确，虽然玄金大门略有陈旧，但仍然完好无损，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蛮荒结界有损、魔族叛逃的消息
但、城楼下这些如黑云压境，一眼望不到边的魔族大军又是从何而来
残存魔族不可能有这么多数量
风雪重新飘落，玄金大门沉沉立在半空，像是一个诡异的梦。
季珏保持着被陈翊拽着的姿势，耳边响起了花无离临走时那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众生虚假假的，孱弱的战斗力，还有这熟悉的攻城在哪见过”
纷繁的线头渐渐明朗，脑海中灵光一现，“我知道啦”
然而另一人比他更先出手。
“轰”
裹挟着浓烈魔气的剑锋破开风雪，从刁钻方向快速朝假谷主门面而去。
“这是什么”
“谷主当心”
在一阵惊呼中，假谷主却只是轻描淡写抬手挥袖，一道灵光弹开魔剑，落在一只修长的手中。
云纹皂靴落地，来人身形精悍，侧影挺拔如松，白雪拂过他俊美无畴的脸颊，凤眼冷厉。
他手持不问，淡淡道“许久未见了，程夫人。”
正是消失的叶君烛
“他竟还有胆露面”
“呸，看他那身魔气，竟然是沦落为魔修了，简直是玄陵耻辱”
“不过他说的程夫人是谁啊”
在弟子们此起彼伏的讨论中，只见落霞谷那位向来神秘冷淡的谷主竟然笑出了声，“真是聪明的孩子，被发现了呢。”
回风吹过她厚重帷帽，原本纹丝不动的帷帽这次却朝两侧吹开，翻飞间露出半张绝美的脸，眉眼间同叶君烛像了三分。
之所以说是半张，是因为女人的另外一边的脸颊布满了漆黑烧灼的可怖疤痕，倒翻的皮肉隐约泛着恶心的黄白色，令人作呕。
截然相反的半张脸拼合在一起，给人带来剧烈的视觉冲击。
短暂的静默后，曾见过谷主真容的沈昊率先出声“你不是尉迟谷主，你到底是谁”
即墨华紧跟着厉声呵斥“这些魔族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新晋的方掌门还有些迟疑“可是她身上并没有魔气，比起她，我倒觉得城下这些魔族都是这叶君烛带来的。”
他矛头直指少年，还越说越来劲“而且大家别忘了，当初就是他和季珏二人，率先提出结界破损一事，欺骗各大宗门。更何况他们还盗窃仙器”
无数道视线在叶君烛和假谷主身上来回扫过，惊疑不定。
季珏在一边听得拳头都硬了，到了这时候还像只疯狗一样攀咬小师弟，万道门在这样的人带领下迟早要完蛋
他忍无可忍出声“闭嘴，你知道什么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族大军，它们只是雪原上的低等妖物，因为幻境迷惑了神智，才让所有人都觉得是蛮荒出事，魔族叛逃”
没错，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季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落入局中，是从涫渡城遇见银翘，还是更早。
朝暮天、仙府秘境、含霜城从剑宗的丑闻到半魅体的奖励，从似是而非的魔兽内丹到魔族作恶不过都是用来移开玄门注意，搅乱浑水，好来掩藏她的真正目的
这一次，所有人在踏入含霜城的一刻起，都踏入了一场宏阔可怕的幻境，将原本是雪妖或者其他低等妖物的袭城当作是魔族大军来袭，然后情急之下招呼出蛮荒大门。
真真假假，好算计
“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真的是幻境，难道连我们三位掌门都能骗过去嘛”季珏的出现和话语都令众人大吃一惊，但方掌门回过神后，还是下意识驳斥。
叶君烛上前一步，长靴踏在城墙覆了一层薄雪的黑石上，踩出鲜明脚印。
“当然可以，用三百名半魅体和残余魔族的血肉堆砌出的幻境，大乘期又如何再者，还有四大仙器压阵，我说的对吗，程夫人”
程芳妍捂唇而笑，半面妆容半面修罗的脸更显诡谲“妾身还是更喜欢你唤我母亲，不过十年未见，怎就跟养母生分了呢。”
季珏一直在想这个程夫人是谁，现在被猛然点醒。
小师弟的养母程芳妍，当初孤坟台残月下的空坟，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死，还把所有人玩弄在掌心中
所以这才是终极大boss，卧槽，原著小说的水铺得也太深了
“我没有什么养母，只有像菟丝子一样窃取仙器灵力、盗取他人灵根的小偷。”叶君烛死死盯着程芳妍的脸，嘲讽一笑道，“还有，不择手段甚至牺牲同族的半魅体。”
程芳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漠然道“你以为拖延时间有用嘛”
阵法召唤出的蛮荒大门是有时间限制的，叶君烛之所以同她废话，不过是打着能消耗时间的想法。
既然被识破，那就只能动手了。
他脚尖一点，提着不问如流光冲了上去。
程芳妍一动不动，斜地里就有一青纱男子持剑对上。
“萧然”即墨池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眼前同叶君烛斗得不分上下的青年，原本的温润端方消失殆尽，只有冷面肃杀之气。
这不是他熟悉的小剑童
然而更多人关注是这假谷主竟然朝剑宗插了暗线，那其他宗门呢
不由惊慌地朝旁边弟子远了一些。
紧张气氛中，程芳妍抬手，身前出现了四样东西。
须弥碎片、问魂鞭、法则树百年一结的法则果，还有一具森森白骨。
看到问魂鞭，方掌门顿时调转矛头，横眉怒目“偷我宗门宝物的原来是你”
即墨华也是大怒“贱人，还我剑宗碎片”
只有沈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想打开蛮荒大门，疯了嘛你”
程芳妍只搭理了他，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可以打开，送你们都进去，不就没人可以阻止我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只有狂风卷着细雪，飞向遥远天际。
原来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叶君烛面色一沉，横剑格挡挥来的长剑，左手突然出现一团黑雾朝曲萧然胸部袭去。
曲萧然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如断线的风筝从半空坠落。
即墨池一惊，下意识就想伸手接人，被南紫苏呵斥一声“给我站住，没出息的玩意儿”
曲萧然恰好摔在程芳妍身边，女人看也不看，双手结印，四样蕴含着仙器灵力的信物快速朝玄金大门掠去。
“快阻止她”沈昊不顾阵法反噬，当先飞出阵中，朝程芳妍袭来。
其余人反应过来，纷纷掏出武器，就连原本在城下打斗的修士也飞上了城墙，团团围住女人和落霞谷几个女弟子，缠斗在一处。
陈翊也想上前帮忙，季珏却看到程芳妍掩在帷帽下若隐若现的笑容，眉心一跳“不对，先别去”
异变陡生。
原本奋战激烈的玄门弟子，忽然如泄气的皮球般，拿不稳手上武器，纷纷倒了一地。
就连即墨华和方掌门，也从半空中跌落，捂住胸口，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我的灵力”
“灵力怎么会消失，还有我的修为”
原本大乘初期的剑宗掌门，既然瞬息间变成了元婴的气息。
方长老甚至跌到了金丹期。
而在场弟子十之8九便如同两人一般，灵力和修为莫名的消失。
沈昊在半空中同女人快速交手，短暂拉开距离后，冷冷盯着他“是你搞的鬼”
虽然面上镇静，但他心底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在他这个掌门毫不知情中，这个女人、还是个半魅体的女人，竟然朝这些玄门弟子全都下了手，她到底做了什么
程芳妍轻笑“沈掌门这这就污蔑妾身了，要知道我们半魅体可是绝世炉鼎，修炼清苦，有谁能忍住不走这通天大道呢当初剑宗在朝暮天的拍卖，买去族人的可都是你们这些名门弟子呢。”
“不过从我们身上拿去的修为，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她突然暴起，澎湃的灵力冲向沈掌门。
后者原本就因阵法耗费太多灵力而苦苦支撑，当下被一掌拍落，在阵法中砸出来一个深坑。
四样信物恰好融进了玄金大门，灵锁顿时解开，在场所有人耳边几乎都听见了悠远沉重的开门声。
门后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
沈昊目眦尽裂“快跑”
然而来不及了。
广袤的雪原上空，像是凭空塌陷了一块，阴风席卷天地，掀起城内无数玄门弟子，霎时间吞入了门后的巨型漩涡中。
季珏在失去意识的刹那，一只手伸来与他紧紧相握。
呼
不知过了多久，玄金大门消散，天边掠过的夜风回荡在雪原上空，呜呜咽咽如同女子啜泣。
曲萧然眼神忧伤地看了一眼大门消失方向，在女人吩咐声中，搀扶她回了内城的城主府中。
正厅内灯火通明，两排弟子垂首站立。
程芳妍软软靠在首座上，面色像是疲惫了许多，身后垂下的青丝也渐渐染上霜色，不一会儿白了满头“快、快把阿离带过来。”
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队伍中的牧染忍不住迈出了一步。
身边的曲萧却伸手，将人拽了回来。
夫人决定的事没有商量余地，他们受制于人，贸然出头不过找死罢了。
这一幕没有被人发现，因为正厅内突然踏入了一人。
“不用去找，阿离已经来了。”
白金色斗篷在灯火中流光醒目，簇拥着一张雪白秾艳面容，花无离闲庭散步般来到正厅站定，嘴角含笑，猫儿眼却是泅着一抹寒意。
“好孩子，快过来。”程芳妍一手支颐，露出的半面精致脸笑容和蔼，朝他招了招手。
花无离却不动，而是道“阿离最近有些疑问，正想向夫人请教请教。”
听到他的称呼，程芳妍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她刚刚完成了大计心情不错，倒也有耐心同他周旋，下颌轻点“你说。”
“敢问夫人，打开蛮荒入口的那副白骨，是何人的”花无离眼中寒意越重，嘴角笑容也就越灿烂，“听闻玄陵第三十六代弟子花寂窃取宗门秘宝阴阳笔，想划掉妻子生死簿的名字，让亡妻死而复生。如果没猜错的话，唯一沾上仙器阴阳笔的骸骨，就只有这亡妻了。夫人，你说呢”
程芳妍倚靠在座背上的脊背略挺了些，偏头看他，表情堪称赞许“阿离果真是聪慧，自己母亲的骨骸都能认出。可惜解开蛮荒入口仓促得紧，要不然，还能让你们母子好好聚聚。不过，之后也不迟。”
她话中蕴含的血腥令两排弟子越发低头，后槽牙发冷。
花无离却面不改色，乍一看两人还挺谈笑风生。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都说灵根移植之法从那花寂开始，可此人原不过是个老实弟子，哪里寻得如此阴邪之法。依我看，这手段倒是和夫人相配得紧。”
亮得可怕的猫儿眼死死盯着她，“所以我爹会犯下大罪，都是受了你的哄骗”
程芳妍脸上笑容彻底消失了，冷哼一声“仅凭玄陵几本秘闻都能查到这地步，还真是难为你了。不过阿离又能怎么样呢”
她朝前伸手，花无离不受控制地朝前飞去，被她狠狠箍住柔弱脖子，强迫抬起头。
长而尖利的指尖划过他骨感的侧脸，“毕竟连你的灵根，也很快都要属于我了。浇灌了十年的血液，应该能坚持很久呢。”
花无离忽然笑了。
先是嘴角翘起，像是碰上了什么大笑话，笑声越来越大，在阒静的城主府上空回荡，莫名有些渗人。
程芳妍半面修罗的脸扭曲一瞬，狰狞的皮肉看着更为可怖。
她收紧手，因呼吸受阻，笑声变作时断时续，“笑吧，你等会就笑不出来了。”
她另一只手缓缓盖上他头顶，想生生抽取灵根。
花无离脸色有些涨红，不由自主地咳嗽几声，耳边隐约响起种子破土的声音，腹部陡然绞痛难忍，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乱，还渐渐朝他喉咙里爬来。
他嘴边涌出止不住的血沫，忍住痛意，声音有些扭曲“咳咳夫、夫人原来不知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是、是一尸两命嘛”。
程芳妍的手一顿，朝喉咙爬来的树根也停止了动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血沫泅湿了白金斗篷，犹如雪地里开出的红梅，花无离面色苍白得厉害，勉强露出的笑容中带着嘲讽“阴阳笔自然能固神魂，活死人，只不过、我母亲将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咳咳，否则、否则缘何我天资卓绝，未及弱冠便至元婴”
程芳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狂热“对、对阴阳既然能活死人去，自然也能充当灵根快给我”
她当下不再犹豫，加重灵力，撕裂神魂的痛传遍四肢百骸，一小截莹润如玉的灵根渐渐浮现。
程芳妍的呼吸难重了几分，眼神炽热。
她耗尽心血都未能解决的灵根相斥、以至于只能不断更换的问题，终于、要解决了嘛
花无离却诡异一笑，身上原本残存不多的灵力陡然暴涨。
察觉到他的意图，程芳妍大惊“你想神魂自爆，休想”
大乘期的灵力毫无顾忌地锁住他的神魂，牢牢禁锢在身体内。
正厅内被这股力量掀翻了屋顶，碎瓦残屑四溅，两排弟子狼狈倒在废墟中。
程芳妍眼中却只剩下眼前不断拔出的灵根。
甚至屏住了呼吸。
只要、只要这灵根属于她，就可以彻底摆脱半魅体这废物羸弱的天资
她会渡劫飞升，正道的伪君子只配匍匐在她脚边，摇尾乞怜
就像曾经对她那样。
然而花无离却打碎她的幻想，他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一个无法逃开的噩梦“夫人啊，你生生世世，永远也只配当个窃取他人的阴沟老鼠。”
话音落，白金斗篷下的身体毫无预兆地炸开，血肉碎裂一地。
离得最近的程芳妍首当其冲，身上华美的衣裙沾满了红红白白的污秽，仍旧维持着抽取灵根的动作，然而那代表希望的灵根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在她眼前。
她给自己准备了十年的饵食，甚至不惜用鲜血喂养，只为了灵根的契合。
结果只留下了一身腥臭。
功败垂成。
暴虐的灵力以女人为中心，偌大城池瞬间化作了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谢谢小可爱们支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