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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谁言天地宽,二
    “好话”

    海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都是做夫妻, 你跟王爷和和美美,元娘和大姑爷怎的就老对不准那个槽呢日子好过也闹,不好过也闹。明知道元娘挺着个大肚子, 大姑爷就不能省点事儿”

    提起柳绩,杜若也是无奈, 蹙眉顺着光润的花瓣摩挲。

    “你记得那年姐夫冲进车队, 险些惊了王爷我当他心里不忿,偶做冒失之举。这回呢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高郎官连王爷在高郎官跟前都不敢炸刺儿阿姐还想我替他出头,我有那个本事吗”

    她苦恼的很,瞧见硬玉似的花朵前偏有两片枯叶,实在碍眼,顺手揪下来狠狠掼在地上。

    “跟阿姐说王爷的日子不好过, 她听不进去。谁的福是白享的你瞧瞧他,身上,心里头,吃多少亏,我倒情愿他是个寻常人”

    谁的郎君谁心疼。

    海桐瞧着她直摇头。

    这时节, 漫说柳绩不过是叫人当街揍了一顿, 十天半个月当不得值,就算真打折腿,对杜若来说, 能比得过李玙闹一宿睡不着觉厉害么

    “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叫奴婢说,大姑爷脾气那样儿, 你也别搅和,横竖大夫也好药材也好,都叫人送去了, 咱们的心意尽到。等他好起来,要说丢了脸,不乐意在这个地界当差,索性远远儿的打发到别的里坊去。省得出来进去,有人没人的瞎惦记。”

    “我也是这么想”

    杜若回眸一顾,那金灿灿的日头踱着碎步子溜过来,就顿在头顶,长久缠绵的阴天,终于能去去潮气。

    “原以为搁在眼皮子底下,能看顾的我就替阿姐看顾了,又闹出这桩事儿。唉,原说得了空儿回家瞧一眼,算了,等过阵子吧,下午咱们寻子佩去。”

    “说起杨四娘,还有件稀罕事儿,并一宗笑话说给娘子听。”

    海桐挑了几朵含苞待放的深紫芍药擎在手里,预备回去插瓶。

    “杨四娘身边那个得用的丫头,叫沉星的娘子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人虽然闷闷的不似你话多,照子佩说极能干护主,我原想着子佩成了婚,她也该有个归宿,要么城外看庄子去,要么还是嫁裴家的小厮,就在府里当管事娘子。怎么了”

    “奴婢原以为她是杨家的家生子儿,上回见了她,就问她,杨四娘有没有替她筹划婚事。若是杨四娘忘了,奴婢提一嘴。她却怪的很,直摇头,说主子好,不忍心背主而去,奴婢就没多事。没成想前几日去,却听裴家嬷嬷说,她好端端的竟走失了。再一问,原来她身契并不在杨四娘手上,究竟是何来历也不知道。”

    杜若惊问,“有这种事”

    长安律法严苛,偶然主家虐待奴婢,过后必被查办,所以背主私逃极之罕见。至于走失,粗使奴婢东奔西跑,长安城太大,糊里糊涂不识路倒是有的。但沉星乃是二门内服侍的近身丫头,即便出门办事,嬷嬷、小厮跟着,排场与寻常人家的女郎差不多,若非故意,怎么可能走失呢

    杜若沉默了片刻。

    “下回瞧个空儿问她,许是她有意放走的也不一定。”

    海桐道,“再有,裴府介绍的那个人,专从蜀中贩锦缎来京城,三天两头在门房打听奴婢喜欢什么。凤仙随口说喜欢宝石,他手笔可真大,那一盒盒的猫眼石,一袋袋的珍珠就送进来了,虽说成色不及王爷给你那匣,光论分量够唬人了。”

    杜若乜她一眼。

    “你裁夺着吧,府里花用有公账,还有内侍、兰台两道复核,虽不能离了大褶儿,些微抹抹油无妨。水至清则无鱼,上下几百人,叫他们守着份例过日子,都要抱怨,所以有些事,看得见我也当看不见。再者,我们太清廉,与他们就离了心。所以你收了什么,不用躲闪,拿出来与他们分分,只当大家多得一份赏赐,不过记着细账往后好算。还有,说是旁人孝敬,其实这生意背后就是裴五郎,算他有心,怕子佩与我尴尬,另推个人出来打交道。我也装糊涂才好,一概都推给你,是你徇私舞弊,借差事肥了自家。”

    “娘子这算盘打的。左手收银钱,右手还收整治奴婢的罪证。”

    海桐四面瞧瞧,虽无人,还是小心地低声道。

    “其实整座王府都是王爷的,你何必左手倒右手,替他另立小金库”

    杜若眼底露出些许深意,摇摇头,并不细说。

    主仆俩喁喁细语,都没发现假山外头还有别人。

    一条青石板峰回路转,连绵李花开成铺天盖地的春雪,一个红衣束发的朗朗少年站在树下,左手挽着个毛绒绒的物事,右手扶在树干上,听得眉头紧锁,神情很是深沉。

    他身后站着个小小女童,七八岁年纪,发扎双环,两颊红粉菲菲,穿一件掐金卧线的鸭蛋青长袖窄衫,底下配的黑色云纹姜黄裙子,素净的有些单调,正胆怯地拉扯少年的衣摆,奶声奶气地小声道。

    “大哥你别看了待会儿杜娘娘瞧见了怎么好呀”

    李俶扭头瞧她。

    红药忽闪忽闪的睫毛,是当真害怕。

    他把怀里的物事掏出来,原来是只橘黄色的大肥猫,敦实实沉甸甸,放在树杈窝子里,才能腾出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嘘再等一会子。”

    红药听话的点头,可那猫不听话,才一离手,转头嗖嗖的就蹿上树去了。

    红药大叫,“呀我的郁金黄杜家哥哥送我的你赔我呀”

    李俶急得蹲下身去捂她嘴,索性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再瞧,杜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正扶着海桐一步三摇的往回挪。

    李俶松了口气,把泪眼婆娑的妹妹放下,装着凶巴巴地。

    “哥哥叫你静一会子都不成就会闹腾”

    红药委屈极了。

    “那是杜家哥哥送我的跑了怎么办”

    “一只猫儿罢了,你喜欢,大哥再给你弄一只,比这只还黄,还胖。”

    红药只管跺脚不依,尖着嗓子嚷嚷。

    “大哥吹牛骗人大哥自己想要猎狗,还等着杜家姐夫给寻来呢,哪里有猫儿阿娘说玩物尚志,不让你养的。”

    “满嘴里杜家杜家杜家是你哪门子亲戚”李俶忽然翻了脸大声训斥。

    红药惊讶地张大嘴,两串眼泪还挂在胖嘟嘟的脸蛋上来不及落。

    她长到这么大,因为李俶格外爱护的缘故,娇生惯养没遇过什么挫折,这还是头回当面听到斥责。

    她腾挪到树后头嘟着嘴生气,时不时往外悄咪咪看一眼,乖巧的不像话,可是李俶心里乱麻似的,顾不上计较小妹妹的性子,思忖半晌,把拳头重重砸在树干上,扑腾下飞雪似的花瓣。

    大宝曰位,实在于丕承;万邦以贞,由建于明两。朕嗣宁鸿业,祗严永图,恭惟七鬯之主,岂舍人神之望。开府仪同三司兼单于大都护河北河东道行军元帅朔方军节度大使兼关内支度营田盐池押诸蕃部落等大使上柱国忠王玙,天假聪明,生知仁孝,君亲一致,孝悌三成。温文之德,合于古训;敬爱之风,闻于天下。尝亦视其所以,察其所安,考言有章,询事皆中。知子者父,允叶于元良;以长则顺,且符于旧典。宜膺择嗣之举,俾受升储之命。可立为皇太子,仍取来月内择日册命,所司准式。主者施行。

    立忠王为太子制的上谕三月十九就发下来了,圣人迫不及待,赶在王忠嗣返京的消息传开之前,很有些论功行赏的意思。

    事情都在意料之内,李玙率忠王府三四十位家眷一道跪在二门前领旨,冗长的宣读过后,自有长生和果儿招待册封使。

    他起身挨到杜若耳根低语,“先还担心他出岔子,这下子可安心了,必是大胜而归。”

    杜若候着外人顺廊子往外书房去,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才嘱咐。

    “太子妃闷在屋里不出来,好几个月没见过人了。这回接圣旨,推脱几句无妨,后头还要进宫谢恩,要行册封礼,您去瞧瞧她,不然往后六郎大了怎么做人”

    李玙答不上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什么想头呢”

    “妾没什么想头,往后一步难似一步。”杜若低下头,并没多少喜悦。

    是该高兴的。

    李玙夙愿得偿,杜家也能得许多好处,就连英芙多么不情愿做李玙的娘子也好,今日大约也能松口气。

    再者,崔长史半死不活的吊着命,满府大小事情全从海桐手上过,她再怎么甩手掌柜也不得不多问问。

    就眼前能想到的,旨意一下来,家下人等自然高兴,韦家、窦家定要往来。待册封礼过了,多少朝臣、外官要应酬。再者,郯王、咸宜等宗室亲眷,也要排庆祝的宴席。还要做些面功夫给天下臣民看。

    她一瞬间有了世态炎凉的体悟,咀嚼在腔子里翻来覆去。

    “做了储君,面子活儿数不胜数。第一桩册封礼,天不亮就要站着,估摸头一晚只能借长庆殿住。你不知道那地方,冷清清的没人气儿,跟冷宫似的。展眼四月初八,又要陪圣人往天坛祭天去,住两宿,待三天,不能带你。”

    李玙亲自搀起杜若的胳膊,温声道,“这阵子你粘人的很,我走了,恐怕你睡不着。”

    满院妻妾儿女,除了英芙和六郎全在,当真不是点眼的时候。杜若轻巧的挣开他,退开距离行礼如仪。

    “妾替殿下打点行装。”

    李玙一副任凭风吹浪打的姿态,宽容道,“那我先去前头。”

    杜若踏在门槛上,手搭着门框眺望他远去的背影。

    深深门券,里外是壁垒分明的两个世界。

    李玙在外头夺得小小的胜利,一身石青箭衣扬长而去。

    初春万物勃发,即便是外院,墙角道旁,处处是花木探头探脑的翠绿色泽。鲜活热闹的背景,他步子走得快,双手甩起来,袖子上有密匝匝的海崖云纹,浪头卷得高高的。

    那是他的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