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服了解药,身子渐有好转,但因取解药让白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白夫人深知儿子白乐性情,若让儿子得知这解药如何而来,定会病情加重,故而白夫人让所有人都瞒着白乐,就连丧事,也未让白乐出席。
除了在儿子白乐面前,白夫人还能勉强笑着,在别的地方,白夫人就精神不济了。大部分时间,白夫人是在云映璇的房间内,安静地坐着,看着云映璇的画像,一个人自言自语。
白夫人一蹶不振,宇文海又昏迷,眼下的白家里里外外都是傅巡在打理,就连为死去的白家人发丧,也是傅巡一手操办。傅巡为人沉稳,办事得体,得知七公子的身份,更是照顾周到,还重新找了院子,安排七公子等人养伤。
白家颓势,姚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姚老爷买凶杀人,罪证确凿,乔太守当日就下令查封了姚家,静海郡最风光的两大家族,一下子都败落了。
听说姚夫人得知姚老爷已死,当场就傻了,后悔没去拦着姚老爷,让姚老爷听了小人的唆使,去干了这等谋害朝廷命官的大罪,祸及姚家姚公子一向生活奢靡,吃不惯粗茶淡饭的他,竟跑去了繁华的酒肆大吃大喝了一顿,不仅被平日的狐朋狗友羞辱了一番,还被酒肆的人打了个半死。姚珍珠去领人时,姚公子抱着姐姐大哭,昔为富贵公子时,欺人打人,趾高气扬,这番流落街头,被人羞辱被人打,姚公子也算自食恶果。
梁照水待在白家不用照顾伤者,梁四爷、七公子那边有县主姐姐在,根本无需她帮忙。她得了闲,就在院子里练琵琶。白家新丧,曲乐哀鸣,梁照水学得自然也是哀伤之曲。
傅巡过来,看到梁照水怀抱琵琶,弹着哀曲,留着眼泪,驻足良久,等梁照水弹完,他才道,“看来是在下眼拙,梁姑娘于琵琶上却有天赋。论识人教人,海师叔当属第一。”
傅巡相貌虽平常,但他有一双漂亮的手,一个男子的手长着这般白嫩光滑,让梁照水自惭形秽,植梅的手果然不及弹琴的手,梁照水暗暗感叹着。
“我初学琵琶,弹得不好,让傅公子见笑了。”她一个女子这么直直盯着一个男子的手看实有不妥,梁照水趁傅巡未发现,忙收回视线。
“初学便有这般领会,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弹琵琶最需沉心静气,虽然梁照水弹得不好,但她却能静下来心来弹,心无旁骛,就这简简单单的摒除杂念,白家有几人能做到,就连他也难免惑于俗尘,并非想放下就能放下。
傅巡顺便教了梁照水几个音,他最擅长焦尾琴,但琵琶也会些,指导初学的梁照水绰绰有余。
“谢谢傅公子。”怪不得这几个音总不对劲,梁照水得了傅巡的指导,恍然大悟。
“在下就不打扰梁姑娘练习了。”傅巡来此,主要是为了探望孟朝,同梁照水客套地说了两句,他就走了。
梁照水见他来瞧孟朝来得殷勤,每次来一会儿,说上几句话,有时还会送些小物件给孟朝,说是静海郡新出的,拿来给孟朝赏玩,但孟朝对这傅师兄冷冷淡淡的。有次梁照水偶尔经过,还见孟朝摔了傅巡送来的物件
真奇怪,不喜欢就不喜欢,摔东西干嘛
梁照水也没想明白,但这些都是孟朝的事,她才懒得管。
练着差不多了,梁照水就抱着琵琶往外走,今日她约了人,不能迟到。平素能管的像七公子、梁四爷,还有跟着她的贺丰、石北,他们如今都在床榻上养伤,因此,梁照水一路无阻。
“梁姑娘,您要出去啊”守门的家丁见梁照水怀抱琵琶,一个人出去,有些不放心,犹豫着是否要回去禀告傅公子。
“府内沉闷,我就出去走走,很快回来。而且外边都是官兵,现在很安全。”梁照水怀抱琵琶,还对家丁道,“我很快回来,你别告诉我那几个长辈。”
因狼山之故,乔太守加强了郡内的安防,还派人去捉拿鬼庄主等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但那些人行踪不定,即便守住了各个城门,也没有抓到。鬼庄主没抓到也就罢了,但让一众杀手混进了静海郡,而乔太守一无所知,乔太守大为震怒,杀手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入狼山敢刺杀赵大人,那岂不也可以入太守府来刺杀他想想,乔太守就不寒而栗。
乔太守惜命,静海郡的安防就严了,官差来回的巡查,城门口也是各个盘查。
穿过热闹的街头,梁照水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这里的院子很简陋,她扣门,出来的正是姚珍珠,素淡衣衫,身上无任何一件贵重配饰。
“我娘已经睡着了。我们走吧。”姚夫人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醒了就说胡话,还自己伤害自己,姚珍珠不敢离开姚夫人半步,直到将姚夫人哄着睡了才敢出来。
梁照水道,“静海郡我只认识你,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
“你与我谢什么,若要谢,也该我谢你。”能够租下这个小院子,让她有个安身之地,全是梁照水给她的银两。
梁照水雇了辆马车停在一旁,然后她和姚珍珠就上了马车,直接去了狼山。
马车上,姚珍珠苦笑,“虽然我爹多行不义,死也活该但他终归是我爹”
“人都死了,就埋一起吧。”生前打打杀杀,死后同埋地下。官差从狼山上抬下来的尸身,除了认领的,还有一些无名无姓的,这些查不到身份的,也包括那些死去的鬼面人。梁照水想将那些鬼面人尽快安葬,因打了七公子的名头,那些官差不仅没阻拦,反而听从梁照水的吩咐,将鬼面人都安葬在了狼山一处风景极佳之地。顺带着,也就将姚老爷一起埋了。为此,姚珍珠对她很是感激。
“梁照水,想不到你狐假虎威的样子还挺有模有样的,这些事你一定没少干吧。”姚珍珠再次见识了梁照水的胆大妄为,直接说自己出城是奉了浙西常平使赵大人的命令。
梁照水心虚道,“不瞒你说,平日我也不敢,你是不知道,那位大人严苛得紧,若让他得知,我会挨罚的。”
“他还能打你”姚珍珠不信。
“在他眼里,我又不是一个女子。”只是个任性的小辈罢了。
二人聊着聊着,很快到了狼山。
姚珍珠祭拜姚老爷,梁照水则怀抱琵琶,弹起了哀曲。这些日子她所练的曲子,就是为这些死去的鬼面人而弹,招之孤魂,归之狼山。
“今后,你有何打算”祭拜完,梁照水问姚珍珠。
姚珍珠道,“我每日忙于生计,哪管得了以后。世人都说我姚家富可敌国,即便我们带出一些来,也够活一辈子了。照水,你信不信,外人所知的静海郡最大盐商姚家,官差搜了一日竟只搜到五百两”
“你家只剩下五百两了”官府兴师动众查封姚家,结果只查到了五百两,梁照水惊讶,“不会都让你爹挪用去买凶了吧。”
“我爹是个商人,买凶只会付些许,等事成才会全部付清。银子没了便没了,但有一件事甚为古怪,在我爹出事之前,曾有人上门找我爹,说要买我姚家垒灶煮盐的法子,我爹没同意。后来,我们姚家盐场有个姓张的管事,也莫名不见了。张管事是我祖父一手带起来的,即便没有我家祖传的煮盐法子,他也能煮出好盐。如今姚家败落,小弟又不争气,我姚家煮盐的法子要断送在我们这一辈手上了。”姚珍珠感慨,“可惜我为女儿身,这煮盐的法子爹从未教过我。想当年,我姚家祖上也是靠着一口大锅,取海水煮盐,才有了万贯家财的姚家”
有了煮盐的法子,就有了成堆的盐,有了盐便是数不尽的银子。梁照水听懂了,静海郡觊觎姚家盐商地位的那些人巴不得姚家出事,继而取代姚家,可以成为静海郡新的盐商。
煮盐有法子,就跟植梅也有法子一般,但梁老爷对于植梅之法从不瞒着梁照水,反而倾囊相授,这点是姚珍珠最羡慕梁照水的地方。世间但凡有一技之长,哪个不是传给儿子的,可梁老爷对子女一视同仁。姚珍珠道,“你此生遇上这般通情达理的父亲,是你的福气。梁照水,你比我幸运,在乎你的人都在你身边。而我只有云屏,可他死了。”
姚珍珠说到云屏,眼中伤情,“他说自己此身肮脏,想在佛门之地洗涤己身,来世做个干干净净的。但我从不认为他脏,被迫,也非他之愿。我不想他留有遗憾,就取了他生前之物。”
云屏的生前之物是一个荷包,还是姚珍珠送给他的,说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荷包里面放了一撮云屏的头发。梁照水看着荷包,想起了日前七公子也曾提到过荷包,弱弱问道,“送男子荷包,就是定情信物吗”不该是简单地送一个荷包,让人家放东西吗。
姚珍珠本在伤心,这会儿却被梁照水逗乐了,“你傻啊,荷包能随便送吗梁照水,你娘都不跟你说这些吗闺中女子有些物件,是不可随意给男子的。”
“我是庶出,有两个娘,嫡母不想管我,亲娘管不了我。我自小跟着我爹,我爹只会植梅”胖老爹哪懂这些,恐怕在他眼里,定情信物就是梅花了。
姚珍珠不敢置信,“你你不会稀里糊涂地把自己送出去了吧。”
“当然没有”幸亏没送,否则怎么跟孟朝说得清啊,梁照水暗自庆幸,但又一想觉得不对,“珍珠,这些也有例外,我有个秦表兄,他整日送女子玉石,若这是定情,跟他定情的女子那就满大街都是了。”
美玉结罗缨,心之属意昭昭,姚珍珠被梁照水说糊涂了,但她同梁照水说了这会儿话,心情也好了些,“你们有梅花的送梅花,有玉石的送玉石,我在想我当日怎么没送云屏我们姚家煮出的盐呢。”云屏已逝,每一提及他,姚珍珠的心口仍在作痛,这份感觉,这辈子她恐怕都忘不掉了。
“广教寺在那里,珍珠,我陪你一起去。”
姚珍珠提到云屏,梁照水不由得想起了像鸣蝉般可怜的美少年,恨恨道,“待本姑娘有数不尽的钱时,一定将那些少年都买了来,还他们自由”
“好啊,若我日后也有万贯之财,我就拿这些钱财助你一臂之力”姚珍珠听着笑了,这是她此生之愿,也是活下去的寄托,谁知梁照水跟她想一块儿了。
姚珍珠想好了,虽然小弟不争气,但姚家传下来的煮盐之法爹是教过小弟的,只要再找到那个姓张的管事,姚家东山再起,也是有可能的。姚珍珠将想法告知了梁照水,梁照水开心道,“太好了,你这来钱的法子比我卖梅花快多了。”培植一株上品的梅花,那是需要很多年的,等梅花长成,她卖了钱,就又得晚几年。
“照水,我们一起努力”
“好啊”梁照水也信心满满。
广教寺姚珍珠以前也跟着姚夫人来上过香,路是认识的,她带着梁照水走。因是女子,且没有武功,她的体力不及梁照水,梁照水就放慢了脚步。
走了很久,山间依然是她二人。
姚珍珠道,“这阵子怕都不敢来狼山吧。”
“也好,无人来狼山,我们岂不很安全。”梁照水抱着琵琶,玩笑道,“若是遇到歹人,本姑娘还要保护你”
姚珍珠道,“拿琵琶作武器,若砸坏了,让白家人得知,定会骂你的。”
“再名贵也不及性命重要。”胖老爹说的。
到了广教寺,姚珍珠去殿内叩拜礼佛,梁照水则飞奔跑向了高台,那日昏暗且距离远,梁照水没看清,便一直惦记着。
“日前寅时左右,有人敲了钟声,现在那人呢”
高台上的大钟依旧悬挂,但敲钟的人,梁照水问了寺庙的僧人,有些说不知道,有些是看到了,但说那位公子伤没好就自己离开了。
是秦表兄,一定是秦表兄,梁照水太熟悉玉石表兄秦继珉了,虽然那几个僧人的描述简单,但轻浮懒散又不守礼还长得媚态的公子,世间也不多。原来,秋伯将秦表兄藏在了广教寺,现在他走了,也是好的。梁照水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只要秦表兄活着,就像秋伯所说,总会相见的。秋伯的话,是不会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