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的丧事办完后,白家开始闭门谢客。白夫人名声狼藉,自是不配再执掌白家。接下来,由谁代表白家,白家人争论不休,若论年纪能力,且曲艺精湛的,傅巡当首选,但也有白家人说白家的当家应该姓白,白九节是白乐挑选出来亲自教导的,又姓白,白家理当传给白九节。
“曲艺不分家,怎能执着一家之长傅师兄所弹的焦尾琴,无出其右,且对其他器乐也有独到见解,海师叔,我们推傅师兄来执掌白家。”
“海师叔,这是白家先祖传下来的基业,哪能传给外人白家萧曲才是正经传承,何曾让琴曲压过风头”
“傅师兄年长又有经验,将白家交给白九节这个乳臭未干的,是想让白家重蹈姚家覆辙,在静海郡不复存在吗”
“竟敢对小公子无礼”
在白家正堂内,白家子弟分成了两派,吵个不停。
而傅巡和白九节,则安静地坐在一旁。
“成何体统你们是想让静海郡的人继续看我们白家的笑话吗”现在白家辈分最高的,就剩一个宇文海。宇文海一拍桌,在场之人就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宇文海也是左右为难,选傅巡,可他没学过白家萧曲,不姓白,可选白九节,九节才十四岁,年纪尚轻,如何执掌得了静海郡白家。
“赵大人,不知您有何高见”七公子抓到杀害白乐的凶手,对白家有恩,白家人对他感激,这次白家当家人之选,宇文海也请来了七公子见证。宇文海抉择不下,向七公子求助。
七公子道,“琴音萧声,各有千秋,都好。”
说了等于没说嘛,梁照水站在七公子身后,暗暗道。
宇文海叹道,“是都好,都好。”就是无两全之法。
此时,白九节持萧,起身道,“赵大人,海师叔,各位师兄,我年岁尚轻,不足以担当白家重任。这些年傅师兄打理书院井井有条,又帮伯母分担白家事务,还有这次堂兄的丧事,也是由傅师兄一手操持,九节何幸,得堂兄亲授萧曲,但九节愚钝,还未领会我白家萧曲之精髓。故而,九节想静心专研萧曲,不敢负堂兄所望”
白九节主动退让,一则是专研白家萧曲,不能分心,二则因李施苒之事,使得白九节对堂兄白乐之死有愧疚,他虽无心害堂兄,但李施苒却通过他,一次次偷换堂兄的汤药,损伤了堂兄的身子,令堂兄受不住打击,骤然而亡。
白九节说完,分别向宇文海、七公子等人行礼,然后走了。
“九节,你别走啊。九节”
其余白家人拦都拦不住他。
白九节一走,支撑傅巡的一批人便道,“傅师兄,你就别推辞了,如今白家最是艰难,若连你都不管白家,那我们白家就完了”
傅巡婉拒道,“我毕竟是个外人,以往帮着师父分担,也是想着有朝一日阿乐身子康复,我再辅佐他。可哪知”
傅巡犹豫着不敢接,宇文海道,“他们说得对,现下除了你,无人能再担此重任,阿巡,你琴艺非凡,定能带领白家走出今日之困境,重回我静海郡白家昔日之荣光从即刻起,白家诸事由你全权负责,你师父德行有亏,不配再执掌白家”
当着白家人的面,宇文海将代表白家之权的印章,交到了傅巡的手上。傅巡仓皇下跪,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多谢海师叔信任,我傅巡定当为阿乐守住白家待九节小公子成人,便将这白家之权交还小公子”
有了傅巡的这句承诺,那些个不满傅巡的白家人就不再反对了。
七公子对傅巡道,“恭喜傅公子”
梁照水也跟着道,“恭喜”
傅巡一一还礼。
“希望我白家从今往后,不再起风波。”宇文海选定了白家的当家人,松了一口气,“今日天气甚好,老朽也好久未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了。赵大人,失陪了”
宇文海走后,白家人也散去。
傅巡将印章收好,代替海师叔招待七公子,“近日府中哀曲不断,怕是惊了大人。等过些日子除了丧服,白家再设宴席,请赵大人听一曲。”
七公子道,“不必了。我等伤势渐好,就不叨扰贵府了。”
“赵大人身兼重任,在下也不敢久留赵大人。不知大人何时启程在下让他们给大人和贵属备好路上所需干粮。”傅巡知道这位浙西常平使是要尽快入京的,就不再劝说赵大人多住几日的客套话。
七公子不作答,只是饮茶。
傅巡尴尬,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梁照水心直口快,“傅公子,你是怕我们几个再住下去,把你们白家吃穷吗”
“怎敢,怎敢。”傅巡惶恐,“梁姑娘真爱说笑,得赵大人下榻,是我白家之福”
“本官今日还约了乔太守提审要犯,傅公子,告辞。”七公子放下茶盏道。
傅巡恭送道,“我让管事备好车马,供大人驱使。”
“有劳了。”七公子带着梁照水走出了正堂。
从那日七公子说让梁照水跟着,梁照水就乖乖地一直跟着,顺便把端茶递水的活也干了。张顺、贺丰等护卫整日不见人,梁照水知他们都去执行七公子的任务了,可现在七公子身边无护卫,她这个半吊子武功的,若遇到危险,根本无法保护七公子安全。
“公子,那个”梁四爷告诉过梁照水,七公子身系百姓,他的安危懈怠不得。梁照水见七公子要往外边走,忙道,“我还是去找孟姐姐吧,她武功高。那个以后我会勤加练武,等我练好了武功,我再保护公子”
七公子反问,“本官需要你保护”
“好像是不需要。”梁照水弱弱道。
七公子和梁照水二人走远后,傅巡出声道,“孟师妹,既然来了,就请移步池边小亭。师兄新谱了一曲,还望孟师妹指点。”
孟朝现身,“傅师兄好雅兴。阿乐哥哥刚死,就有了新曲。对了,还未恭喜傅师兄执掌白家之权”
傅巡道,“小小白家,如何同孟师妹这县主之尊相提并论。孟师妹,这边请。”
“我还有事。”孟朝果断拒绝。
傅巡道,“赵大人已出府,孟师妹还有何事可惜,可惜,孟师妹才貌双全,竟不及一任性娇惯女。”
“我的事,不用你管”孟朝恼怒。
“师兄这是为你抱不平。你是我同门师妹,也是阿乐最喜欢的女子,如今阿乐死了,我会替阿乐好好照顾你。”傅巡富有深意道,“是啊,阿乐死了,自此再也无人知你过往了,你应该放心了吧。”
“你这话何意”
傅巡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妙菡所葬何处吗”
孟朝怒视,“你威胁我”
“孟师妹,请吧。”傅巡依然谦虚有礼。
但孟朝不敢大意,傅巡提到妙菡,便不会是简单地想找她叙旧。
“我们也是多年的情分,我对你的好,并不比阿乐少。孟师妹,你何故对我生疏至此。”
孟朝冷笑,“此处没外人,无需惺惺作态傅巡,我和阿乐哥哥当真看错了你你待在白家,讨好师父,不就是想要白家的这份家业吗如今你得偿所愿,还想要什么”若非亲耳听到傅巡在阿乐哥哥灵柩前说的话,她都不敢相信傅巡会是这么一个人。
“我说过,小小白家,非我所谋”傅巡引着孟朝走向后院,那里有一泓湖水,是自然而成,非人工所凿。
亭子内,摆放着焦尾琴。
傅巡在焦尾琴前坐下,“你我皆同道,孟师妹,我可以帮你。”
孟朝道,“你就不怕我告诉赵大人”
傅巡试了试琴音,“若你想说,那日阿乐死了,你就可以说,但你不仅没说,反而让师父和白家人将阿乐之死怪罪到梁照水身上。孟师妹,时机已过,你现在说,还来得及吗而且,我猜测孟师妹也没想让阿乐活下来吧,毕竟死人,才会替你保守秘密”
孟朝握紧了手中的剑,“你知道多少”
“陈年往事,孟师妹不想提,师兄怎么会当众再揭开,让师妹难堪呢。况师妹如今贵为县主,日后夫家也必定是朝中显赫,师兄仰仗师妹提携不及,怎会落井下石,断了师妹前程。”人前谦逊的傅巡,此刻露出了另一张面孔,“孟师妹,有人托师兄想向你转达一句话,他说,上一辈的恩怨已了,凡是没个绝对,若合作便能各得所需。”
这句话很熟悉,孟朝猛然惊觉,“你见过薛茂”在杭州,孟朝曾被薛家所擒,薛茂见到她,就对她说我们两家的恩怨,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你我何必自相残杀。孟小姐,凡是没有那么绝对,我相信我们日后会合作的。后来在宜兴石洞内,薛茂又说过类似的话。薛茂为人阴险,又能言会道,傅巡听了薛茂的挑唆,便也能理解为何会转了性子,孟朝道,“秦继珉已不在静海郡,即便薛公子来了,也是白走一趟。眼下科举在即,你该劝劝薛公子,早些入京准备,免得误了科考”
傅巡道,“师妹也知我静海郡多盐,姚老爷一死,姚家的炼盐之法也失传了,那可是个好东西,师妹久待赵大人身边,可听到些什么”
原来是向她打探消息的,孟朝道,“让你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投靠阉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傅巡道,“我本就一孤儿,无父无母的,有什么可惧的”
“李施苒肯为你担下杀人之罪,她与你什么关系”那日弹奏哀曲的并非李施苒,而是傅巡。因是傅巡,可自由出入白乐的院子,也因是傅巡,暂代白家之权,便可随意调换丫鬟。
傅巡也不瞒孟朝,“她以为我是她大哥流落在外的儿子。来白家,是为了报李家大仇。”
果然如此,若非至亲子侄,李施苒何须用命相护,应下所有的罪责。孟朝道,“你推出李施苒顶罪,又让白九节因李施苒之事愧疚,主动让出白家之权。傅师兄,好手段。”这么多年,孟朝第一次看清了傅巡的真面目,他和薛茂一样,看似谦恭有礼,实则面目可憎,心狠手辣。
傅巡拨弦,琴音悦耳,檀香萦绕下,整个人带着优雅,但他谦卑的声音却字字渗人,“我并不想杀阿乐,可他知道了,逼我离开白家。我这么多年在白家,被袁慧雅呼来喝去,她提拔我,不过是看着我忠心,日后能帮她儿子站稳白家。孟师妹,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对阿乐,对你,并无伤害之心。我从小被人踩在脚下,饱受欺辱,那样奴颜婢膝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去了,孟师妹,你应该明白我的,因为我们都是同路人。”
傅巡的话,让孟朝想起了当年在瓦肆的日子,身为伶人,毫无尊严,白夫人明明可以将她安排一处更好的地方,却因害怕卷入祸端将她丢弃在了那最低贱之地。也正因此,她害怕被人揭开过往,也害怕被人知道,其实在瓦肆她还有个名字,叫妙秋,这个与姚二爷之死相关,带着耻辱的名字,妙秋。
“七公子已派人去镇江府查李家当年旧案了,今日他去太守府,也会提审冯晋和那个关押在大牢杀害李家人的窃贼。”孟朝转身离去,又加了一句,“那个叫澹月的,可能见过薛公子。”
“多谢孟师妹。”傅巡笑了笑,不出薛公子所料,陷入情爱的女子最是容易犯糊涂。
琴音渐渐转悲,傅巡对着一泓湖水,在心里说道,阿乐,你看清了吗,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子。你可以为了她死,但她却想着另一个男子。也好,你死了,我就不会再有困扰了。这一曲招魂,是我为你而弹,你的新坟是我所选,那里有你最喜欢的碧水清潭,远离喧闹,你应该不会寂寞的,离你最近的狼山,那里埋葬了你们白家人,你们在底下可继续相伴专研曲乐。我傅巡,当为你将白家曲乐传之天下,青史留名和权势钱财,皆为所谋若你死后有轮回,下一世莫要再轻易信人了
傅巡弹完最后一个音调,耳中仿佛又响起了白乐说过的话,阿巡,你的琴音,我的萧声,还有朝儿的琵琶声,我们三人合奏,定胜过任何器乐之声。
不回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傅巡收起眼泪,将陪伴自己多年的焦尾琴扔进了湖中,既然洞箫已断,又何留这焦尾琴,徒增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