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夜间凉,梁照水饮了些酒,脸颊微红,头也有些晕。
“萧弘稷,我猜啊,你娘见你还没回府,一定急疯了。”小郭氏将萧弘稷看护得紧,这让梁照水想到了姑母,姑母也就秦表兄一子,即便秦表兄出入花街柳巷,姑母面上骂着,该给的银子暗地里也没少给。
萧弘稷烦恼道,“本世子就想不明白了,大姐一个女子常年在外,逍遥自在的,他们都不管。本世子但凡出个门,他们就盯着紧。”
梁照水踉跄了一步,扶住船栏,“那是你还未成年,萧夫人担心你被外边的莺莺燕燕所迷。我跟你说,你大姐夫,我表兄,他十三岁那年去烟花之地留宿,然后又怕被姑父知道,就跑来我家赖着不走。他说,人活一世当及时行乐,还高兴地告诉我,他要给一个女子赎身。”
“那女子呢”未来姐夫这么早就在外养了外室萧弘稷震惊,这事非同小可,他得问清楚。
“在杭州啊。”梁照水说完,忽然想到这事也发生在六年前。“萧世子,如果你那位婷儿姐姐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她吗”
萧弘稷纳闷,刚还在说秦姐夫养外室,怎么这会儿又说到伍婷儿,梁照水到底要说什么。
“能。”毕竟一起在萧侯府生活过,萧弘稷斩钉截铁道。
画舫有尉迟大人在,若将婷儿的相貌描述给他听,必然能将婷儿画出来。这是证实伍婷儿即杭州那位婷儿姑娘最快的法子。到时有婷儿画像在手,秦表兄想不认都不行。梁照水犹豫,她还没想好。一旦揭开此事,诸多有关秦表兄的事,便也要逐步揭开,秦表兄与萧姐姐婚事在即,若揭开这些事,萧侯爷追究过往,这婚还能结得了吗
“梁照水,那位被我姐夫赎身的女子,现在何处”虽说男子可三妻四妾,但大姐萧如韶可是堂堂侯府贵女,下嫁秦继珉,怎么也是秦家高攀,如若秦继珉一直养着外室,大姐可就太委屈了。萧弘稷也喜欢秦继珉这个大姐夫,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分得清的。
看着萧世子急得跳脚,梁照水安抚道,“放心,秦继珉身边女子再多,他也不敢乱来。”
萧弘稷忽然想到,“梁照水,忘了问你了,你今天怎么会答应同我出府了以往本世子几次三番邀请你,你都不搭理。梁照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本世子该不会你拿本世子当借口,想背着赵大人图谋什么”
“图谋什么本姑娘能图谋什么”梁照水心虚,面上却道,“本姑娘来京就是这么点事。你们你们都知道的。可你们这些个公子爷,年岁也太小了,让本姑娘着实难以下手。”
一船的勋贵子弟,不乏宗室皇亲,年岁却都比梁照水小,纵使长得再相貌堂堂,也只能欣赏。梁照水感慨道,“君生妾已老啊。”
萧弘稷抖了抖身子,“你这女人,不知羞”
“萧世子,过来一起喝酒啊”蔡公子等人喊萧弘稷。
萧姐姐的弟弟,便也是她的弟弟。梁照水关切道,“少喝些。”
萧弘稷道,“本世子自有分寸。”
萧弘稷走向蔡公子等人。
梁照水向蔡公子点头,蔡公子亦回以一笑。
蔡公子,当朝蔡相爷之孙,家世煊赫,生得也好看,可惜啊,才十四岁。
“梁姑娘,夜里天凉,给您拿了件褙子。”
正当梁照水暗叹蔡公子太年少时,她的身后响起了歌女的声音。梁照水转身,“甜甜,是你啊。”
这名歌女姓苗,叫甜甜,年十六,是一名教坊女子。因梁照水救下她,她将梁照水视作恩人。
“梁姑娘,您练琵琶多久了。”苗甜甜伺候梁照水穿衣。
梁照水道,“月余。”
“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以您的技法,应该还能弹得更好。不过您所弹的将军令虽有瑕,但气势太过恢弘,便也将不足掩盖。”这么短的时日,就能将一曲将军令弹到这般地步,反观她自小练习,也未得精髓,苗甜甜对梁照水愈发佩服。
“全仗家师倾囊相授,我投机取巧罢了。”宇文海教她弹琵琶的指法,是专门为她量身调试过的,梁照水资质本也不差,锦上添花,就学得快了。
“久闻静海郡白家出乐师,且擅长各类乐器。当年白夫人贺官家登基,一曲动天下。梁姑娘,您是白家弟子,可否可否收我为徒”
苗甜甜突然要拜师,吓得梁照水道,“其实你弹得比我好。我,我教不了你。”
“梁姑娘是嫌弃我出身教坊,不配当您的弟子吗。”
梁照水最受不得女子哭,“甜甜,你再好好想想。如果等画船返回,你还没改变要拜我为师的想法,我就收你这个弟子。”
白家弟子大部分在静海郡,她梁照水刚来开封,就给海师父收徒孙了,这算不算给白家开拓家业了。梁照水暗自好笑,甜甜也知她刚学琵琶,怎么就要拜她为师。要说让她梁照水收弟子教植梅之法,她二话不说就收了,可教人琵琶,就有些误人子弟了。孟朝要知道她收弟子教人弹琵琶,估计都笑死了。
苗甜甜下拜道,“梁姑娘,我决定了,我要拜您为师。师说有云,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您是白家弟子,在曲乐上有独到见解,我虽早于您学琵琶,但一直未入其道,也就旁人听听勉强尚可。我相信假以时日,您定也可以成为一位鼎鼎大名的乐师。”
这说的是她吗梁照水被苗甜甜盲目对她的信任感到惶恐,她怎么没发现她有成为一位鼎鼎大名乐师的潜质。“那个甜甜,你过誉了。我尽量,尽量”梁照水突然觉得压力好大,她本意是要成为一个将梁家植梅法发扬光大的花农,何曾想过与那些乐师们争一席之位。可苗甜甜那殷切的目光,还有毫不犹豫地拜师,让梁照水都不忍心拒绝她,好吧,再怎么说她梁照水也是白家家主白九节的师姐,她教不了的时候,就让白九节来教。
梁照水扶起苗甜甜。
“师父。”
这一声师父,喊得梁照水差点站不稳。
苗甜甜道,“师父,我扶您回船内休息吧。”
梁照水酒喝得微醺,点头道,“好。”
大船内依然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群半大不小的公子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享受着世间最奢华的生活。
赵植喝得酩酊大醉,想来也不急于回宫苑交皇差。
尉迟诚是画痴,一旦作画有灵感就不会停下来,据说他曾经为了画一幅骏马图,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画笔不歇。这个事是否真假,梁照水不得而知,但看到尉迟画师从白日画到天黑,梁照水是佩服他的毅力的。
对于画师来说,画一幅三米长的画并非难事,但若要将细微之处都画进去,那就难了。比如这幅汴河两岸图,尉迟诚画了岸边的茶坊,而且就连茶坊上的进出百姓包括书生、商贾、小吏三教九流,但凡出现在茶坊的,他都画上了。
梁照水暗道,画得这么细微,不仅体现了画技,更说明尉迟诚的记忆力惊人,船过之景,他全记下了。
砰只听得一声响。猝不及防的,这艘画舫与另一只大船相撞了。
梁照水摔到了地上,苗甜甜也没站稳。
赵植、张泗、萧弘稷等人被撞得清醒过来。
“是谁谁家的船,敢来撞本王的画船”赵植气得大吼,“来人,去把那刁民抓过来”
汴河上船只多,偶尔相撞也是常事,张泗就劝赵植道,“王爷,要不算了,我们人也没事。”
赵植霸道横行,只有他去撞别人的船,哪有被撞之理,当即道,“你不用管。这些刁民敢冲撞本王,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皇家放眼里”
萧弘稷抬头望了眼,“王爷,那船上之人不像百姓,我瞧着是有身份的。”
“你萧家现在虽无实权,但也是堂堂侯府萧弘稷,本王发现你胆子是越来越小了。”赵植取笑,“有本王在,怕什么”
“王爷,人都抓来了”內侍押了一个商贾及他的一干随从进来。
“王爷饶命。小的从江南进京是来贩卖丝绸的,借小的天大的胆,也不敢冲撞王爷。都是这几个船夫,胡乱开船,王爷,这些人交给您,随您处置”商贾得知他的船撞到的是莘王赵植,吓都吓死了,直接绑了几个开船的船夫过来,并带了十几箱江南丝绸和一小箱珠宝金银给赵植赔罪。
看在珠宝金银的份上,赵植饶过了商贾,“罢了,本王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吧。”
“多谢王爷。”商贾带着随从慌忙退下。
几个船夫则被赵植下令,重打了一顿,也放了回去。
蔡公子等人道,“王爷英明”
赵植大言不惭道,“这江南来的商人,就是钱多,官府不征他们的税,征谁的”
撞个船,还撞了十几箱江南丝绸,一小箱金银珠宝进来,不仅赵植得意,就连船上的众高官子弟,也觉得这撞得划算。
一箱箱的丝绸搬到了赵植的画船,梁照水瞠目结舌,天上掉丝绸和钱财,会有这等好事吗只是撞个小王爷的画船,就算要赔礼,也不用给这么多啊,那个丝绸商人怕不是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