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七公子在,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梁照水在艮岳行走,不再诚惶诚恐,胆子也变大了。
“艮岳这般大,哪能那么倒霉,就遇到来赏花的贵人。”梁照水边走,边道,“如此美景,任其花开花落,寻常百姓看不到,着实可惜。本姑娘想好了,等回到杭州,就开垦出一片荒地,种遍天下各个品种的梅花,供百姓观赏。”
“梁姐姐,哲儿帮你一起种花。”吕哲道。
七公子看着眼前说着梅花,一脸神采飞扬的梁照水,怔了怔,闺中女子有这等宏愿的,普天之下,恐怕就梁照水一人了。
“还要走多久,我们才能走出去啊”进来时,梁照水一心惦记着采草药,也没觉得路远,这会儿草药在手,梁照水走着走着就喊累了。
娇生惯养。七公子脑海里,只闪现这四个字。
“就在前面,快了。”七公子带了梁照水和吕哲,就感觉带了两个孩子,一个作天作地,一个懵懂无知。
远远地,梁照水看到前面来了皇家仪仗,“七公子,那是”
七公子也看到了,叮嘱道,“是官家的二十六女宁福帝姬。”
本朝仿周代“王姬”称号,把公主都改成了帝姬。梁照水一听是公主来了,而且是官家的第二十六个女儿,不禁在心里大为感叹,本朝的这位官家别的本事没有,子女倒生了一堆,也不知他能不能认全自己的子女。
“那我们躲一躲”戏本子都说公主刁蛮,梁照水才不想与这个宁福帝姬打照面。
“不做亏心事,便无需躲藏。”七公子拉着梁照水和吕哲站在一旁。
进宫见到贵人的礼法,七公子找人教过梁照水,梁照水见宁福帝姬的仪仗越来越近,便拉着吕哲一起跪倒在地,叩首。
“见过宁福帝姬。”七公子作揖。
“元和哥哥今日也来此处赏花啊。”都是皇族宗亲,宁福帝姬喊赵令沔为元和哥哥,虚扶道,“元和哥哥,不必多礼。”
梁照水趴在地上,没看到宁福帝姬的长相,但听声音,好像这帝姬年纪比她还小,也许还未及笄。
七公子看到宁福帝姬身边还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出于礼节,淡淡喊了声“嘉禾县主。”
嘉禾县主,不就是孟朝姐姐。梁照水将头埋得更低了,自那次在七公子府上与孟姐姐不欢而散后,她也很少看到孟姐姐。听说她出入宫苑,也与太子府走得近,凭借一己之力竟在皇城贵族圈里站稳了脚跟。
“赵大人果然是到哪都把人带着,生怕被人掳了去。”孟朝看着跪在地上的梁照水,半是玩笑,半是讽刺。
宁福帝姬本没有打正眼瞧跪在地上的人,这会儿听孟朝一说,恍然道,“这就是元和哥哥府上种花的女子啊。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是帝姬让她抬头的,那她不照做,岂不得罪帝姬,梁照水慢慢抬起头,这宁福帝姬看上去也就十四岁左右,长得圆润,脸上肉乎乎的,还蛮可爱的。再看旁边的孟朝姐姐,不知怎的,梁照水感觉这回再看到孟姐姐,愈发觉得她古怪,说不上来,以前孟朝是嫉恨她,这回孟朝看她的眼神冰冷,还带了杀气。梁照水自问自己没碍孟姐姐的锦绣荣华,而且不让住七公子府邸的,也不是她的主意,孟姐姐要恨也该找府邸主人啊。
“长得不怎样吗。为了她,你还不娶我济南历城崔家的二表姐。”宁福帝姬的母妃是崔贵妃,关于赵令沔和崔家的婚事,她是知道的。
七公子纠正道,“与臣有婚事的,是崔家长女。”
谁不知道崔家长女病逝,七公子认定崔家长女,这婚事也就是个摆设。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宁福帝姬摆手道,“元和哥哥别生气,是宁福说错话了。”
“臣府里还有事,容臣先行告退。”七公子向宁福帝姬行完礼,又对梁照水和吕哲道,“回府。”
“民女告退。”梁照水仓皇起身,起身时,掉了两片药草叶子。
这是什么宁福帝姬和孟朝皆诧异。
梁照水尴尬地捡起。
宁福帝姬呵呵笑道,“听说在宫里有偷金银玉器的,还没见过偷花草叶子的。今日个,我是长见识了。”
孟朝心里对梁照水越发鄙视了,丢人丢到宫里来了,就这,赵令沔还惯着。
“不是偷,真的不是偷。”梁照水慌忙解释,“是莘王答应民女可以到此地采摘几株花草回去。”
“鬼话连篇,我莘王兄怎么可能答应你”宁福帝姬哂笑道,“偷了便偷了,看在元和哥哥的份上,我也不会罚你。只是你是元和哥哥府上的人,你自己没脸没皮的也无所谓,但别毁了元和哥哥的名声。”说完,又对七公子道,“元和哥哥,康王兄说你做事沉稳,你身边的人,该管还是要管一管的。”
“帝姬说的是。臣这就带回去管教。”七公子用眼神示意梁照水不要乱说话。
梁照水眼中委屈,明明就是莘王赵植答应,她正大光明进艮岳,怎么在宁福帝姬眼里,她见不得光了。但心里也知道,与宁福帝姬争辩,无论输赢,她都讨不到好。赶紧出艮岳,才是上上之策。
孟朝道,“帝姬有所不知,这位梁姑娘善于植梅,在杭州一带出了名的。”
一个种花的女子,不算什么好的身份,宁福帝姬笑了笑,“我宫中盆栽不少,好像唯独少了梅花。梁照水,得空来我宫中,帮我种几盆。”
宫中能工巧匠汇集,何须舍近求远,梁照水有自知之明,但帝姬发话,她也不敢不答应。
七公子帮她回绝道,“帝姬高抬她了,梁姑娘一个闺中女子,即便会种几盆花,哪及宫中那些善于种花的內侍。宫外之人不知天高地厚,学了皮毛就以为得了精髓,帝姬无需与她们一般见识。”
宁福帝姬长在宫中,养尊处优,自然以为宫中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故而七公子这么一说,便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我也就随口一说,孟姐姐,你看元和哥哥紧张的。”宁福帝姬咯咯笑了起来。
孟朝道,“能为帝姬您种植盆栽,是她梁照水的福气。既然赵大人护得紧,您也不好强人所难。”
“元和哥哥自便吧。我和孟姐姐去赏花了。”宁福帝姬年少,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梁照水松了一口气。
“恭送帝姬。”梁照水和吕哲又跪了一回。
孟朝看着跪在地上的梁照水,心里有些得意,不管如何,梁照水是跪在她面前的,今日是,以后也是。官家封的嘉禾县主,也只能是她。
“孟姐姐,别看了,元和哥哥都走远了。”宁福帝姬打趣道,“开封城里惦记元和哥哥的贵女可不少,有些还求到了我母妃这里。呵呵,她们求的时候,却不知道母妃还想把崔家的二表姐嫁过去,所以啊,活该她们被骂,跟母妃抢人,这不是找骂吗。元和哥哥这个人呢,就是太无趣了,一板一眼的,跟我的康王兄一样。”
“赵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他到江南帮我孟家翻了案,现在我还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搁之前,孟朝想都不敢想,她还能进出宫苑,与达官显贵往来,一下从当日的低贱卖唱女子成了嘉禾县主。人都是有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得不到就想千方百计得到。
“所以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戏本子都是这么说的。孟姐姐,你喜欢元和哥哥吗”
“这个玩笑开不得。”孟朝被宁福帝姬说得红了脸。
宁福帝姬挽上孟朝的胳膊,“我在宫里闷得慌,又无法出去。孟姐姐,你快给我讲讲宫外的事。”
孟朝之前为报仇,曾混迹三教九流,见惯了世间百态。哄一个涉世未深的年少帝姬,非常容易。而且她是白夫人亲传的弟子,仅凭这个,让喜好曲乐的宫中贵人常常一有宴请,便会请她过来。崔贵妃请她来宫中,也是要她教宁福帝姬琵琶。但这宁福帝姬,学琵琶是天天偷懒,却对静海郡白家很是好奇。
“官家说,等太子哥哥登基,也要召白家人入京,为太子哥哥弹奏。”
孟朝听宁福帝姬说起太子登基,虽面上平静,但心里震惊,传言官家想提早退位当太上皇,看来传言是真的。孟朝故意叹道,“静海郡白家,因梁照水的鲁莽行事,损失惨重,现如今执掌白家的家主,只是个年仅十四的白九节”
宁福帝姬愤愤道,“又是这个梁照水,她还真是祸水,到哪里哪里倒霉。上次莘王兄游汴河,她也在船上,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反贼”说起这事,宁福帝姬哎呀一声,“难道梁照水没说谎,她来这里,就是莘王兄同意的。那我,岂不冤枉她了。”
孟朝嗤笑,“这不怪帝姬,谁来艮岳,只是为了采摘几片花草叶子。再说,她一个平头百姓,面见您已是您赏给她的福分了。这等小事,帝姬莫要放在心上。”
“本来想着把这个梁照水召到宫里,这人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么罚她都可以,但元和哥哥那个脸色,你也看到了,我一说梁照水,他就开始护短。就这般普通相貌,怎么张家哥哥他们都喜欢她呢。”宁福帝姬口中的张家哥哥就是晋阳侯世子张泗。张泗与莘王赵植相熟,故而宁福帝姬与张泗也打小认识,关于张泗、孙年那些少年贵公子与梁照水往来,惹得宁福帝姬对梁照水很是不满。
孟朝附和道,“梁照水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装可怜,张世子他们只是一时被她迷惑,日久见人心,张世子迟早会发现梁照水真面目的。”秋伯那个老东西,面上称她一声主子,暗地里却对梁照水分外殷勤,现在死了,他手底下的人、多年积累的钱财,还有那身武功,恐怕都已经交给梁照水了。呵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梁照水有胆子跟赵令沔坦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