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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宁稚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好像沈宜之跟她待一会儿就没话可聊似的。

    她主动提起话头,接回刚刚那个话题“我早就不认床了。”

    她现在四处跑,经常要改换休息的地方, 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适应,早就麻木了。

    长大成人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妥协。

    人总得妥协些什么, 习惯也好, 爱好也好,选择也好, 或多或少会出于种种理由逼着自己做些不愿意做的事。

    改了认床的毛病估计是最微不足道的妥协了。

    但沈宜之却莫名唏嘘, 宁稚性子里有股执拗劲, 不论是小时候邻居越在背后嚼她舌根,她就越孤僻越懒得搭理他们也好, 还是当初说了喜欢她就怎么都不肯改口的偏执也罢, 沈宜之总觉得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地改变的。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这么多的感慨, 只是心底又冒出一个念头确实长大了啊。

    这段时间, 她发现了许许多多宁稚长大了的细节, 她还跟以前一样, 一些熟悉的神色动作, 都和以前一样, 但她又和从前不一样了,是一种沈宜之说不上来的变化,是时光才能造就的脱胎换骨。

    她突然感到莫大的遗憾,造就宁稚变化的那段时光,她原本是有机会参与的。

    她点了点头, 说“嗯,那怎么还没睡”看到她手中的杯子,问, “口渴了”

    水已经喝了一半了,沈宜之碰了碰杯壁,说“喝温的,别喝凉水。”

    宁稚“哦”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超沈宜之身上移,她应该是听到外边的动静刚起来,浅蓝色的棉质睡衣上皱褶明显,披在肩上的长发也有些乱,全然不是白天一丝不苟的模样。

    但这样的沈宜之更平易近人,更贴近她记忆中的样子。

    宁稚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忍耐了一会儿,告诉自己说多错多,不要讲太多的话,可是在沈宜之面前,她总是管不住自己。

    她问“你记得前阵子,我问你如果我像池生一样,坚持追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吗”

    沈宜之猜不准她想说什么,只觉得接下去的话不会是她想听的。她顿觉不安,但面上仍旧维持了平静,点头道“记得。”

    宁稚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当时没给我确切的答案,但现在我自己想明白了,结果是一样的,你还是会拒绝我。”

    她说中了。沈宜之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无从分辨。

    “我和池生的差别在于,阮茵梦喜欢她,而你不喜欢我,所以她坚持会有结果,我坚持的话,大概只会被你更加讨厌。”宁稚自己想明白了,不过也没有太难受,因为她潜意识里就有接受任何答案的准备。

    沈宜之否认不了,她只能抓住最后一点,轻声说道“我没有讨厌过你。”

    宁稚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使得沈宜之想起她们六年前最后一次谈话,这句没讨厌过瞬间变得毫无说服力。

    “我”沈宜之的声音变得生涩,还是解释道,“我当时很生气,生气你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生气你分不清主次,你又冥顽不灵的样子,我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不是真的烦你。”

    宁稚捧着水杯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前几次提起,都只是摸到个边,点到为止,谁都没敢往深里挖掘,但此时,一个静谧的夜晚,一间陌生的酒店,一盏昏暗的灯,她们坐到一起,终于旧事重提,说起了宁稚年少稚嫩的心动。

    “那时我一方面恼怒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想你才十四岁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真的不是因为太依赖我而产生的错觉吗,一方面又舍不得完全跟你断了联系,所以你每次给我打电话,我都会接,但听见你的声音,我又会忍不住怪你。”沈宜之缓缓地说道。

    情况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糟的,她会忍不住刺宁稚,问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问她是不是弄错了,本质上都是希望她能回到她们原来的关系里去。

    而宁稚却固执得很,怎么都不肯改口,沈宜之连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被迫承认,宁稚确实对她动心,而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好奇的尝试。

    她犹豫着想切断和她的联系,舍不得是真的,她真心实意地爱护了她这么多年,心疼她没有父母疼爱,便格外地关心她,再忙都不会缺席她的生日,她想要什么,哪怕只是随口提过一次,她都记在心里,知道她在学校被同学排挤,她比谁都着急。

    她那时处于两难的境地,也想过许多次这个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小孩怎么会这么对她,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时候,就半点不考虑她的感受吗。

    直到那场追尾,宁稚给她打了很多电话,但当她打回去说她没事时,宁稚却没有多问什么,只说没事就好。

    沈宜之听出她的担忧,下意识地又敲打她,说就算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做不了什么。

    宁稚没有辩解,最后只说,那你好好休息。

    她的声音稚嫩,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低落和沉闷,沈宜之意识到,她越陷越深了,她们必须了断,不能再这样拖泥带水的。

    就在这个当口,她接到了班主任告状的电话。

    不满积攒得太多,爆发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没有讨厌我吗”宁稚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宜之摇了摇头。

    像猝不及防地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意外,宁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满心都是原来她没有讨厌我。

    欢喜来得很迟缓,像一个冻僵的人感受温暖一般,既缓慢,又贪恋。

    她弯了弯唇,忍不住说道“你知道吗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一只小狗,被你带回了家,你可喜欢我了,天天跟我玩,带我去草地上奔跑,到哪儿都带着我。醒来以后,我居然觉得做你的狗也不错,我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你逗你开心,还可以保护你,有坏人靠近你的话,我就把他凶跑,做你的狗真不错,没有自由,我也不介意。”

    她眉飞色舞的,像在说一件很快乐的事,但一说完,她倏然察觉不对,这么病态的感情怎么能让沈宜之知道。

    消失的警觉回来了,她条件反射地害怕看到沈宜之露出厌烦的神色,连忙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是不是挺变态的吓到你了吧。”

    那点暖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寒冷又来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被冻僵的人。

    她没敢看沈宜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玩手里的杯子。

    她的头发睡得支棱起了几根,被柔和的灯光一照,打上了一层虚影,看上去毛茸茸的,她的耳朵圆圆的,确实像只软乎乎没有棱角的小狗。

    沈宜之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发。

    宁稚警觉地抬眼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软乎乎的小狗顿时带出了几分凶巴巴的样子,仿佛随时要咬人。

    让沈宜之想到被人伤害过躲起来的流浪狗,再也不敢靠近人类了。

    沈宜之手势一顿,改为往下,碰了一下她的肩,像吓到她似的,温和地说“很可爱。”

    宁稚抿了下唇,露出小小的酒窝,她飞快地瞥了沈宜之一眼,即便高兴被夸奖,那层经年累月里生出的防备还是竖了起来“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不懂事胡想的,现在没有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沈宜之听过她说了许多次不喜欢她,不会喜欢她,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难过。

    “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这是她亲口对宁稚说,宁稚现在承认她以前不懂事,也如她所愿,变得懂事了,不再喜欢她,不再胡思乱想了,沈宜之却没有半点欣喜。

    她将一份纯粹地喜欢她,迷恋她的稚嫩心意亲手扼杀在了六年前。

    突然沉默下来的沈宜之让宁稚有些不安,她想到了什么,笑着说“我后来学习很努力,还参加了竞赛拿了保送资格。”

    她顿了顿,发现这点她又和池生有些许相似。

    “不过有一次我在乐器店玩吉他时,乐器店老板说,你为什么不试试走音乐这条路。我一听,有些意动,就回家和奶奶商量,奶奶支持我,我就复读了一年,考了音乐学院,然后去年暑假参加了那个综艺。”

    她像在报告过去六年的人生一样,向沈宜之证明她听她的话了,没再想有的没的,但说到后来她开心起来。

    “现在有很多人喜欢我。”

    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献宝似地打开自己的超话给沈宜之看。

    宁稚的超话氛围很好,影响力很高,里面所有人所有话题都是围着宁稚转的。

    沈宜之看到一条微博,天这么热,不知道崽崽有没有中暑。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评论过千,大家都很担心宁稚。

    明星这份工作很适合宁稚,她本质上是个需要很多爱,很多认同来填补她童年缺失的人,有那么多人支持她,喜欢她,会让她获得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走下去的勇气。

    沈宜之想到那份缺失曾经是由她填补的,后来她离开了,现在有许多人补上了她的位置。

    她突然心慌起来,她按部就班地照着自己的计划走,打算等电影杀青,她们都从角色里抽离出来,再谈她们的事情。

    但宁稚凭什么听她讲,她已经不需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得及的话,晚上再更一章,来不及就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