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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四
    魔界。

    屠瑕战败的消息通过一扇扇玄铁重门, 以一缕紫色轻烟的方式送到了魔界最深处的遂秋殿内。

    遂秋殿极其宽敞,只是空旷又安静,一件家具都没有,像座肃穆死板的陵墓。

    在这座陵墓的正中心躺着一个男人, 碍于深沉的黑暗, 只显出起伏的轮廓。

    轻烟的到来惊动了男人, 眼皮缓缓撑开, 露出双紫色瞳眸, 那紫色本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在下一个眨眼后又变得晶莹剔透, 仿若天山雪水凝成的极品晶石。

    殿内便有了光。

    写在纸上能出本薄册的信息量被瞬间吸收消化了个完全,男人起身,光脚踩上地面, 宽大的外袍逶迤拖在身后,下笔颇重的山川湖海好似活了起来,你推我挤,准备在长袍上开展一场变迁。

    他推开窗户, 在视线的尽头终于看到几盏缥缈灯火。

    上次远眺,还是两个人。

    现在终于剩下他自己。

    许是一直限于沉眠, 他花了些功夫才想起和林深最后一次会面的场景。

    其实以林深的修为早就可以飞升,却因担心他一直待在下界,也时常会来找他。

    每次来的时候, 都会给他带了垣怆特产的故云。

    林深儒雅温润, 连说话都不紧不慢, 可他却知道自己这位师兄手有多黑,一座城说屠就屠,眼都不带眨。

    林深“魔界可还太平”

    林幽“比修真界太平的多。”

    林深闻言笑了起来“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在魔界待下去”

    林幽“这不是他所期望的吗。”

    遂秋殿静了下来。

    半晌后, 林深打破沉寂“已经过去几百年,师尊和师祖的感情你也看在眼里,何不放下。”

    林幽目光迷离一瞬,似是憧憬“师尊那样夺目的人,见过又怎么可能放下,我只恨自己生的太晚。”

    林深毫不掩饰自己的苦恼,伸手揉着太阳穴“龙曦曾戏言垣怆受过诅咒,每一代都会有徒弟爱上师尊,我试过去窥探天机,却琢磨不出什么门道。”

    “这种事也值得你窥探天机。”林幽意识到什么,剑眉一挑,“我可没收徒弟,是有哪位师侄喜欢上师兄了让我想想,那个叫昼月的孩子”

    林深满脸无奈,却颇为巧妙地避开了问题“昼月的姻缘不在垣怆,说起来,他的姻缘,亦是情劫,又与修真界的未来有些纠缠。”

    林幽“怎么说”

    林深“昼月曾误入登天谷,灵根被灼,还救下了龙曦弟子,也就现在的仙盟盟主,方衍。”

    林幽“你那么疼昼月,替他算过卦没,他俩结局怎么样”

    “苦尽甘来。”林深,“世间种种,皆有定数。当初我让龙曦造两架登天梯,后来一算,除了能保住修真界外,恰也成全了昼月的姻缘。”

    林幽“幸好是苦尽甘来,要是只有苦,你这么护犊子,怕不得拎着剑去把人给废了。”

    面对林幽的揣度,林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浅浅笑了下“所以我将第二架登天梯封在了昼月体内,有朝一日,他可决定拿出来定四海清平,又或者只供天选后人使用,不管修真界死活。”

    林幽“话虽如此,其实你早已猜到结局了罢。”

    林深走到窗边,伸手将沉重的窗户推开,在遥远的尽头,零星飘着几盏灯火。

    “人,魔,妖,哪怕三界皆亡我都不在意,可毕竟师尊为修真界受尽苦难,总要延续长些,才对得起他。”

    林幽一手搭在窗台上,紫色青烟随着他睫羽的扇动,和身侧林深的幻象一同消失。

    虽然对师兄深信不疑,但总要亲自知道结果才能安心。

    好在如师兄所料,虽有波折,最终仍是太平之景。

    闻剑笙的代盟主当得很是称职,在盟主更迭、沓神门作乱的冲击下,仙盟依然井井有条,几乎没产生什么动荡。

    千逢元君这个称号的寓意也就愈发高大,引无数人尊崇,修真界关于她的传闻也跟着多了起来。

    譬如千逢元君曾以一己之力扛起破败闻家,后又激流勇退,组创问南山,又于方盟主不在时承担仙盟重责,强大宽仁,果断坚毅,实乃修真界全体修士的新典范。

    然而这位新典范刚被人夸完冷静自持,在听到方衍想让她继续管理仙盟后,当即抽出佩剑和方衍打了起来。

    人各有志,她原是迫不得已才当代盟主,如今方衍活着,她只想退休

    林昼月和闻十七则各找了个凳子,俩人坐在一起,一个喝茶一个嗑瓜子,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方衍还真是命大,有这运气怎么没生在天选时代当天选者。”闻十七啧啧道,“我当时还替他难受过呢,谁知道你又有第二把登天梯又有万灵树,转眼就把人给救活了。”

    林昼月望着天际红色灵力划出的残影,低声回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如果他当初没有在登天谷救下方衍,万灵树未必会被发现,到时候激活登天梯的便是他师兄,而且只会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如果方衍待他不好,等需要激活登天梯时,垣怆或许会派人暗杀方衍,旧日仇恨外加登天梯的需求,强行占有方衍的灵根,届时垣怆与仙盟对碰,胜负两说。

    可方衍甘心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性命,他也并非无情无义,一场不确定的战争便悄无声息地在二人之间堙灭,尘埃里也长出新的花来,自此皆大欢喜。

    闻十七“说得也是。那你跟方衍打算重新开始”

    林昼月“嗯”了声,又觉得回答太过敷衍,补充道“还不错。”

    闻十七失笑“日子是自己的,你觉得不错,那就是不错。”

    往日的伤害与恩爱捆绑太深,抛不开,却也不需要抛开。

    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无可代替,既然决定重新开始,坦然向前走便是。

    眼下还不错,未来会更好。

    他们在下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天上刀光剑影的俩人也没闲着。

    闻剑笙一剑劈在长劫剑锋,在飞迸的火花间悠悠开口“你当真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方衍面上是若有似无的三分笑意,目光飞速在云下某个方向扫了眼,笑意这才抵达眼底“全赖林深窥探天机的本事。”

    他早就觉得从前的事有蹊跷。

    首先便是师尊留下他们几个去闯必死的登天谷试炼,自己连结果都不看,选择飞升。

    难道师尊就不怕人亡梯毁,修真界就此断绝

    一定是林深算到什么,给师尊做了保证,师尊才肯离去。

    林深既能窥探天机,那便能窥到屠瑕盗登天梯,成梵浝法阵,而仙盟成立已久,正值太平盛世,修士自然不会只为一己之私不顾万万普通人,届时登天梯必毁,又要如何

    何况林深替林昼月看过姻缘,如果他这道“劫”真的会耽误林昼月,林深又怎么会容得下他。

    林深可以窥探天机,他亦可以从林深的态度上进行反推,从而得出一个大概。

    虽说事在人为,但能利用的,为何不利用

    闻剑笙“你当时有几成把握”

    方衍“说不上把握,只是一种预感。”

    闻剑笙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只道“既然回来了就赶紧继续当你的的盟主,别耽误我正事”

    方衍笑笑“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你倒嫌弃得很。”

    等林昼月的茶喝完,闻十七的瓜子嗑完,天上的俩人终于舍得下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看着挺激烈,竟是连一片衣角都没破。

    闻十七欢快地迎上去“姐,方衍回来了,你是不是就解脱啦”

    闻剑笙笑眯眯地用剑鞘在闻十七脸上轻拍两下“我解脱了,你没有,商会还是归你管。”

    闻十七站直保证道“没问题,姐你只管去找姐夫,剩下的交给我。”

    在闻剑笙拔剑的前一刻,闻十七迅速地窜到林昼月身后寻求保护“亲姐弟亲姐弟你就我这一个弟弟”

    方衍揽着林昼月手臂,将人拖出闻家姐弟的战场“别管,死不了。”

    到底是闻十七主动揶揄闻剑笙,林昼月轻咳一声,十分公正地道“自求多福。”

    方衍便带着人越走越远。

    林昼月想去枫树林走走,方衍自然没什么意见。

    仙盟和他死时相比没什么变化,就连凤凰林的树都没多出一棵,林中小屋飞檐上挂着的水晶串已经不见踪影,里面也被法术收拾得焕然一新。

    上锁的柜子里放着几套茶具,林昼月想要拿,钥匙却早不知掉在了哪里。

    方衍“我来吧。”

    林昼月连忙制止“十七刚教过我怎么用铁丝撬这种锁,我试一试。”

    方衍“”

    闻十七到底在教林昼月什么。

    他尊重林昼月的心血来潮,抱臂旁观。

    放茶具的柜子有些高,林昼月不得不微微抬手去试,一截光滑白皙的手腕便裸露出来。

    日光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照进屋内,刚好落在那截手腕上,如同圈金色的铁环,随着手腕的挪动变换位置,而斜长的光线则像绷直的锁链,牢牢守着林昼月,从手腕,再到脖颈

    他不由想到曾给林昼月戴过的银环。

    虽都是为做戏逼林昼月动手杀他以除心魔,然而扪心自问,他真没动过龌龊的念头吗

    把林昼月锁在自己身边,那双沉静的眼只看着他,只为他情动,那双唇只对他说话,只因他红肿

    单是想一想就让他口干舌燥。

    可他不能。

    从前不能,现在也不能,因为林昼月不喜欢。

    锁没过多久就被打开,林昼月似是只对开锁这件事本身有兴趣,至于柜子里是什么并不关心,只随便看了眼就又合上。

    方衍从背后将人抱住,右手握上他盯了许久的手腕,日光便将他们两个缠在一起。

    林昼月“怎么了”

    方衍低头蹭着纤长的脖颈,借机藏起所有表情与欲望“只是觉得不真实,所以总想多抱一抱。”

    林昼月好笑地在腰间那只手臂上拍了下“胡思乱想什么。”

    方衍“昼月,我们什么时候正式成亲结契”

    林昼月没有回答,好像也不准备回答,奈何他始终不肯放手,最后只好道“再等等罢。”

    他们之间单是成亲结契就折腾了两三次,每次都不愉快,林昼月抗拒,理所当然。

    搂着林昼月的手臂不自觉一紧,又怕将人勒疼,很快松回合适的力道。

    方衍“我等你。”

    林昼月“怎么想起问这个”

    方衍“我无名无分,怕下次去垣怆,有人作怪不让我进门。”

    林昼月想挣脱他的怀抱,可他却不肯放,只好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你对我师兄的敌意是不是太重了些”

    方衍坦然承认“谁叫他也喜欢你。”

    方衍话中掺杂着点小孩子脾气,可林昼月却从里面听出些不安来。

    他们看上去像是重新开始,但并没有过任何言语上的承诺,只出于成年人的默契。

    方衍不知道他为什么肯回头,是喜欢,还是觉得合适,亦或者单纯出于习惯。

    他不善言辞,便从未说过这些,方衍也没问过,多半是怕一问就让他想个明白。

    那他对方衍,到底是什么呢

    林昼月“方衍,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方衍靠近在他唇上碰了下“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月亮。”

    林昼月点点头。

    方衍“那我对昼月呢”

    林昼月“独一无二的爱人。”

    或许有很多事他还想不明白,但除了方衍,他再未想过与谁携手共度余生。

    一个更深更绵长的吻压了下来。

    他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