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一夜的霏霏细雨, 也无法让干枯的芦苇重焕生机,反而将沼泽搅弄得一顿狼藉,黏黏糊糊, 肮脏恶心。
米迦勒席地而坐, 大片草茎上的露水洇湿了他的衣摆,他看着手腕处的骷髅标记,黛青的血管从下面流过,仿若让这个图案都有了生命。
一种奇异的牵连感从骷髅发散, 像是菟丝花一般沿着手臂缠绕,直到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因为和柳云昭打下了契约,他的生命成了女巫的私有品,放在这具破败的躯壳中, 由着她予取予求。
他受到了女巫绝对的制肘, 像是反抗不了她命令的木偶,女巫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可以让他半夜等在这里, 一等就到第二天。
米迦勒从脚边杂乱的酒瓶中挑拣, 选出了一瓶还未开封的酒, 他扬起脖颈,金色的白葡萄酒顺着喉管往下, 驱散了些许的寒冷。
“你还真是不惜命。”柳云昭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女巫在他身边坐下,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灵魂出窍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妙, 她直到现在也有些缓不过劲来。
“我找到神域结界的缺口了。”她丢给米迦勒一张纸, 简洁地说,“地图。”
接下来的事,就由各国和支系尊者商讨了, 趁着大战前夕这会儿空档,她得赶紧继续提升自己的术法。
米迦勒接过地图,拿出一瓶和他一样的白葡萄酒递给柳云昭,“喝点。”
“也好。”柳云昭打开酒瓶给自己灌了一口。
米迦勒突然说“你以前滴酒不沾。”
以前的神官大人,禁欲高贵,也不会像这样坐在地上,她会时刻保持得体的礼仪。
但不可否认,现在的柳云昭,恣意潇洒,比之冷冰冰的石头模样,更加鲜活,也更加让人动心。
柳云昭挑眉,“陛下以前也没有这么多话。”
米迦勒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
此刻天色渐明,和煦温柔的太阳从地平线慢悠悠地爬起来,浮光掠影,水波澜澜,倒是一番难得的美景。
两人并坐着喝酒,影子斜拉在草地上,醇厚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辛辣的醉意,诱惑又勾人。
米迦勒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他一向冰冷地像具尸体,此时体温的上升竟让他觉得有些奇妙,他与柳云昭坐得太近,让他都有种女巫的温度传递给了自己的错觉。
他又灌了一口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的照射,他墨绿色的双眸带上了些许暖意,“我小时候也想和人一起来看看日出。”
“和心上人”柳云昭打了个哈欠。
“不,和父皇母后。”米迦勒话里带上些自嘲,“不过到底是痴心妄想。”
那两个政治联姻的可怜人,可不会把他当做爱情的结晶来呵护,他只是他们婚姻的任务,生出来了就不需要再管了。
现在能和柳云昭一起这样坐着,喝喝酒,看看风景,也算是全了他一个心愿吧。
“哦。”柳云昭懒懒地应了一句,她摩挲着手里的酒瓶,觉得这酒味道真不错。
“父母嘛有和没有也没差。”她语气淡淡的,说起将自己丢在垃圾桶里的爸妈,没有愤慨,没有咒怨,平静地不像话。
她一直对人情冷暖持着旁观者的态度,就算主角是自己也一样。
对于柳云昭来说,在她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那两个人给了她生命,说到底,是她赚了。
是,赚了。
这个词很奇怪,但却无比贴合她的心理。
她似乎一直在将感性的东西理性化,拿着秤杆将自己和他人的付出计量,不愿意欠别人分毫。
但柳云昭不知道,这种做法从根本上就是讲不通的。
情意无价,她所以为的两不相欠,只是她以为而已,旁人把心给她掏出来,她第一时间绝不是感动,而是想着怎么用同等价值的东西去摆平这份馈赠。
然后就算你再痛苦难过,她也只会疑惑地歪着小脑袋说,“我又不欠你什么。”心里嘀咕着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错了吗好像又没有错。
飞蛾扑火时,幸福又悲哀。
那些执拗强求她爱意的人,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米迦勒对上柳云昭那双淡漠的眼睛,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见过柳云昭为犯错的低阶巫师求情,见过她为了减少伤亡自愿去探寻神域结界,见过她救治自己手下一个中年侍卫
她是善良的,温柔的,但同时又是理智的,果决的,甚至有些时刻冷漠到了变态的程度。
她像是糅粹着光与暗,黑与白,复杂,迷人,吸引着别人一点点陷入,直至无法抽身。
“柳云昭,你也会爱上一个人吗”米迦勒问。
“不会。”柳云昭深知自己的喜新厌旧。
爱,于她是违背本性的。
“是啊,这才是你。”米迦勒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极致轻柔的一吻。
如果会爱上一个人,那就不是柳云昭了。
柳云昭,是一往无前的勇者,是无所不能的战士,她没有软肋,没有牵挂,没有制肘,可以随时随地抛弃一切,去往远方。
而让他心动的,正是她的无情。
“你干什么”柳云昭微皱秀眉,下一刻就见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直接将米迦勒拽起来,而后用力地扔到地上。
前来寻找柳云昭却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楼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米迦勒,“安王,你找死。”
楼湛手掌翻开,符咒图纹凭空悬浮而出,直击米迦勒而去。
米迦勒一个翻身,抽出腰间的枪扣动扳机,图纹被打散成了荧光,却迅速凝聚成了千万细小的弹粒,将米迦勒包裹地密不透风。
“楼湛,巫境和各国还有合作。”柳云昭缓缓起身。
楼湛愤怒地说道,“他刚刚亲你”
柳云昭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楼湛不甘心地收回术法,咬牙切齿地对着米迦勒道,“你给我等着”
他气地目眦欲裂,有了一个阿古达木不够,现在竟然又出了个米迦勒。
怎么都要跟他抢媳妇柳云昭还帮着他们
被勒令不能动手的楼圣君攥紧了拳头。
“怎么,要哭了”柳云昭挑眉。
红了眼睛的楼圣君扭过头,“才没有,老子从小到大就没哭过。”
要不是他脾气好,早就大开杀戒,弄死这群觊觎你的傻逼玩意儿了。
所以,他都这么忍气吞声了,你还不来哄哄他。
憋屈难过地不行的楼湛偷偷看了一眼柳云昭,却见到她正在查看米迦勒的伤势。
“没什么大碍。”柳云昭对着已经吐了口血的米迦勒说。
对于她来说,死不了都不是什么大碍。
要不是米迦勒她还有用,她才懒得管。
米迦勒有些站不稳,墨绿的双眸却充满笑意,“是,没事。”
这副“郎情妾意”的画面让楼湛的心绞来绞去地疼。
他怎么就爱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了,除了要睡他的时候态度稍微好一些,平日里对他还不如那几个尊者好。
她是看不出自己难过是吗
还当着他的面就去关心情敌
真是个拔吊无情的渣女
“柳云昭,你能不能看看我,看看我”楼湛猛地拽住柳云昭的手臂,双眸里是数不尽的难过。
“你怎么了”柳云昭视线扫过自己有些泛红的手腕,“放开,要不然我动手了。”
“动手,好,你动手。”楼湛扯起嘴角,“你弄死我算了你。”
他突然用力,柳云昭就被他带入怀里。
楼湛一手按住她的后背,一手按住她的脑袋,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入身体里。
“柳云昭,我是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不你教教我,教教我怎样才能让你的眼里只有我。”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她,狠厉,狂躁,像是厮杀的野兽,但语气却无奈卑微到了极致。
柳云昭出掌想要将楼湛推开,但眼前的男人却迅速用巫术钳制住她,“楼湛,最后一遍,放开我。”
这是她仅有的耐心了。
楼湛没有回应她,下一秒就感到穿膛一般的力道冲击着他的身体,他被压制地迅速后退,身上的衣服都撕裂开了口子。
“柳云昭,你真是好样的。”楼湛喉间涌上些许铁锈味,他看向一脸冷漠的女巫,只觉得心脏比着身体疼了百倍不止。
柳云昭没有再看他,转身就走了。
米迦勒微微敛眉,明明不关他的事,他怎么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概来。
看来真是人活不长了,所以总是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嘲讽地笑了笑。
楼湛听见他这声轻笑,眼神冰冷,蓄起力道重新向他攻击而去。
米迦勒不闪不避,“楼圣君想清楚了,本王和柳圣君结了死契,这条命现在是她的,你要是私自取走,她怕是会生气啊。”
楼湛动作一顿,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结了死契,就说明柳云昭在用米迦勒的生命在修炼,楼湛就算是再生气,也不想阻碍她的进阶。
弑神,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准一定能成功呢。
如果到时候自己保护不了柳云昭,她能多出几分助力也是好的。
楼湛看向气定神闲的米迦勒,“安王喜欢柳圣君”
米迦勒听见问题空白了一瞬。
喜欢吗
好像
他抚上手腕处的骷髅图纹,只觉得淡淡的温度从那里传递到了冰冷的身体。
很舒服,那种淡淡的喜悦,只有和柳云昭呆在一起才有。
“喜欢。”
他抬眼看向楼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