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湛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下一刻却听见米迦勒说道,“我不会跟你抢。”
楼湛问“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放手, 甘愿把她让给别人。
他可不觉得这位安加达的君主是个胆小懦弱之人。
米迦勒看向眼前这大片枯死的芦苇, 虫蚁攀爬,恶臭腐烂,和自己何其相似,他唇角带笑, “我活不长了。”
时间像是一根绳子迅速抽走,他现在只能勉强抓住尾端,和柳云昭结下的死契更是加快了他内里的衰败,他犹如一位垂垂老矣的年长者, 死亡正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而他避无可避。
楼湛心底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这位安加达国君, 的确一直身体都不好。
“楼圣君, 若是我寿命再长些, 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我喜欢的, 就算是囚死在笼中, 她也只能跟我在一起。”
米迦勒唇角笑意深了许多,苍白的脸, 唇色却是秾艳的。
他的声音慢慢飘远, 墨绿的双眸色彩浓重,淀着稀薄的忧伤,“所以, 好好待她。”
楼湛双手插兜,对他的话感到十分不屑,“要你说。”
神域,众神在光明殿中讨论着魔子回归的消息。
风神道“肇元伊始那场战争,我等费尽全力将魔王斩杀,却不想魔后腹中还怀有一子,在魔界彻底沦陷后,魔后用毕身修为逆天改命,将魔子送入人世轮回百世,木神上报中,破除魔界封印的就是这位魔子。”
酒神发问“魔子觉醒,怎么就只是用了百世底下的小神风声鹤唳,我看实则不足为惧,八成是那些残余魔物散布的假消息,给我们下套呢。”
雨神摇头,“觉醒这事不好说,我看还是要慎重对待,大家别忘了当初魔界造成的巨大伤害,神域结界的破损处到现在都没修补好。”
众神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有些争吵之势,酒神怕场面继续混乱下去,连忙喊光明神,“衪,你说呢”
祂面容清冷,抬眼虚空,魔界的画面渐渐显现,他看向那个黑发红眸的男子,声音空寂辽远,“魔子,楚书玉。”
“果真是魔子”酒神面色沉重。
众神同时看向那个被投射而出的虚面,却见里面的魔子对着他们笑了笑。
男人笑起来实在不像是魔物,干净、开朗,颊边梨涡浅浅,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是渗血一般艳丽,泛着妖冶瘆人的光。
只见楚书玉五指收紧,虚面就破碎成了粉尘,他的声音遗留在光明神殿中,“原来这就是神啊不过如此,还是她更有意思些。”
“这个魔子所说的她是谁”爱神问。
“吾亦不知。”光明神摇头。
米迦勒想自己应该是喝醉了,要不然为什么拿着酒瓶的自己走着走着,就到了后山。
他的指腹抹过瓶口,上面的脂红是柳云昭双唇的色彩,他拿着女巫喝了一半的酒,悉数灌下,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捂住嘴的手帕松开,果不其然,上面又是一小滩血迹,习惯了的米迦勒神色淡淡,像是吐血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隐约间,他听见柳云昭房内传来男人的声音,本想转身离开,下一秒却停住了脚步。
不对,这声音不是楼湛。
米迦勒往房屋走去,虚虚掩着的门有一条极大的缝隙,不需要仔细看,就能见到一个深麦肤色的高大男子。
米迦勒记得,这个人是那位行为怪异的弟子。
这时男子微微侧了侧身,深邃的五官暴露在他的眼前,一头编作许多细小辫子的白发格外显目。
原来是他啊,阿古达木,塞维亚的小公爵。
米迦勒笑了笑,他说呢,这个人这么怕和他碰见。
塞维亚的人,果然都是一群孬种。
“你要放我走”阿古达木不可置信问柳云昭。
“要不然,留着你继续打探消息”柳云昭指尖点了点桌面,“让你走,也算是我一番好意,别不识抬举。”
“你知道我的身份”阿古达木瞳孔一缩,转而镇定了下来,“以你的能力,不会不知道我根本没有传递消息出去。”
他不信女巫是因为这个原因赶自己走。
是因为有了新的试验品,所以不再需要他了是吗
阿古达木问,“因为米迦勒”
门外米迦勒挑眉,管他什么事
柳云昭看着阿古达木,有些奇怪,这人脱离苦海,就算不是欣喜若狂,也不至于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古达木张了张嘴,许久,才道,“我不想离开你。”
柳云昭疑惑地歪歪脑袋。
米迦勒看着男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冷了冷。
又是一个喜欢柳云昭的啊。
他收回目光,转而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刚才心底的异样算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触碰,甚至与楼湛说不会跟他争抢,怎么现在一听别人追求的话,还是会放不下呢。
是嫉妒吗嫉妒连一个自己看不起的蠢货都可以剖露心迹,自己却不可以吗
是的吧,不甘,愤怒,却又无可奈何,这种感觉不是嫉妒是什么
米迦勒虚虚地握住双手,却只觉什么都抓不住,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叱咤风云半生,人人皆畏他,惧他,他也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但到头了,就算是听着自己的敌人表白,却连阻止也不敢。
活不长的人,哪里配拥有爱情。
他可以不顾一切去争,去抢,但是抢到了呢难道要柳云昭和自己一起去死吗
米迦勒背靠墙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体沿着墙滑下。
光有些暗,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看起来沉重又寂寥。
门里两人的对话清晰地穿进他的耳里。
柳云昭“我不懂你的意思。”
阿古达木咬牙,“柳云昭,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喜欢上你了,就算你对我态度恶劣,非打即骂,但是我就是犯贱地喜欢上你了,喜欢到不想和你分开,喜欢到就算是和皇子决裂,也要和你一同迎战。”
柳云昭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你要上战场”
阿古达木对她抓重点的能力实在是又气又怒,但对上那张被兜帽遮住了大半,只露出红唇和一小点下巴的脸,终究还是压抑下了所有的燥意。
“是,我有私兵,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哦。”柳云昭起身离去,“那你去找殇城尊者说吧,这不归我管。”
阿古达木伸手抓住她的袖子,“那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柳云昭问。
阿古达木深吸一口气,心里忐忑不安,语气不自觉地就弱了下来,“我喜欢你的事。”
“我不喜欢你。”柳云昭回绝地毫无余地。
完了,还往男人心口继续插刀,“一点都不喜欢。”
阿古达木指尖收紧,唇角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好,我知道了。”
得知了神域结界的破损处,又有了塞维亚的突然加入,现在弑神的大战,一触即发。
战前讨论的会议上,柳云昭,楼湛,阿古达木,米迦勒和各系尊者围坐在桌前,身后是呈圆形散开的高阶巫师和军官。
楼湛看着身旁的两个男人,吸气又吐气,反复了多遍。
不能打人,柳云昭会生气的。
他心中默念着。
殇城尊者指向桌面上的布局图,“我几城尊者先前已经商讨过,最后得出的战略是,将军队纵向铺开,列为长而窄的阵势,齐头并进,不知道各位有什么想法”
“长蛇阵”柳云昭挑眉。
“什么”殇城尊者看向柳云昭。
柳云昭才想起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阵法之说,她在列队上画了三个圈,向众人解释
“长蛇阵,分蛇头,蛇中,蛇尾三部分,阵法的特点是迅速包围敌人,敌军击中一头,另两头可以迅速响应,绞杀敌军。”
所有人看向她的示图,用蛇来喻形,的确很贴切,而且因为她这三个圈,一下子把军队分为三部分,整个战略的缺点也就凸显了出来。
米迦勒道“若本王是神灵,就缠住蛇头和蛇尾,再纵向切割蛇中,如此阵型一乱,敌军自溃。”
揪其首,夹其尾,斩其腰。
干净利落,耗损最低,柳云昭觉得米迦勒不愧是安加达征战多年的国君。
“那我们岂不是要换一个打法”阿古达木皱眉,“时间紧迫,怕是不好办啊。”
几系尊者神色有些凝重,这是目前最好的布局,虽然有缺点,但他们也找不出更优化的方案了。
周围的巫师和军官同样沉默了下来,对比起之前的作战,这的确已经很好了。
但再好,有了致命的弱点,到时候也只会给敌人送人头。
会议室里窸窸窣窣,讨论了许久,又排除了许多意见,但还是没有讨论出结果。
“也许不一定呢。”柳云昭敛眉,指尖轻盈地转着笔,片刻后,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我有办法。”
众人齐齐看向黑色斗篷的女巫,她微微勾着的红唇艳如烈火,银发像是水缎披泻流下,泛着月亮星辰一般的光泽。
紧张烦闷的会议室里,她是一棵可以让人依靠的树,永远坚实挺立,笃定从容。
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人格魅力,仅仅是她站在这里,就可以安抚一群焦躁的心,成为众人的中心骨。
让人不知觉地相信,只要有她在,所有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所有人心脏漏了一拍,视线专注地跟着她的笔尖游走。
“一字长蛇阵确实有脆弱的地方,但只要脆弱的地方做好梯次防守,就可以最大的弥补其弊端”
女巫的声音不焦不躁,让人想起风过竹林,枝叶沙沙,清亮,舒缓,又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那只拿笔的手实在是好看地过分,白腻柔软,指尖簇着一撮淡粉,像是初冬里枝头新开的红梅花苞。
她说着,在战略图上画了一个极大的包围圈和箭头,“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口袋阵,进攻方就会闯入了我们的包围中。”
一举歼灭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同时又惊讶于她的运筹帷幄。
很不可思议不是吗一个从未参加战争的大巫,排兵布阵起来,竟然像是家常便饭一样得心应手。
她是天生的将才,素手芊芊,却可以搅乱整个战场格局,笔锋所指之处,就是一片残骸狼藉。
这样的人,强大,自信,坚毅,果敢,只有战场才能容纳下她挥斥方遒的身影。
一时间房内,呼吸都似乎滞住了。
柳云昭继续讲解着,阵法之说虽然陌生,但是其命名却十分形象,变化也是很灵活,她不想让士官拘泥于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应有的巧妙运用。
“一字长蛇阵只是最基础的,正奇相辅可以千变万化,你们看这里,加强中心力量呈箭头形状的攻击队形叫做锋矢阵,其核心在于中心突破”
“而加强两翼又可变为鹤翼阵,这种阵型,重视侧翼突破,给敌人以多个方面的打击”
随着她的讲述,平面的队列似乎跃然纸上,大家看着阵队随着她的笔尖千变万化,明明先前还是一个样子,但只要稍加改变,效用优点却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眼神惊讶、震惊、激动,一刻也不肯浪费,消化着她的话。
柳云昭却停了下来,过犹不及,这些就够用了。
她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解答他们的疑惑,“我说这些,是想要大家明白,长蛇阵只是基础的队形,上了战场,战情瞬息万变,我希望若是遇到困难,大家都能迅速反应”
女巫实在是个好老师,她不是一味将东西灌倒所有人脑子里,她想要学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又希望大家怎么运用。
在场巫师和军官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随着她的话微微点头。
楼湛看着那个站地笔挺的身影,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柳云昭,镇定,理智,英姿飒爽,有着雄才伟略。
他的心里有些痒痒的。
这人怎么就这么招惹稀罕呢,把他打成那个样子,他都恨不得还手训她一顿,但只要她往自己面前一站,自己就再也气不起来了。
柳云昭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才又被殇城尊者的笑声打破,“厉害”
可不是厉害吗
斥候在前,前锋紧跟,左中右三路大军齐头并进,细致而不琐碎,精彩绝伦的布阵
堪称完美
殇城尊者激动地胡子都翘起来了。
楼湛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看着柳云昭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但突然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楼圣君”
“楼圣君,你没事吧”
空气中充斥着焦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