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晴雨, 清静峰峰顶能闻见山石沁过雨水的味道。
无垢殿里,上清门四子并排而立,为首的凌萧行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茎, 清澈明朗的眉眼下,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姜元铃、景广云、弓奇皆好奇地望着师尊身后,面容清冷秀美的缟衣少女。
“她叫曲冰,是为师已故亡友的女儿,即日起就是你们的师妹。萧行, 你带她寻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语毕,清虚道人黯然离开无垢殿。
他才知道,那个性子寡淡的挚友, 缘是带着女儿隐居去了。若不是临终托孤,他怕是见不着对方最后一面。同辈已然仙逝, 人世间属于他的时间, 大约不多了。
座下五弟子,凌萧行天赋最高, 品性最佳,可惜这孩子似乎无意于门派俗务。姜元铃道心不稳, 弓奇心性纯稚, 曲冰随她父亲隐居,从未接触过外人,假如凌萧行不愿意继任掌门, 景广云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师尊竟然忘了介绍我们”姜元铃莲步轻移来到曲冰面前,“我叫姜元铃,是你的二师姐,上清门还有大师兄凌萧行,三师兄景广云, 四师兄弓奇。”她一一示意过去。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曲冰面无表情,木然行礼。
景广云矜持地点点头,弓奇搓搓手,只看一眼她就局促地埋下头去。
姜元铃心中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小师妹该是极聪明的,不声不响看一眼就记住了门派礼,只不过,怎么就没有任何表情呢
凌萧行将草茎抽出来,换手指把玩,笑出几颗大白牙,“小师妹随我来。”
“什么修为了”他祭出沧浪剑,日光也似短暂被剑身的光芒掩盖。
“金丹境。”
此话一出,凌萧行顿住,扭过头去仔细打量她。少女清清冷冷,因为不苟言笑而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修为竟然不低
沧浪剑延展数倍,幻出墨色避免刺目,近看形如一方深潭。凌萧行站上剑身,歪头示意她上来,“师尊的已故亡友,是你的”
“父亲。”
曲冰刚在沧浪剑上站定,身子就随着剑身腾空而起。
“节哀。”
“父亲早有求死之心,如今算是解脱。”
凌萧行留意去看她的表情,果然没有任何哀恸之意。事实上,自他见到她起,少女脸上始终没有显露半分情绪,确属罕见。
“师尊的每个弟子都可独占一峰,一会儿你选一座。”
夏意盎然,群山苍翠,凌萧行朝曲冰头顶抛去一片形如圆桌的荷叶,刚好遮住火辣辣的日光。
曲冰抬起头,目光从头顶荷叶清晰的脉络延伸,一直落回凌萧行身上。
白色衣袂随风而动,一双含笑眼仿佛藏着世间所有色彩。他看着什么的时候,风与云,花与草,众生万物,似乎都比别的鲜活。
竹冠连绵,在山风里卷起千层浪。曲冰遥遥指着不远处碧浪滔滔的山峰,“那里可有师兄师姐占了”
“尚未有主。”
“就那里吧。”
凌萧行本想说“要不要继续看看再决定”然而瞥见她沉静的眼眸,还是收住声。是个有主意的小丫头,他心想。
“我和父亲住的地方,也有大片竹林。”
凌萧行挑眉,那难怪了。
没让凌萧行帮忙,曲冰执意按照自己的想法搭建竹舍。
掌门清虚道人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整个上清门的俗务皆由姜元铃和景广云辅佐凌萧行处理。
合体境的凌萧行不光是代理掌门,也兼着督促几位师弟师妹修炼的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于姜元铃、景广云、弓奇和曲冰而言,凌萧行亦师亦友,是整个上清门除掌门外,最值得倚靠的人。
曲冰拜入清虚道人座下的第十年,天降暴雨,如瀑的雨水怎么也下不完,不要命地往大地上倾灌。
草木皆被淹没,凡人流离失所,擅长推衍的修士猜测,如此异象,或许与水神神体有损脱不开干系。
彼时整个凡修界各门各派出动赈灾,上清门留景广云代理掌门一职,其余凌萧行与曲冰,姜元铃与弓奇分别前往受灾最严重的两个地方疏散灾民。
江州地区由于三面环水,地势低洼,被洪水浸泡的时间最长。凌萧行和曲冰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江州有一大半的建筑淹没在洪水之下。
姜黄色的泥沙水在不停歇的雨水里稳步上涨,偶尔可以瞧见翻白的家猪尸体漂流而过。
凌萧行御剑飞行,曲冰并立一旁,凝神留意是否还有受困灾民。
“大师兄,慢。”
曲冰指着露出小半截屋顶的房子,沧浪剑放缓飞行速度缓缓靠近。
仿佛猫叫一般的微弱声音断断续续自房屋里传出来,这下连凌萧行都听到了。
没等他开口,曲冰已经纵身一跃没入滚滚泥沙水中。
洪水带着特有的黄泥与腥臭味,水下目不视物,她借着灵火自窗户潜入,沿着楼梯逐级向上。二楼水底沉着一具长发女尸,曲冰摸索着钻出水面时险些与对方贴面。
光线昏暗的二楼水面漂浮着一个木盆,木盆里可见一襁褓中的婴儿正发出微弱的哭声。
“小师妹情况如何”凌萧行的声音从房顶外传进来。
“有个孩子。”曲冰倾身将婴儿抱进怀里护好,这才飞身突破屋顶的瓦片,落在沧浪剑身上。
凌萧行瞧见她怀里只露出半张小小脸蛋的婴儿,当即伸出双手将襁褓接过来。“先把衣物烘干吧。”
婴儿发出类似猫叫的虚弱声音,已然饿得有些脱水,很难想象,曲冰是怎样在数十丈远的地方分辨出这声音。
凌萧行指腹在婴儿的小脸蛋上滑过,缓缓输入一道灵力。原本只剩半口气的小婴儿哭声渐歇,沉沉睡去。
睡觉只能减少消耗,终究还是得想办法给孩子找点吃的。
凌萧行抬眸,瞥见曲冰正运起灵力烘干身上的黄泥水。自父亲羽翼下走出来的少女,褪去那一缕并不明显的青涩,淡雅如一幅洇开的水墨画。
数年过去,凌萧行从未见她有过任何表情。嬉笑怒骂好似从来与她无关。
她比任何一个修士都安于修习,可以每日研读古籍、修习打坐,几十年如一日。她是那晨曦、朝雾,总会于暗夜结束后,出现在上清门群山之巅。
世间如此纷繁,小师妹修的又不是无情道,怎会如此心境明澈凌萧行自问可以看透许多人,可独独看不透眼前人。
“大师兄,继续吧。”曲冰从他手中接过孩子,自然地揽在心口。
奇怪,明明没有当过母亲,动作却如此娴熟。
凌萧行手掌在婴儿额头上抚过,御着沧浪剑继续在洪水中搜寻。
困在房屋里、大树上的灾民不少,直到天色暗沉,方圆数十里再也寻不着灾民,凌萧行才御剑将人带至地势较高的山头。
远离洪水的山头已经有不少灾民想方设法用捞来的油布搭起帐篷。经过一天的搜寻,淅淅沥沥的小雨仍在下。四野漉漉,失去亲人的灾民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眼泪已经随雨水淌干。
除了凌萧行和曲冰,此地还有不少其它门派的修士。大家合力祭出一团篝火般耀眼的灵火,给失去家园和亲人的灾民带去一点温暖。
不远处,空冥寺来了几名佛修,俊美的少年佛修立于不见星辰的天幕之下,喃喃为死去的亡魂超度。
整个山头只余佛修超度、雨打树叶和帐篷的声音,寂静是此刻唯一的抚慰。
怀里的婴儿终于醒来,一声猫叫般的哭声仿佛撕裂寂静的利刃,打断佛修的超度。所有人的目光朝曲冰望过来。
脆弱的生命始终顽强,她将之前讨来的一点米浆以木勺沾到婴儿嘴唇上,看着那柔嫩的小嘴无意识地蠕动。
一个眼睛红肿的女子犹豫再三后怯生生走过来,“我的孩子和男人都没了,这小家伙要是饿,可以吃我的奶”
曲冰注视着女子的眼睛,不多会儿,将孩子递过去。
女子揽着婴儿躲帐篷里去喂奶,一番动静微微冲散人群的哀戚。灾难还没过去,失去母亲的婴儿和失去孩子的母亲,可以暂时互相慰藉。
伽佑将目光收回,改超度为诵经祈福。
再寻常不过的喂奶,女子却又是抹泪又是笑。好不容易等婴儿吃饱喝足沉沉睡去,女子揽着柔软的小身子在脸颊上贴了又贴。
曲冰弓身走进帐篷,在女子面前站定,“你若愿意,他从此刻起就是你的孩子。带着孩子不好改嫁,若有一日坚持不下去,可以将他送到上清门碧海峰。”
女子睁着一双红肿的泪眼,怔楞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点点头,将怀里的婴儿搂得更紧。
帐篷之外,凌萧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沧浪剑,嘴角缓缓荡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
悲悯的诵经声仿佛被上天听到,第二日,江州止雨,柔软的日光自带着点灰的薄云穿过,静谧洒落在被细雨清洗得一尘不染的草木上。
凌萧行和曲冰两人启程往下游而去,沿途可以看到不少要饭的饥民。那些居住地势稍高,没有受洪灾太大冲击的村民们,将家中仅有的米粮混着野菜,熬成稀粥施给灾民。
大难面前,亦有大义。
行至江州平郊镇,凌萧行将沿途搭救的灾民放下。
平郊镇由于地势较高,受灾不算特别严重,当可以容得一批灾民。
两人在村镇补给了些供施赠的粮食以及紧急处理伤患的物资。准备完毕正欲继续沿着下游搜寻,却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我的儿啊儿啊”
看着女子披头散发从身边呼啸而过,凌萧行转身问旁边卖油布的小贩,“刚才那女子怎么了”
被他近乎谪仙的脸直面冲击,小贩面红耳赤舌头打颤,“是,是要拉她的孩子祭龙王。”
彼时暴雨不歇,凡人们纷纷架起祭台,祈求天神停止降雨。有的甚至将稚童投入滔滔洪水,意图换来龙王停止作浪。
一旁的曲冰听到小贩这样说,低声道“大师兄,去看看”
悬崖之上,巫师对着滚滚黄泥洪水一边眼歪嘴斜地抽搐,一边躲鬼似地乱跳,口中念念有词。
巫师几步之远绑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正仰天哭喊。稚嫩的嗓音将惊恐放大。
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围观的镇民拉扯住不让上前,只能无力地跪倒在地,求所有人放过。然而即便她想跪下,也被围观的人死死拽住。
被绑着的两个孩子是她的双生子女,一胎得子女双全曾经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肝肠寸断。
“张家娘子,这是好事啊,孩子去伺候神仙,那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是啊,两个孩子的命换雨停,大家都会感恩你的。”
这边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劝着,那边曲冰已经越过人群,直直朝巫师走去。
“唉那姑娘做啥呢别打扰巫神祈福”
“回来别冲撞了巫神”
凌萧行正待救人,曲冰已经直接拎起巫师一身混搭的衣服,连衣带人朝拥挤的人群扔去。
原本嚷着“巫神”的人群纷纷让开,巫师没有任何缓冲摔在地上,老腰硌上几颗石头,脸皱得不成比例。“哎哟喂,哎哟我的腰”疼得原地打滚。
曲冰给两个孩子松绑,由着披头散发的女子挣脱束缚,朝一儿一女跌跌撞撞奔过来。
一左一右揽住两个孩子,女子以头抢地,连连给曲冰磕头,“多谢神仙娘娘救下我儿,多谢神仙娘娘救下我儿”
凌萧行微微眯起眼睛,笑意在眼尾漾开,神仙娘娘吗
“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为何要打断我们的祭祀仪式”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站出来,看起来颇有威信的模样。
“镇长这个女子打断仪式,惹怒龙王,不祥应该跟那对双生子一起拿去祭祀”巫师揉着直筒腰,眼神怨毒。
曲冰凑到女子耳畔低声道“先带孩子离开,短期内不要回来。”
揽着两个孩子的女子望着她的眼睛倏然睁大,很快郑重地点点头。
家中好赌的男人收了镇长的银子,便同意将她一双儿女拿去祭龙王,这个家不能称为家的地方,她是再也待不下去。别说短期内不回来,离开了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曲冰从芥子袋里取出些米粮以及银两塞到女子怀里,尔后运起灵力,将母子三人遥遥送到悬崖对岸。
女子紧张地将一双儿女护在怀里,颤抖的双脚甫一着地,赶紧托着两个孩子的后脑勺一齐朝曲冰重重磕了个头,然而迅速离开。
缟色衣袂随风而动,清冷的眉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恍然非烟火凡人。
“神仙真的是神仙神仙现世了”有村民大呼小叫,开始朝曲冰拜倒。
有一个人拜倒,就有好些个从众的匍匐在地。他们只想找个什么东西或者玩意跪下,不管那人是神是鬼。
“邪术都是邪术故意骗你们的”巫师气得直跳脚,这是哪里跑来抢饭碗的耍的什么戏法
他正要上前“较量”一番,忽然,自曲冰身后滚滚洪水里,跃出一条长及数丈,宽亦有半丈的赤色长蛇。
“长蛇”身上鳞光夺目,一颗硕大的头似蛇非蛇,张开的巨嘴里,细细密密尖牙交错,隐约还有倒刺。
“小师妹”凌萧行在看清她身后那活物的瞬间飞身到曲冰身旁,堪堪将人从阖起来的巨嘴里抢过来。
“轰”活物掉入洪水里,一、二、三息后,再次腾空,在空中发出似牛似蛙的嗡鸣叫声。一时间,狂风暴雨再起,江河莫名暴涨,整个平郊镇忽然陷入被洪水冲击的危险里。
巫师颤抖着双膝连连跪拜,“龙龙王发怒了求龙王饶命都是这个不祥之人的错”
不明真相的群众听得巫师这么一说,也纷纷拜地,不管什么先哐哐拜了再说。
曲冰和凌萧行双双望着眼前的“怪物”,这是蛟
凌萧行凝视着眼前双足蛇身,在半空中一边扭曲,一边嘶鸣的生物,很快沉声道“这蛟怕是要沿江入海化龙。快要化龙的蛟大约相当于合体境修士,实力与我相当,然每支蛟有独特的能力,出手前最好能探明其能力,做到心中有数。”
曲冰点头。
赤蛟方才一跃没能吃到曲冰,此刻也不急于入海,只盘旋在上空朝着凌萧行和曲冰屡屡展牙示威。
巫师见此情形灵光一闪,赶紧起身大呼小叫,“龙王看上这一对男女了把他们献祭给龙王洪水就会退下去”
凌萧行听到身后破锣嗓子这么一叫唤,蓦地嗤笑,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曲冰,“知道吗他这胡说八道还真给撞上了。只要蛟入海成龙,洪水自会退去。”
曲冰若有所思,“那就把它引到海里去。”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时,身后的人群忽然如没有知觉的尸体般朝二人冲过来,七手八脚要把人往悬崖的洪水下推。
凌萧行一边展臂护着曲冰,一边得提防空中的蛟突然对镇民发难。
其中有两个镇民趁机在曲冰身上或掐或摸,也算是一亲仙女的香泽了。
细微的动作落入凌萧行眼中,他当即以灵力将两个杂碎震出老远。两人委顿在地,口中吐出不少鲜血。
“打人啦打人啦快把他们推下去”巫师在一旁左扭右跳大声嚷嚷。
蛟似乎终于发现“美味的食物”旁边还有不少开胃菜,漆黑的瞳孔正中心赫然出现一道金色十字星芒。
凌萧行心有所感,当即运力成凝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或站在不远处看热闹,或伸手过来推攘的镇民护在结界里。
赤蛟搅动长尾,滔滔洪水朝结界翻涌而来,洪水撞到结界的瞬间发出山石崩裂的轰鸣声。
镇民们只看到铺天盖地的淡泥色洪水从头顶砸下,若是没有结界,他们直接会被冲散,于是一个个吓得腿软委地。
“想死的留下,不想死的找机会跑”凌萧行沧浪剑直指赤蛟,以攻代守。
巫师贼眼一转,拔腿跑在最前面,顺带将镇长撞翻在地。
镇民们见巫师第一个脚底抹油,也纷纷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追上去,一时间踩踏与哀嚎不断。
赤蛟再度卷起长尾,凌萧行重固结界,身后一双手不轻不重地抵在他背上,源源不断传来灵力。
结界加固并沿着悬崖形成一道长廊,直指山顶。镇民们一个个踉跄逃走,只余凌萧行和曲冰应对眼前的赤蛟。
黑色眼珠里金色的十字星芒瞳仁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天然吸引着目光。
凌萧行凝神注力,沧浪剑剑身莹蓝流转,本就诞自沧海的上古神兵隐约发出剑鸣龙吟。
赤蛟听得这声音,十字星芒的瞳仁缩成圆点。下一瞬,洪水的轰隆之声冲刷过凌萧行和曲冰的耳膜,两人心脏皆被什么狠狠撞击,眼前遽然漆黑一片。
空气中尸腥弥漫,血红色的天空摇摇欲坠。脚下土地稀软,似踩在腐烂的尸肉上。
凌萧行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他环顾四周,不远处,师尊被一株枯藤束缚,身子只剩皮包骨。师弟师妹们形如枯槁,半截身子陷入稀软的尸沼里,还在一点点往下沉。
“师尊”他奔至清虚道人面前,对方显然已经身死道消,不可能再回应他的呼唤。
凌萧行颤抖着手指,还没触着清虚道人,身侧响起呼救,“大师兄”
景广云半截身子陷在尸沼里,已经虚弱得睁不开眼睛。凌萧行想飞身将他拉出来,却发现灵力全无。
尸沼仿佛一张有意识的咽喉,还在往下吞着景广云。“三师弟”凡人之力在尸沼的拉扯面前,就像无根的浮萍,掉落的树叶,皆不由己。
“大师兄”姜元玲呼叫声哀婉,她横躺在尸泥里,半边身子已经没入尸沼。与此同时,一截白骨手爪死死揪住她的头发。姜元玲被迫仰起头,眼泪自黑洞洞的眼窟窿两侧流下来。
“滚,滚开”不远处弓奇膝盖以下被尸沼吞噬,身上爬满食指长的黑色蠕虫。蠕虫半嵌入他的身体,还在拼命往里面钻。
凌萧行冲到姜元玲身旁,试图一根根掰开白骨的手指。然而白骨手指就像是最坚硬的石头,紧得抠不动半分。
弓奇身上的蠕虫太多,凌萧行帮着摘除,蠕虫却往皮肉里滑腻钻得更深。
拉不出景广云,白骨死死抓住姜元玲的头发不放,蠕虫多到抠不过来,凌萧行在每一个人面前使出全力,却只能绝望地看着尸沼一点点将人拖下去。
望着自己的双手,他觉得从未这样陌生,也从未这样熟悉。
“大师兄”
“大师兄”
尸泥快要漫上师弟师妹的嘴,很快,他们就会发不出声音,凌萧行恨不能自己替上去将人换出来。
脚下稀软的尸泥自他脚底开始向上包裹,双脚拔不出来,所有的挣扎只会加速陷落。很快,他也会成为这沼泽的一部分吧。
师尊的期待、师弟师妹的依赖有时候也可称得上沉重。他心性不羁,向往自在随风,却不小心成为上清门的支柱。如今修为尽废,又遇见未知的蛮横力量,这双手,到底是支撑不起任何信任和期待。
师弟师妹没再发出声音,凌萧行低下头,静静等着与大家一起成为尸沼的一部分。他努力避免让自己无能,却终究沦入无力。
就在此时,一只手不轻不重搭上他的肩膀。
“大师兄。”声音清冷冷毫无感情,恍如厚厚冰层下,汩汩而淌,坚定有力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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