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与赢都是结果, 但战场中最令人难受便是僵持。
太息军意图对毂宁城出其不意，太宁军也试图对太息军出其不意，两相抵消, 却正是陷入僵局。
然而白水河上的僵局, 就是对毂宁城墙上守军势力的削弱。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峡谷一带, 两国修士间的对。但这也是太息国所愿, 拿不下就不拿了, 换个地方继续。
七月六日，太息军再次向毂宁城进攻, 修整后的炮阵再次将毂宁城用木头泥土修补的城墙炸出缺口。
太息军一次次的冲杀进来，太宁军一次次顽强抵抗。游宾白颓丧地贴着断墙坐在地上, 塌落的碎石砸到他面前, 他脑中却一片空白，一动都不动的任碎石砸在身上, 反正又砸不死，砸到也没什么感觉了。
实在太累了，比原来凌晨三点下班，第天还要七点起床赶公交还累。
流弹划过毂宁城的上空, 落在内城的亭台楼阁, 血腥味刺激着鼻子，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事情。
游宾白强撑着站起身，踉跄几步，握紧了手中的狼牙锤，就像是握紧了救命稻草。
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乎要迎来一场秋雨，可战场上只有火和硝烟。
轰轰的炮声响彻天际，飞溅的血水和脑浆沾到游宾白脸上, 又什么东西砰的一声落在他脚下。他没有抹掉这些红白之物，只低头看了一眼渗血的泥土，刚刚落在他脚下的是一只断臂。
耳边回荡着厮杀声和惨叫声，游宾白面无表情的迈过它。
利箭如同蝗虫，密密麻麻的从前方飞来，将绝望带来毂宁城。他甩出狼牙锤，在身周挡下一片箭雨。
“小心。”游宾白再次甩出狼牙锤，一只毒箭就擦着向瓯的头皮而过。
向瓯躲过毒箭，就直接望向了不远处的太息军，几架强弩正朝着这边调整方向，似乎是准备再来几箭。他便皱起眉头说道“之前的两次，我们都守了下来，这回也一定能”
他的话正说到一半，突然间轰隆巨响，砖块，泥土，木屑，残肢飞向空中，城墙又炸出新缺口。
“杀”城墙下传来的吼声。
游宾白晃悠悠的爬起来，连忙走到城墙边看向太息军阵地，发现它整个右翼飞速向城墙移动。向瓯自然也看见了这场面，至今为止，太息国右翼军根本没参与过攻城，完全是以逸待劳。
他对传令兵说道“太息国右翼将军率军突袭，去请求支援。”
传令兵向后方跑去求援，向瓯则又拿起刀，看了游宾白一眼，站在了城墙的最前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云梯架起，热油和石头滚下，数量却不多，到后来根本没有了。
太息军接连三冲到城墙上，又从城墙上进入内城，百姓胡乱的逃窜却不知能向何方去。
或许他们早就该收拾细软离开这座城池，而不是心存侥幸的留下来。
誓与毂宁城共存亡，喊起来容易，但后悔的人是绝大多数。
游宾白手握着狼牙锤，砸在全副盔甲的太息军身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凹陷，却是打断他们的肋骨。而普通的刀枪根本没有伤及右翼军分毫，根本束手无策，驰援的金吾卫也被击败，还在与太息军厮杀的向府家丁们也纷纷四散溃逃。
“国主来了，国主来了”后方传来的呼声越来越清晰。
宁远日身穿暗银色的盔甲一路策马而来，就像是在炮击时巡视城墙那样，溃散的军心又得以稳定，四散的士兵家丁又重新向他身边聚拢，裹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气向城内的太息军冲了过去。
游宾白有些发愣，尽管活在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可他对国主还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不过今日倒是对国主这个概念清晰了很多。
游宾白跟着大军重新回到战场，看见宁远日劈砍着敌军，穿着男装的王后更是一马当先，将太息国军队杀回城外。她还想追杀这帮败军，却被丈夫在城门口拦下。
宁远日道“师妹，这就足够了，我们必须坐镇城中。”
容问蕊收剑入鞘，用手背擦了下脸上汗，却在脸颊上抹出一道血痕，好像仕女画出来的斜红。
宁远日策马原道返回王宫，百姓从躲在的地方走出，在道路两边欢呼，天边落日熔金。
夜里风平浪静，看起来除了守在城墙上轮值的士兵，所有人都能一夜好眠。
犬吠不已，赵柱从窝棚里起身，对着黄犬就提了一脚过去，“大晚上的叫什么叫，这年月又没贼”
黄犬躲开了这一脚，却没有停止吠叫，夹着尾巴长嚎。
赵柱正要捡起石头向它仍过去，却感到什么似的，抬头一望，随即惊恐的说道“月月亮”
“柱子，狗嚷就算了，你又嚷什么”被他吵醒的老妪扶着墙走过来，顺着赵柱的视线看去，不禁惊声尖叫起来，“天狗吞月天狗吞月”
渐渐毂宁城中醒来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在地上仰望着明月一点一点的消失，惊恐弥漫在人们心中。
传说中只要明月当空，毂宁城就会永远存在。
清晨，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但满城的百姓仍然去往了王宫前，他们不知道为何要到这里来，但却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国主从王宫中出来一起淋着雨。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然而就在这场暴雨中，又有一段城墙坍塌，整面坍塌下来，不是可以修补的缺口。
太息军中，太息君也少见的出现在所有将士面前，他骑在龙血妖马上，手握马鞭指着毂宁城说道“那里是什么那里是荣耀，是灵石与黄金，是美酒与美人”
“向那魂牵梦萦之地，进发”
庞大的军团嘶吼着越过早已填平的壕沟，向城墙坍塌的地方冲去。城墙上的守军冒雨抵抗，但湿润的泥土总在提箱他们昨夜的明月。宁远日再次穿上盔甲来到城墙上，与向瓯率领的士兵们共同御敌。
天空之中，食人肉的秃鹫在不断盘旋，等待稍后的一顿饱餐。
也许在它的眼里，这群蚂蚁大小的黑点互相厮杀，是一件很困惑不解的事情。
当然，更可能的是它什么都没有想。
战斗持续两个时辰之久，烈日驱散了乌云，但没有缓解任何一方的压力，反而在压榨着人们经历。
游宾白甩出狼牙锤，一下又一下砸在了太息士兵的身上，他握着铁腕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根本不敢去想身为凡人的普通士兵，如今又有多想放下武器。可是当他看向这城墙之上，却无人放下武器，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血红色，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似乎是寸土不让。
太息军右翼的精锐之士也开始向城墙重来，前仆后继竟然形成了一个人梯，不远处的大炮继续狂轰滥炸，将城墙上的士兵一视同仁送下黄泉。
戚履冰仍坐在白水峡谷的孤松上，皱着眉头看向毂宁城。
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
它停在这里好久，没有任何增长的趋势。
难道是他对任务理解错了，这毂宁城实际上是必须守下来才算完成的可是这任务分明只是协助守城而已。
戚履冰将目光移到视野的右上方，再次打开了荣誉任务的界面确认。
“荣誉任务协助太宁国坚守国都。”
“进度百分之九十。”
“描述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毂宁城一定会破，但本系统的存在就代表着转机。改变历史是不是很令人激动，瞧瞧下面的奖励是不是很令人心动这些就足够打动你了，就像你想要飞升，也只有本系统能给你一样。我自私无情的真人啊，完成这个任务，以风灵月影宗的名义，让九州为你颤抖”
“奖励一百万荣誉值。”
虽然描述依旧很误导，但确实没有哪里写明了一定要守下毂宁城，这个任务只是协助太宁国坚守国都。
等等，以风灵月影宗的名义，让九州为你颤抖。
戚履冰走下了孤松，拿出识海中的一叶轻舟，乘舟御空向毂宁城而去。
悬崖上的太宁修士看见他离开，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跟在他身后离开这里，而是依旧盘膝太息修士僵持。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毂宁城的城墙，狼牙锤甩动得越发缓慢，流箭从铁链的缝隙中穿过，击中了被游宾白护持在身边的向瓯。附近的向家家丁见到主人受伤倒下，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剑向他跑来。
向瓯身上的血不断从胸口涌出，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很快就因为失血晕厥过去。
向瓯身边的亲随道“我们送主人去白水峡谷找仙师医治。”
说完他和其他家丁抬着向瓯往城内走。
河谷的城门缓缓打开，抬着向瓯的几个家丁就向外走，而在他们的身后却是跟了一群人。
这群人本来只是来护送自家主人的，可是当他们看见城门打开的那刻，却突然没有了继续战斗的力量，只要走出这道门，他们就能继续活下去，何必为一座城而死呢
随向瓯而来的家丁大批向打开的城门冲去，裹挟着本来就生长在毂宁城的金吾卫。
宁远日携亲卫向后策马飞奔，试图拦截这些逃兵，只留容问蕊在城墙之上。她丢掉刃边已经砍得残缺的佩剑，又地上的太息军尸身上，捡起一把还算锋利的长剑，再次砍向爬上来的太息军士兵。
然而太息的士兵却越来越多，像是他们已经察觉到城墙上的守军不足一样，拼命往上冲。
拿着太息黑龙旗的士兵在同伴的掩护下登上城墙，将这面威风凛凛的旗帜插在鼓楼上。城下的太息军看到这面旗，更是争先恐后，生怕晚上一步，错失了军功和美酒。而杀敌的太宁军瞥见这面旗，手中的刀剑没拿不稳了，他们要输了吗败势如山倒。
容问蕊见此咬牙向鼓楼走去，守在鼓楼的太息军足有十余个，而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
最终，剑从她手中脱落，而太息黑龙旗也倒了下去。
可是这面旗倒了，另一面旗又竖起在城墙上，旗手不断爬上城墙，她的目光最终仍然停留在飘扬着黑龙旗的天空上。丢下刀剑的太宁士兵都路过她的尸身，向河谷的城门逃去。
河谷城门前的宁远日，则带着亲卫逆行向城墙而来。
就算是死，他也要在毂宁城墙上死。
戚履冰从一叶轻舟走下，拿出自己平日吊嗓子的功力，默默运行大道歌心法，站在城墙上，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风灵月影宗”
这个嗓门，确实足以惊动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