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隐入云层里, 光线暗淡下来,偌大天幕上只剩下几颗寥小微弱的星星,孤孤零零的。
院里热闹散场了, 喧闹重归寂静, 红木椅被收回,高大香樟树下,搭了把藤椅,涂珍安静地坐着。
夜里风凉,丝丝入骨, 冻得人清醒, 涂珍捧了本书, 照着微弱的灯光在读。
月亮在云层里移了几个方位,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奉清从爷爷的书房内出来,站在二楼窗户边看见楼下的妈妈, 忙拿了件披肩跑出去。
“妈, 你怎么在这里”奉清弯腰把披肩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肩上传来一丝温暖, 涂珍怔了一下,握住了女儿的手, “我等你爸呢。”
台灯微弱的光照着进院的铁门, 守卫也已经回家了。
看了眼时间, 十点半了。
“爸这么晚去哪了妈,你先回屋吧, 这里这么冷, 着凉了怎么办。”她弯腰去扶她。
涂珍握着她的手摇摇头, 笑笑“哪有那么娇气啊,这点风,你妈还是吹得了, 我再等等启航,你先回去啊,乖。”
秀眉轻拧,奉清掏出手机“我给爸打个电话,他怎么一声都不吭就走了。”
“可能是公司有些事吧,清清你别管了,你爸以前和我上学那会还经常等我呢,晚上十点下晚自习,他呀穿一件毛衣外套,在教学楼下操场等我,就为给我带一杯热可乐呢,他等过我那么久,我这有什么不能等他的。”涂珍想起往事,微笑着回。
手机通话界面拨过去,对面显示电话已关机。
奉清捂了捂母亲冰冷的手,“妈,你回家等着不一样吗,在这受冻,心疼的是我。”
母亲也倔,执意道“你爸手机又没电,回来没灯,天又黑,我怕他看不见,我就在这里等。”
奉清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我去找池律。”
说着转身便往房间里去了。
涂珍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手指捻着书的扉页,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大晚上的,能去哪里呢。
没过一会,院里燃起了灯光,四盏大灯都亮了起来,奉清挽着池律的手从正门出来。
“妈,我和池律去找,您回屋等。”
池律站在她身边,一件黑色大衣,灰色高领毛衣,他低头给她围围巾。
见母亲还没走,奉清又喊了声“妈,您回去,我和池律开车去找。”
涂珍无奈,只得起身,抱着书本和台灯回屋了,站在门口,看着院内的灯光还不忘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啊。”
奉清“好。”
手被池律揣进口袋里,温暖干燥,她踩着他的影子和他一起往门外走。
警卫见他们出来,也从值班房里出来了,要了证件就放行了。
走到停车的地方,发现那辆黑色大g被人开走了。
“回去借车”奉清叹了口气。
又来来回回一通折腾,借了唐砚的车,他也硬跟着来了,说在家无聊。
奉清拿他没办法,任他去了。
一辆蓝色的兰博基尼,在黑夜的南泽城内穿梭,车身照着路灯的灯光反射出流光。
池律单手搭着方向盘,腕骨凸出,手指骨节修长。开着导航,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南泽城内转来转去。
“表妹夫,你认不认路啊”唐砚一手搭着车窗,看见外面同一个路灯已经来来回回三次了。
长眉微皱,松了离合,池律直接把车停到了靠边的街道车位里。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导航,点开编辑模式,动手开始画线路图。
五分钟后。唐砚憋不住,凑上前来,看了眼他的导航,密密麻麻的线路图,直接晕了“干嘛呢,这是要把南泽每一个地方都跑遍吗”
灯火稀稀落落,街道安静如水,他们的声音在这路上清晰可闻。
奉清也探头去看了下,非常完整的一条路线图,囊括南泽每一个景点与酒店甚至公交站台与机场也包括在里面,预估了下,八十几千米的路程。
她都惊了,而池律只是淡淡地放下了导航,低声说了句“好了。”
“不会再迷路了,表哥,”他顿了下,慢悠悠道“记得看路。”
奉清
有事吗,这在较什么劲啊,今晚要真把这路走一遍,他们都别睡觉了。
唐砚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过了会,闲不下来,又开始哼哼唧唧问“表妹,他对你好不好啊,给哥哥说啊。”
池律冷声纠正他“是表哥。”
“不好我去揍他。”唐砚选择性忽略,“哥也毕竟只有一个你这么优秀的妹妹,不能委屈自己啊。”
“表的。”眼尾上挑,泪痣轻轻移了下,他用特别欠揍的那种口吻说“你就别操心了。”
“噗嗤。”奉清没忍住,笑出声来,看着这两幼稚鬼,无奈得很“找不找人了,我爸要是今晚没找到,都怪你们啊。”
“清清,你别担心,舅舅他在南泽好歹生活这么多年了,迷路肯定不至于,他估计有事转转”
“刺啦”一声急促尖锐的轮胎擦地声音传来。
猛地一个急刹车。
惊魂未定,由着惯性,往前趔趄,肩膀被勒了一下,双手抓紧了安全带,心跳得很急促,奉清抬头看着前方的车。
池律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怕。
唐砚没系安全带,一个没注意,直接额头撞上了前车后座,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谁啊,这么没功德,乱串车道”
他一手揉着额角,抬头往前看,却看见车门开了,奉清和池律都往外跑。
有点摸不着头脑,唐砚静静地看着他们。
车外,路灯下,黑色大g停靠在路边很显眼,与他们那辆蓝色兰博基尼差五厘米就要撞上了。
奉清踩着那双白色运动鞋,走到大g主座旁去敲了敲玻璃,“爸您这么晚出来干什么的呀”
她弯腰,黑发滑过玻璃,在灯光下瘦致美丽。
车窗下降,奉启航露出侧脸,面色很严肃,紧抿着唇,也没回应。
车内没开灯光,昏暗得很,在这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奉清隐隐约约看见副驾驶座坐了个人,看不清楚脸。
“爸你怎么了,说话啊”奉清急得不行。
大g车门被打开,奉启航走出来,身后还带了个人。
个子高高的,身影很清瘦,逆着光,是个男生,她爸牵着他的手。
后退了几步,他们走到路灯下。
奉清借着灯光看清了他身后男生的长相,疑问着开口“宋离”
“清清。”奉启航轻声叫她,沉顿片刻,他说“叫弟弟。”
“什么”奉清问。
奉启航声音很哑,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你弟弟,以后他叫奉离。”
轰的一声,声音在脑袋里炸开,空白了一瞬,奉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离。
男生穿着一件破旧的旧毛衣,抵御不了寒冷,冻得唇色发白,他还穿着那双运动鞋,鞋尖已经脱胶了,皮面上还多了几个小洞,泥土沾在上面,破落又寒酸。
他今天辗转五次公交,从南屿到南泽,花光了身上的钱,最后徒步在寒冷的夜里走了三个小时,在众人欢笑乐道的时候,他在走路,不停歇,为了母亲他不能停,因为贫穷压得他快喘不过来气了。
走了那么久,在彻彻底底迷路之后,他鼓起勇气,借了路人电话,向这个二十多年来没有见过一面的爸爸打了第一个电话。
他很平静,也很冷静,只是说“我妈让我来找你。”
他不敢看奉清的眼睛,手指攥紧,落魄得像无家可归的人。
心底像被人拿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奉清退后两步,眼眶泛红,渐渐湿润起来,肩膀克制不住地抖动,她声音很冷,说得也很绝情“你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
“我不会承认的。”她不停地往后退,眼神痛苦而挣扎。
池律及时扶住了他。唐砚趴在窗口看得惊讶地张大了嘴。
然后他看见她表妹,穿着运动鞋和裙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街口跑了。
而奉启航的手,松开又紧握,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对不起。”宋离垂着头,自卑怯懦,高高的个子被生活压弯了背脊。
他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小青”就是他的“姐姐”。
他生下来至今,所拥有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而他连知情的权力似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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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凉如水,照着地上的行人,奉清跑了很久,池律一直在追她,体力不敌,她落后了,池律站在她身旁,低着头,心疼地看她。
那一瞬间,突然就绷不住了,眼泪自己掉下来了,奉清死咬着牙齿,不说一句话。
而池律,直接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
他们的心跳都很快,炙热滚烫,快要跳出胸腔。
奉清趴在他的肩上,眼泪滚落湿了他黑色大衣。
而池律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大手一遍一遍地抚摸她柔软地发顶,他怀抱着自己的珍宝,生怕她伤心难过。
无声的拥抱,在这静谧的夜里持续了快十分钟。
直至夜空被焰火划破,砰砰声不绝如耳,身后焰火绽开,满天星子散落。
池律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带着她往外走,往安静地地方走。
低哑又坚定地说
“你还有我。”
就算被全世界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