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拂过空荡的街, 吹起她额角的刘海,在黑夜里,光影晦暗, 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而他们在同一座城市, 只隔了电话,却无论如何再也看不穿彼此。
奉清一手手指扣着老人机的背面,垂着眼睫,沉默无声,她在等他回答, 等他再挣扎回应, 哪怕是说一句欺骗她的话, 说他爱她。
滋滋电流声成了这静谧夜里唯一的声音。
过了好久,奉清才听见池律的声音。
他微蹙着眉,低低咳嗽了声, “清儿, 我今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我为你感到骄傲,你做到我没有做到的事。但请你告诉我, 你现在在哪好吗我很担心你。”他说得如此诚恳, 奉清甚至能想象出他温柔说这话的模样了。
可不过是温柔假面, 他一直在骗他。
“你到底想怎样,池律”奉清再也忍不住, 几乎是崩溃着吼出这句话的。
她已经很难受了, 为什么他还不能坦白呢, 还要用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让她沉溺。
“我没在的这些天,南屿发生了什么你不清楚吗”她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往下掉, “还是你夙愿达成,要我恭喜你祝贺你啊”
“我走的时候,你告诉我让我把一切交给你,我信了,也败了。”闭着眼睛,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你知道姚霜霜和我说的时候,我有多不相信吗,我觉得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我,但你不会。”
“池律,你说说,我是不是多天真多可笑啊”手指抓着那个小小的老人机,指尖都在不停的颤抖。
池律一手握着搪瓷杯,指节捏紧杯口,手指因微微用力而泛白,他如此理智克制,低低开口“白马口花园,我们的新家,家里已经录好了你的指纹,回来住。”
“不要去看望你爸爸,我会慢慢和你解释的。”他的声音似乎很疲惫,带着倦怠。
深闭眼睫,奉清靠坐在地上,一手抓着肮脏的沙石,在手心不停摩挲,把手指磨破了皮,鲜血流出,生理上的疼抵消了一部分心理上的疼,她悲哀笑笑,“你认为现在,我们还有家吗”
指骨用力,搪瓷杯里的水泛起了波纹,池律心底好像空了一块,拧着眉,沉默得不发一言。
奉清一手抓着头发,绝望开口“解释什么解释你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然后青云直上,成功一展宏图是吗”
“池律,我想过很多种结果,可从没想到过这种。”咬破了唇角,尝到了血的味道,混着眼泪,极腥极涩。
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原来,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摁掉挂断键,一把把手机扔到了地上。一手垂着,狼狈地坐在地上,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月光无私慷慨,照亮每一个肮脏的角落。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连月亮都不敢再看。
就那样在那个晦暗漆黑的街口,她坐到了凌晨。她有夜盲症,在夜里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追小偷,跌跌撞撞地跌倒,在黑暗里和欺骗自己的人说话,她已经快做到极限了,真的很累很累了。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落下来的时候,奉清抱着身子缓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冷得发抖,浑身都冷透了。
晨光落在她漆黑的额发间,亲吻她的鼻尖,带来一点微弱的温度。奉清捡起地上的老人机,挣扎着站起身,忍着饥饿和头晕,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一条街走到尾,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摊贩有序地摆着摊,叫卖声一声一声,嘹亮而悠远。
街尾有颗高大的老槐树,枝叶密茂,枝盖如倾,将晨光分散开来,树下是一片阴凉,偶有鸟声啼叫,蝉鸣不歇,夏天在树缝间疯狂生长。
树下摆满了小食摊贩,有卖油炸糍粑的,有卖年糕的,有卖肉松饭团,有卖桂花绿豆糕的,种式繁多,应有尽有。
香气迎着风吹过来,奉清一手紧紧捏着老人机,咬着唇角不自觉就走到其中一个摊贩面前。
看着油锅里翻煎的糍粑,炸出了金黄的色泽,油在冒泡,糍粑也在冒泡,诱人极了。
奉清饿了快一天,昨晚太难过了没怎么想到饿,现在才感觉胃里空荡荡的,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
摊主是位老奶奶,一头半白的银发,面色慈祥,一手掌着勺翻炒糍粑,还十分有精神气。她看见这姑娘在这站着看了许久,便好心问“姑娘诶,要不要来买块糍粑当早饭吃哩。”
奉清垂眸,看看自己的手里,空空如也,她身上没有钱了。
摇摇头,她礼貌地回“不用了,谢谢奶奶。”
欲转身走到一边去,她刚侧过身就被那位奶奶叫住了。
“姑娘”
奶奶停下了炸糍粑,用一封包装纸,夹了三个糍粑进去,她拿着那糍粑走过来,塞到奉清手里,笑得和蔼“好孩子,不能挨饿啊,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没带钱才说不要的,呐,我这个送给你吃,不要钱。”
“就当是姑娘你合我眼缘,别和奶奶我客气。”老奶奶含笑望着她,眼珠浑浊透着一点钝,温柔而慈悲。
奉清错愕地看着她,手心一阵温柔,蓦的鼻尖泛酸,心底涌现一丝暖意,她握紧那封糍粑,过了好久,张了张唇,说出一声“谢谢奶奶。”
如果她奶奶还在,应该也会是这样温柔的吧。
“诶,好孩子”老奶奶应了声,又回到摊位前去煎糍粑了。还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对她说“趁热快吃咧孩子,我在里面加了红糖,拌着吃,可甜可香哩。”
奉清点点头,走到路侧面去,低头用牙签插着安静的吃。
红糖糍粑香甜软糯,触到舌尖便化开来,很好吃很好吃。她以前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现在是第一次,陌生人的善意,原来这世间也会有美好。
站在阳光下,她吃完了那袋红糖糍粑,胃因饱腹而变得暖实起来,她走到老奶奶的摊位前,再次说了谢谢。
歪头,她取下来自己的一只耳钉,耳钉上有一颗小小的白珍珠,她递给奶奶,微笑着说“奶奶谢谢您,这个您收下吧。”
老奶奶探头看了下,连忙摆手说不要。
奉清违了她的意愿,放下那颗耳钉转身便离开。
不知走到了哪里,七拐八拐的街区,高大的树木,绿荫蔽日,清澈而悠远的夏天。都是她以前没有来过的地方。
奉清找人问了路,思绪上理清了,她要把这一切都弄清楚。
沿着问路人指的路走,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走到市公安局门口。
排队走程序,做完一系列事又花了半小时,想去探监奉启航,却被告知他没在这里,已经被送到市监狱中心了。
心底一阵拗痛,奉清忍着,请求他们能让她看看卷宗吗。
接待警员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惊讶,这姑娘长得万里挑一的一张脸,可怎么看上去像营养不良被人虐待,脸色苍白得很。
“你是生病了吗”接待警员叶飞问她。
奉清摇摇头,“我没有。”手指捏着衣角,她继续道“我想看一下奉启航案的卷宗和案件记录,这些应该都是对民众开放的吧。”
叶飞看了眼她的工装制服,有点惊讶,“你是x科院的人”
“民众开放信息可以查看,你等会到机房去登个记,上电脑连公共网查就行。”话锋一转,他继续道“不过卷宗不行,得涉案人员,或者负责人员才能查。”
被浇了凉水,奉清语气也变得失落下来,只简单的回了一句“谢谢。”
她转身往门外走。
“等等。”叶飞叫住她,“你要不拿包感冒药回去吃。”
奉清转身,勉强地笑了笑“不用了,谢谢你警察同志。”
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姑娘。”淡淡一声,叶飞再次叫她,忍不住问“什么事那么重要,非要看啊。”
奉清低头,抿了抿唇角,她拿出身份证把自己名字那一面给他看了,平静道“我是奉清。”
叶飞明显震惊了下。
前些天这起案子闹得挺大的,整个南屿都在翘首观望。非法走私,非法采矿,以及非法集资,还有恶意竞争地皮,排放污染物超标,都是南屿的龙头企业奉氏做出来的。
公众舆论都爆炸了,那几天警局接的投诉信比以往一年都多。
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是那个奸商的女儿。他女儿怎么一副不经世故的模样,还是国家公职人员,以前有听说过,是在航天所工作。
长指点了点眉心,他有点为难“这起案子挺复杂的。”
“不过你多少应该听说了点吧,天驰总裁大义灭亲检举了奉氏。”他观察她的表情,继续开口“民众对天驰的认可度现在很高了,而天驰现在估摸着市值应该跃到南屿第一了吧,那个总裁是叫池律对吧,杀伐果断,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啊。”
“你不要和我提他好不好。”奉清声音里带着痛苦,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就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关心池律,我不关心他有多么的功成名就,有多么的受人拥护,有多么的得民心,我不关心,我不在乎”她声音里带了绝望,最后似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
叶飞玩弄着手心的钥匙扣,观察她面部表情的痛苦,似乎是觉得有趣,他插上一刀
“可是你们在法律上是合法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