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遥只觉得此刻晕晕乎乎, 天旋地转,仿佛喝了几缸酒醉倒之后方才清醒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冗长的大梦,甫一醒来, 就被几个官府的官爷铐了去。一同铐走的,还有白藏之和姚镜流。
这孙大公子来头不小, 乃是广陵城内最大的钱庄御陵钱庄的大公子, 亦是孙府长孙。如今孙大公子当场死在水云间内, 孙家自是不肯罢休,连夜阖府赶到官府要说法。
官府之外围遍了城内百姓, 孙公子尸首已被抬至府外, 其下属要么被打的鼻青脸肿, 要么被打的筋骨断裂, 没有一个能来堂上作证, 基本都在医馆里横着。
白藏之与姚镜流二人并排跪于堂下,二人低着头, 谁都不看对方。
“姚镜流那孙公子正面朝下倒在刀子上一刀毙命是不是你蓄意杀人”惊堂木啪地一拍,那府尹怒道。
“不是”姚镜流颤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是他寻衅滋事草民所做一切皆为正当反抗若是我蓄意杀人, 该是去他家里杀他才对他又怎么会出现在我水云间里”
那府尹被噎的愣了一愣。孙公子的父母一见情势不好, 赶紧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休听他胡说八道大人这妖人明明就是身怀奇技只怕在那妓馆里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勾当不然怎能一口气打倒我府上数十个家丁”
那孙公子家父母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然而对方银子已经付到位了, 临审前那孙府就已经将态度交待的彻底务必将杀了他们宝贝儿子的凶手判个五马分尸凌迟炮烙之罪。
府尹收了钱, 倒也真是办事, 立时便岔开话头道“对那十来个家丁可是你打的”
“我怎能有那本事”姚镜流颤声道“是白藏之打的。”
“白藏之”府尹转向一旁被押的白藏之道“此案和你有何关联为何那死去的孙绍德胸口插的是你的佩刀”
“我”白藏之皱了皱眉头“那刀是姚镜流自卫之时的”
“官家您听见了么这个允卿门的夜叉精还是共犯”那孙府老爷颤声道“还与他们磨叽个什么现下就该行刑”
“笑话这堂究竟是你来审还是府尹来审”白藏之冷哼。
“好了好了”
惊堂木猛地往桌上一拍。
“白藏之你可是这姚镜流的共犯从实招来若不是共犯,你去水云间是去做什么”
白藏之低下了头,他目光微颤,看向一旁站着的季天端。
可就在白藏之看向季天端的那一刹那,白藏之, 亦或是澹台莲,突然间便发现了异样。
季天端就立在那里,可面色却苍白的吓人,他微微颤着身子,紧紧抿着嘴,豆大的汗珠一滴滴顺着额角往下淌
“说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去找这百花公子季天端了”
一瞬间,堂上其他人的眼神便都变得暧昧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季天端,可那厢季天端却紧抿着嘴唇,死死握着拳头,似是在控制着什么一般。
“既然如此,你该是看见了全程说你都看见了什么这孙公子究竟是如何死的又是何人所杀”
场上一时岑寂。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集中在了季天端身上。姚镜流、府尹、状师、孙公子的父母、还有围观的百姓。
以及白藏之。
和季天端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的,陪伴着他的白藏之。
可那季天端却一言不发,他只紧抿唇角,似是在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一般。
“季天端本官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了不成”
“季天端”
“再不说话便给这堂上的二人用刑了”
府尹喝道。
季天端依旧不言语。
“来人上夹棍”那府尹知道季天端是季疏月的儿子,他身后乃是广陵允卿门,不敢轻举妄动,便先准备审问这两个没有根基的。
“我都看见了我说。”沉默了许久后,季天端轻声说道,那声音无力的很,像是秋风里的一片落叶,不知为何,白藏之听了这声音便觉得心里很疼。
他莫名地,心口的肉便痛的厉害。
然而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声音全部归于岑寂,那一瞬间白藏之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孙公子,是阿藏杀的。”
吐字清晰,语句分明,没有任何歧义。
一切便仿佛凝固住了一般,白藏之在那一瞬间,就静静地看着季天端。
他的面容是那样冷峻,曾经温润如春的眼角如今带着难以言说的锋利
这个人,好像不是他的小公子。
白藏之以为,季天端之所以这样说,该是看错了或是怎样。毕竟水云间里灯光昏暗,或是季天端在他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迷糊了也说不准
总之一定是有误会便是了。
天端他不会那样做的,他对他那样温柔,他那样美好白藏之坚信着。
他守护了十来年的小公子,他倾注所有心里深爱的小孩儿,是不会抛弃他的。
“天端”
白藏之想唤他一声,却发现声音自喉咙里发出之后,全都是气声。
他自己在颤抖。
“怎么回事讲”
府尹立时喝道。
事态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就在季天端一句话之后翻了
天平忽然倾斜,所有疑问的目光和暧昧的审视都落在白藏之身上。
“我昨日去水云间夜会姚公子,之后累了便歇息了。再醒来的时候,门外便有响动,我开门一看,便看见白藏之他举着自己的刀,而那孙公子,刚好便落在他的刀上”
“天端”
白藏之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他勉强使出了些力气,可声音里依旧是不可置信的颤抖。
“那为何楼下的人说是姚镜流所杀”府尹问道。
“水云间梁上垂着纱幔,又点着绛纱灯,当时楼上晃成一团,也看不真切,二楼的小厮全跑到了一楼,孙公子的家丁也被打的意识不清,当时二楼就只有在下还”
“天端”
这一声,白藏之喊的撕心裂肺。
白藏之目眦欲裂,神色绝望至极,眼球里的红血丝几乎要被瞪出来。
“那孙公子的确是上门寻衅滋事,藏之他持刀伤人也不过是想赶走家丁护下姚公子罢了这一切”
季天端没有说完,白藏之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旁衙役想要上前将他按下去,可是却被他一把推开挡掉
他就像是只被捕入牢中的野兽,眉眼里全是濒死挣扎的绝望。
“天端”
他一把抱住季天端,白藏之身型高大,那季天端的个头只到他胸口,任谁都以为,白藏之这样扑过去,是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撕了季天端。
可他没有。
他只是极尽温柔地抱住季天端,颤声道“天端,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明明是姚镜流他抽出了我的佩刀之后捅进那孙公子心口的你离的那样近,不可能没有看见”
“你再说一次。”
季天端垂下了睫羽。
“多少次都是一样。”季天端用只有白藏之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白藏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
两旁府吏上前,再一次将白藏之拉开。
“白藏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否”惊堂木一拍,那高高在上的府尹道。
“不认。”
白藏之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来,之后眼睛就被迷蒙的雾气尽数遮蔽。
“我不认”
男人嗫嚅着,却是斩钉截铁地吐出几个字。
那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那一瞬间,季天端似是稍稍回了些头,他看见泪水自白藏之完好的那一半脸上大颗大颗地滑落,直到泪流满面。
那也是季天端第一次见到白藏之哭。
之前刚来允卿门时,有师姐打趣白藏之是个木头人。既不哭也不笑,没有讨厌或是喜欢,就整日端着张冰凌子般的脸。纵白藏之经历过那样多的鄙夷和苦难,可他都从未哭过。
可此时的白藏之却泪如雨下。他哭的没有声息,可表情却是那样撕心裂肺,仿佛世上最悲哀的哑剧。
这一定不是季天端为了保全姚镜流而选择牺牲自己。直到这会子,白藏之还依旧坚信着。
许是那半张裹脸的白布叫眼泪噙湿了,那挂在耳后的布松松垮垮掉落下来。白藏之再抬起头,便露出那半张像厉鬼一样可怕丑陋的、被毁去的容颜。
登时,府衙内外一片惊叹,旋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厌恶和鄙薄。
“我的天,这果真是像个夜叉”
“看那半边脸像鬼一样”
“瞧一眼都觉得折寿,怪不得打死那么多人呢”
白藏之咬牙,他伸了伸手,想把那半张掉在地上的纱布捡起来。可他根本够不到,整个胳膊早已被铁索牢牢铐死。就在那一瞬间,这种被践踏的滋味居然不难过,甚至说是毫无知觉。
可能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听到那句“是阿藏杀的”时,就已经停止跳动了。
“白藏之你是不认罪么”
“那就行刑取夹棍烙铁来今日非将这贼子打到招了为止”
堂上的一切咿咿呀呀的,行刑之人闹哄哄的,围观的百姓啧啧评论或是哂笑,这些杂乱的、破碎的声音一点一点从空间里抽离出去。
季天端立在门口,背对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他有些奇怪地努力仰着头,那天太阳却好,肆无忌惮的阳光照的他眼前虹膜一片泛白。
白藏之静静看着门口的季天端,就在那些府衙把他手指放进炉辊里时,他都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这一切,仿佛自己的死活和他毫无关联。
整整用了三轮刑,白藏之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殷红色的血液就像小溪一样,顺着白藏之的手指汩汩流淌下来。
“天端,我和你说啊”白藏之看着始终背对着他的,如同老树之根一般的季天端轻声道“这种刑于我而言,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莫说是三轮就是十轮二十轮,我若想扛,可以一声不吭地扛到死。”
“大胆你敢藐视”那府尹一听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可白藏之似是全都没听见一样,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天端,你要我认么”
“你若想要我认,我就认了”
白藏之微微一笑,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自支离破碎的侧脸滑落下来。
“我喜欢你,无论是怎样的事,只要你想要,我都会替你做到。”
“天端,我喜欢你。”
最后那一声,温柔却又卑微至极。
白藏之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企盼着他能说些什么或是应允一声,可季天端就那样背对着他,迈动步子,默然地离开了。
“我的天呢方还觉得这叫白藏之的是个汉子没想到还喜好龙阳”
“那百花公子是不知道自己的侍从还觊觎他么”
“这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忘恩负义”
“”
衙上,府尹高声宣判结果,认罪的状子递到白藏之面前,根本不需要印泥,只就着鲜血便按下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天端”
突然,那仿佛已然濒死的白藏之大喝道
“你看看我你回过头看看我”
“你回头啊”
然而季天端没有回头看他。
他就那样径直离开,纤长的影子拉的很远,直至消失在了白藏之的视野里。
这场堪称闹剧的堂审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季天端壳子里的曲遥早就被这堪称突如其来的的变故惊傻了几乎在堂审开始的那一刻,便一直试图反抗这具身体的意志。
而且这具身体的意志过于强大,无论曲遥如何反抗都没能阻止他况且曲遥根本不能违逆生魂驻这一切就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之事。
曲遥暗气,他无法理解为何季天端突然这般毫无预兆地做出一系列冷血薄情之事来居然为了保住姚镜流竟生生颠倒黑白将白藏之卖了出去白藏之与他一同长大,同生共死就算季天端喜爱姚镜流,也不能睁眼睛说瞎话,做出这种不是人的事儿啊况且白藏之壳子里的可是澹台莲,若是出了这个生魂驻,澹台莲不得借着这个由头找个借口给曲遥炖了么
然而在白藏之受刑之时,那季天端的心口却又痛的如同万箭穿心一般。曲遥无法理解,既然季天端如此心疼白藏之,那他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来
曲遥咬牙。
季天端他究竟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地方改了,不是姚镜流拿佩刀杀的孙公子,是他拔出了白藏之的佩刀把孙公子给杀了:3」
啊啊啊年尾了耽误好多事这两周都没咋更,我要努力啦感谢在20201221 16:28:0920201231 13: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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