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草场上, 有身着玄青色长衫的男子手执着筛药的竹篓,背对着青年。
“回去吧,你不该在这里, 还有许多人等你解救。”男子背对着他轻声说。
“可我想和你在这里,就待一会儿。”
青年小声说。
“回去吧我始终都没有离开过。”背对着青年的男子握住药篓的边缘轻声说。
“我不信。”那青年跟在他身后, 垂着眼睑小声说。
背着药篓的绝世医者转过身, 风将他的他伸出手指, 轻触在青年的眉骨最末,随着浓墨一样的剑眉慢慢抚摸下去。
“在这里。”
青年愣了愣, 突然, 一阵剜心蚀骨般的疼痛从眉骨处袭来
“曲遥曲遥”
曲遥大喝一声。
迷蒙之中, 有人唤他, 是宫展眉。
“这血怎么还是止不住”宫展眉死死按住曲遥眉心的伤口, 她已经喂曲遥服下了长白九花玉露丸,然而曲遥还是昏迷着。
曲遥已经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宫展眉一刻不敢耽搁, 直接带着澹台莲与曲遥已经飞往了大舜之都。若是等到师悯慈那厢元气恢复, 便一切都赶不及了。
曲遥剑一般的眉毛皱成一团, 宫展眉一手死死按着曲遥的伤口, 一手拿着帕子给曲遥擦拭伤口, 可鲜血正从宫展眉的指头缝里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彼时澹台莲服下丹药, 已经恢复了意识。此刻他们三人正在宫展眉的坐骑神兽赤羽金乌之上。金乌一路向南,正飞向大舜国都,师却尘所在之地。
因背负着伤患之故,金乌不敢非得太过迅速,可宫展眉依旧不敢片刻喘息, 她架起结界,淡紫色的结界遮在曲遥身前,为他挡风。
“玉清尊者何如了”宫展眉直视着澹台莲道。
“我无妨,长白宗的仙丹果乃灵药,多谢宗主了。”
澹台莲脸色几近苍白,几近透明。澹台莲本就身负反噬之苦,身子便如同风灯一般残破。又受如此重创,若不是其意志力极度顽强,此刻早该和曲遥一样不省人事了。
宫展眉深知,以澹台莲如今情况还在四处乱晃就是自杀可奈何时局紧迫,不给人片刻喘息,若不是情况紧急,宫展眉断然不能默许澹台莲一同赶路。
澹台莲默默看着曲遥手中握着的那把齐眉匕首,愣怔地发着呆。
“时时元”
曲遥口中溢出一两句。
澹台莲听见那个名字时浑身一滞,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想要躲避什么一般,错开眼睛不去看曲遥。
宫展眉猛地将帕子塞进曲遥嘴里,然后猛地将他的下颌骨往上一推直将曲遥的呼唤都变成了“嗷嗷呜呜”宫展眉心说你小子的师叔此刻早就身心俱疲要挺不下去了,你还得给他补几刀,你想让他现在直接跳下去自尽摔死么
“我有一言,虽知不当问,却也务必想说。尊者的反噬究竟是缘何至此那师悯慈所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宫展眉颦眉岔开话题道。
澹台莲一滞,哑着嗓子轻声道“我不知道。”
“那青溟神木呢天池边的青溟神木,当时难道只告诉了你要去允卿门寻七味长乐花就没说些别的”宫展眉颦眉缓缓道“青溟神木,可是不亚于昊天神镜的存在。然而昊天镜已能化成人形,且有意识,他也许会对你隐瞒什么。可青溟神木还未化形,可以将所有因果的相关影像直接透射入神识。尊者难道就没有看见什么吗”
宫展眉抿了抿唇“尊者,我窃以为如今我们已肝胆相照,宫展眉的一切都未曾隐瞒过。事到如今,尊者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确实看见了一些东西,可都只是我的私事罢了。”澹台莲垂下睫毛,白色的龙华衿轻纱在他颈间飞舞,像是折断的羽翼一般。
“前世孽债,违逆天道。”
澹台莲轻声道。
“我在青溟幻境之中,看见了仙宗大宗主谢景奕。”
澹台莲咬了咬牙“只是谢景奕不似平常,幻境之中的谢景奕龌龊狰狞至极”
澹台莲默了默。
“他怎么了”宫展眉追问。
“他要非礼于我。”
澹台莲轻声说。
宫展眉浑身一个震悚,吓得差点把还在昏迷的曲遥从大鸟身上丟下去。
“更诡异的是,这一幕和师悯慈未说完的那几句残言断章并没有出入。”澹台莲轻声道。
宫展眉勉强压下震惊“谢景奕那人的确猥琐低劣,更是投靠了师悯慈可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又为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一切都是零零星星的片段,但那之后,我便看见了曲遥和震海柱。”澹台莲闭上眼睛,轻轻摇头,苍白而俊秀至极的脸上是无尽的迷惘。
“震海柱的样子,是我从没见过的模样,那柱身上的纹路和浮屠仿佛都活了一般,不停地颤动变幻而我又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澹台莲微微颤了颤。
“说来也怪,这梦我本已经做了无数次了,却又在青溟神木的幻境里原原本本地看了一遍我看见曲遥被绑在东海的震海柱上,被铅水活活浇了人柱我想救他,可无论怎样呼喊咆哮,我却只能看见曲遥极度痛苦地没入震海柱里我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曲遥没进滚烫的铅水里,死在震海柱上。”
“那场面就这样不停地在梦里重复,一遍又一遍。”
寥寥几句话里,是无尽的悲怮与无力。
“那后来呢”宫展眉轻声问。
“后来么后来”
澹台莲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是如同古潭一般的深沉。
“呸呸这什么东西”
宫展眉一惊,转头看向曲遥,但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正往外吐着帕子。
“曲遥”澹台莲猛地支起身子,迫切地欺身上去,探查曲遥情况,却是在看见曲遥眉骨间那道伤疤时,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眉骨这处,是必要留疤了。”
宫展眉叹息一声,看着曲遥眉间那道深刻可见骨的疤说道。
曲遥默了默,摸向怀中的匕首,沉吟了良久。
“无所谓,留便留了。”
曲遥呆愣愣地看着前方,轻声道。
“时大夫的衣冠冢,已经立好了,你若想要祭拜,等击杀师悯慈后,随时都可回去。”澹台莲轻声道。
曲遥听罢,怔怔地看向前方,握着怀中匕首的刀柄,良久无话。
“你就不问问你师叔怎么样了”一片长久的岑寂之后,宫展眉咬牙率先在曲遥腰间拧了一把,满脸哀你不幸,哀你不争,直把曲遥疼得差点掉下去。
“啊,师叔你”
“我无妨。”澹台莲只回了三个字,便直接侧过身子,不再言语。
曲遥听罢,默默缩了回去,团成一团不再言语。宫展眉立在二人中间,只觉得自己就像一面屏风,无比尴尬。
“无论怎样,逝者已逝,还请二位振作。”良久之后,宫展眉沉声郑重道“师悯慈绝不会善罢甘休,殒生玉已被他夺走,况且宁静舟如今还在师悯慈手中,仙门各派精锐也尽数困在其爪牙之下。如若我们不尽快找到师悯慈的师父师却尘,打探出击溃师悯慈的方法,四海之内,浩劫难免。到时生灵涂炭,死的绝不会只有一个时元。”
赤羽金乌一挥翅翼,向前方滑翔而去。前方层层叠叠的云层之下,是雄伟庞大的宫殿群。
曲遥的心中突然一动。
数年之前,他的母亲就是怀抱着尚未足月的他,从这层层叠叠的宫殿之中逃出来的。而这座宫殿的主人,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
“师悯慈的师父,师却尘,就在这宫里。”宫展眉道“找到他,打探出师悯慈的下落,才是一切的关键。”
曲遥定睛看了那皇宫几眼,咬了咬牙。
于此同时,仙宗静肃庭外,师悯慈一脚踹开了大门。
“释天殿”谢景奕立刻搓着手迎了上去,讨好地鞠了个躬道“释天尊可是将曲遥那厮带了回来”
“滚本尊要闭关”师悯慈看都没看谢景奕,便开始脱衣服,只见他胡乱将自己的外袍、革带、皂巾扔了一路,直直地进入宫殿之中。师悯慈冷声“三日之内,谁都不准进出此处。”
“什么那登仙阁中拘着的那些仙宗精锐呢”谢景奕战战兢兢问道。
“宰了。”师悯慈头也不回。
“宰了谁宰我来”谢景奕颤声问道。
“宰不了就且先拘着,左右都得死,不差这一两天。”
师悯慈冷哼一声,嫌恶地蹬掉了脚上的鞋,转身赤足坐在白玉莲台之上,一头长至膝盖的墨发如瀑布一般泄在地上,他袖袍也不曾系带,腰带也早就不知丟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就那么宽宽松松地散着怀,露出苍劲白皙却又结实紧绷的胸肌。
谢景奕知道师悯慈不喜欢任何拘束他的东西,连头发都懒得系,更是讨厌鞋袜,他自己一个人时,是绝不会一板一眼老老实实穿衣服的。如果这天下变作他囊中之物,谢景奕都怀疑师悯慈会不会直接号令仙宗集体裸奔。
可在师却尘跟前,师悯慈从来都穿的一板一眼,收拾的利利索索。
“曲遥逃了”
谢景奕颤颤巍巍试探。
“逃能逃到哪里去”师悯慈冷笑道“殒生玉已经集齐,现在就在我手中,待我这三日内吸收了这颗玉,天上地下便唯我独尊。不过就是让他和仙宗那些废物多活几日而已。”
师悯慈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
“门外那些废物不值一提,等我收了这玉,我第一个灭蓬莱”
谢景奕知道师悯慈素来言出必行,他既说了这话,蓬莱便一定是第一个遭殃的。
“仙宗式微啊。”谢景奕慨叹一声“门外拘着的那些修仙之人,没有一个能当大用”
“对了,我得问问你”师悯慈玩味地冷笑“你可知长白宗主宫展眉在哪”
“宫展眉”谢景奕疑惑“不就在登仙阁中拘着呢不不释天尊”
师悯慈冷笑一声,拉着谢景奕的脖领子,拽小鸡一样把他拽到莲台后的影壁之前。师悯慈袖袍一挥,登仙阁内场景立刻便现了出来,阁内所有仙者早已急躁不已,相互之间交头接耳,皆是乱作一团。只有宫展眉老老实实地坐着,宫展眉正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旁喝茶水,一脸事不关己,旁若无人。
“这这不在这儿呢么”谢景奕吓得快哭了。
“她就坐在那儿喝了三四天的茶水你都不起疑。”师悯慈气极冷笑“你可真是鼻孔喝水”
“够呛”
师悯慈一挥袖袍影壁之中的宫展眉瞬间爆成一团火花炸开谢景奕吓得登时差点没跳起来但见火光之中,是一个石狮子,哪里见得宫展眉踪影
“这这释天尊殿下小人罪该万死”
谢景奕抖的筛糠一般。
“行了,滚吧,宫展眉女流之辈,长白宗精锐尽毁,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师悯慈冷哼一声“就算跑了,又能多活几天”
“是啊”谢景奕立刻顺着师悯慈的话头拼命捧他“若是长白宗原宗门长老还在,宫夜光未折,长白宗也不至于沦落如今境地,真是天助您大胜啊”
“哼。”师悯慈极尽鄙夷地冷笑一声“就算他们长白宗那几个都在又能怎样宗门长老不还是给宫垂云害死了宫夜光再厉害又能有什么章程他那师弟被人算计欺负的那般凄惨他也没能护住他算个屁他都不如澹台莲”
“是啊。”谢景奕满头大汗附和,生怕拍的马屁拍在马蹄子上“若换作是您,他们断然不敢如此对待您的珍视之人”
“哼哈哈哈哈哈”师悯慈听罢,竟摇了摇头,噗嗤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全是压迫与鄙薄,还有无尽的冷戾。
“长白宗那票烂人要是敢这么算计我师父,我就把长白山炸成吐鲁番”
静肃庭内,冷笑声回荡不绝。
谢景奕不敢再言,只是乖乖跪伏着,不言不语。
“对了,曲遥他们走到哪了”师悯慈颦眉问道。
“不曾知道”谢景奕颤了颤。师悯慈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过头去,随手一挥,影壁上顿时出现了三个人影。
只见曲遥、澹台莲、宫展眉三人已经行至大舜皇宫门口,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地打探着
师悯慈眯了眯眼,暗道一声“混账糟了”旋即转身便要出门。
“释天尊殿下”
“滚不闭关了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师悯慈怒喝。
“殿下可是”
“你若是再聒噪,我就扒了你的皮”师悯慈即可便要出庭,根本无暇理会谢景奕老贼。
“殿下啊” 谢景奕冒死劝谏“您没穿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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