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都没出过太阳。虽已是正午, 但天色依旧灰蒙。风烈,枝头挂着的最后一点绿意被尽数吹落了地。
途经教室门外的学生皆裹紧了外衣,行色匆匆。
田酒托腮看着教室窗外发愣, 听到后座有拉开椅子的动静。
她猛地回了神。瞧清了斜后方落座的那位, 眼底刚起的一点兴奋光色迅速黯了下去。
俞蓁拧盖喝水, 一抬头, 正巧撞见她明显失望的表情。蹭了一下被水润湿的嘴角, 不快道“什么鬼表情。干嘛这么看着我”
“这还用问吗”蔡包过回过身抽许佳佳课桌上的纸, 插话道“小酒这表情, 显然是看不到她想见的那位, 失望了呀。”
俞蓁难得没跟他呛。拧上杯盖, 视线往右手边的空座处扫了扫。
田酒很快收回了视线。
托腮,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教室窗外。
一看就是在等缺席了好几天的那位。
俞蓁推开水杯,抓了支笔在手上。往后仰了仰, 靠在椅背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没见她再有旁的动静, 俞蓁不由皱了眉。
顺着她的视线往教室外看了一眼, 他直起身,用笔帽戳了戳她的后背“喂, 别看了。一天看个八百遍, 我看你这脖子都要扭断了。”
蔡包过把小卖部刚买的辣条满口塞嘴里,边吃边往后瞧“老蓁, 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不用猜都能知道他嘴里听不来什么好话。俞蓁瞧着田酒情绪一直挺低落,没心情跟他闹,简短应了声“闭嘴。”
许佳佳见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蔡包过好似还有开口的意思,及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一手拢在嘴边,压着声友情提醒道“是不当讲的意思。”
蔡包过往她那侧凑近了些, 学着她鬼祟的模样,一手拢在嘴边,跟着小声回应道“我听得懂,我就是逗逗他。”
“逗俞蓁”许佳佳眨了眨眼,寻思这蔡包过多半又是皮痒了。
“诶,老蓁。”蔡包过嘻嘻哈哈道,“你要是不看小酒,怎么知道她一天能往外看八百遍的你对小酒是不是有点关心过度了”
关心过度俞蓁落在田酒身上的视线转了过去,绷着嘴角看着他。
无声对视了数秒,蔡包过渐渐接收到了威胁信号。摆了摆手,讨饶道“错了错了,我就不该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这明显是想被俞蓁特殊“关心”一下。许佳佳默默低下头,等着他被揍。
没能等来预期中的鬼哭狼嚎声,只听到俞蓁淡淡说了一句“菜头,你好吵。”
许佳佳挺惊讶地回头看后座的俞蓁,发现他还在看着田酒,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蔡包过跟许佳佳对视了一眼,顺着她的目光跟着看了眼一旁没什么精神的田酒。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别的招了。
许佳佳点头表示理解。往蔡包过那侧又凑近了几分,小声道“我猜,他们肯定都是在担心瑞旸。自从瑞旸不来学校之后,小酒和俞蓁好像都不怎么爱说话了。”
“谁不担心呢,我也担心啊。那我刚刚不就是想活跃活跃气氛,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嘛。”蔡包过收起了嬉闹的神色,愁道“你说这学神也是,这都多少天没来学校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别说我跟老蓁了,他就连小酒的电话也不接。真不让人省心。”
两人正头靠头悄声说着话,注意到田酒课桌上的手机在震动,同频转头看了过去。
是瑞泽忠打来的电话。
田酒看清了屏幕来电显示,迅速抓起手机,一溜小跑出了教室。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田酒探头往墙外谨慎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旁人,这才接起电话。
不待对方出声,她急切开口道“叔叔,瑞旸他还好吗为什么他都不来学校了还有,我去他的住处好多次了,不管怎么按门铃就是不见他开门,他是出了什么事吗他要真出了什么事,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
“小酒。”瑞泽忠打断了她明显急促的话。稍沉吟,安抚道“你先别着急,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不管有什么问题,你一个一个地问。一下问太多,叔叔不知道该怎么答。”
一个一个地问田酒怔了一下,问“他还好吗”
“眼下不太好。”瑞泽忠叹了口气,如实道“叔叔不瞒你,旸旸他,其实一直都在生病。很严重的心理病。抑郁厌世,一度有自杀倾向。”
“你说什么”田酒心下一跳,慌道“自、自杀瑞旸吗”
“你别急,这是从前。韩医生很肯定地告诉过我,旸旸他,已经找到了热爱这世界的理由。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做傻事了。除了精神刺激,没有受到别的伤害。”瑞泽忠听出她在着急了,没有告诉她他受伤的事。
安抚道“叔叔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旸旸在遇到你之后,他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说实话,叔叔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但是叔叔发现,唯独在提起你的时候,他会笑。”
他热爱这世界的理由,会是她吗
田酒没应话,默然等着瑞泽忠继续往下说。
“叔叔本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由于我这个不尽责的父亲的疏忽,还是让他受了刺激。目前医生的意见是,他想逃避,就顺从他的想法。让他冷静一段时间。至于他能不能想得明白,得靠他自己。”瑞泽忠说。
田酒记起偶尔会撞见瑞旸背着她在偷偷吃药。从前觉得奇怪,他明明看着很健康,为什么总是药不离身
如今听了瑞泽忠的这番话,串联起瑞旸之前的部分古怪行为,她隐约有点理解瑞旸性格孤僻的原因了。
于这样的一个答案,她是震惊的。
除了震惊,还有心疼。他病成这样,必然是经了不少很不好的事。
“那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田酒着急询问。
“我听旸旸说起,你跟他约定过,要一起去北京”瑞泽忠答非所问道。
去北京
跟他约定一起去北京的那晚,一整片星空掉进了他的眼睛里。极美。
那时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是她对他关心不够。是她的错。
田酒对自己的疏忽极度自责,心底泛起酸意。掩饰着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去北京吧。考个好大学,为你自己,也算是为了旸旸。”瑞泽忠语气恳切道,“遇到你之后,旸旸他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了。这一点我很肯定。就当是一个父亲自私的想法,叔叔希望你能给他一点时间。可以吗”
给他一点时间
田酒听出了话外音,确认着问道“叔叔,你的意思是,在瑞旸情况转好之前,我都不能再见他了吗”
“这事,叔叔做不了主。叔叔替他跟你道个歉。”瑞泽忠话锋一转,肯定道“不过你们一定会再见的,叔叔对你和旸旸都有信心。”
“好,我知道了。”田酒说。
默了半晌,她面朝着墙的方向深吸了口气。抬手蹭去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淌下的眼泪,道“放心吧叔叔,我会守约的。也希望您能替我给他带句话。”
“你说。”瑞泽忠道。
“那篇还没有收尾的漫画,我会继续画下去的。他要是想知道结局是什么,让他来找我。”田酒说。
墙的另一侧,有道影子悄声退开。
俞蓁迈上台阶,隔墙听来的那些话在脑中来回闪现。
脚下绑了千斤顶般,步子渐重。他停了下来,靠墙愣了好一会儿。
被途经这处的同学撞了一下,他回了神。拿出手机划开屏,戳开了瑞旸的对话框。
我有题要问你,快滚回来。
瑞泽忠没有到学校给瑞旸办理退学手续。
田酒后座的位一直空着。从前的一些习惯她仍有保留,每日里都会用手机跟瑞旸道早晚安,会代他给大花喂食。
学校里关于瑞旸的各种传闻一直没停过。偶尔听人提及瑞旸,田酒的表现也与往常无异。兴致好的时候,顺嘴还能半开着玩笑接上几句话。
好似瑞旸的突然消失,对她的影响不大。若非要寻个不同处,就是她较从前更用功了。
初时蔡包过还会听从俞蓁的话,在田酒面前知道避讳。
到后来已觉得无所谓了,闲时听来些瑞旸的八卦,还会贫上一嘴“学神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有学神的传说。”
打眼一晃,备战高考就像是昨儿才发生的事。
大学录取通知书挨门挨户地发放到了周边的小区里。除了蔡包过落榜被揍,在家里人的安排下要硬着头皮再复读一年。田酒和俞蓁都发挥得不错,考上了各自想去的大学。
从拥挤的火车站出来,田酒一眼就看到了排布在广场周围各大院校的接生大巴。
满是新奇地打量了一圈,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低头发朋友圈。
“干嘛呢”俞蓁摁着她的后脑勺推了一把,见她戳开了对话框,问“在给谁发消息”
田酒曲肘回撞了他一下,迅速按灭屏幕不让他看自己的手机,应付着答“没谁。”
她这避闪的模样,一看就是心虚。俞蓁不依不饶道“没谁是谁”
“我爸,我爸行了吧。我给家里报个平安你也管,管的可真宽。”田酒往边上躲开了几分,“你别贴着我,热。”
俞蓁不怎么相信地又往她的手机上扫了两眼,慢悠悠道“到了新学校自己长点心,可别让人欺负了。”
“谁还能欺负得了我啊。”田酒拿回了自己的行李箱,催促道“行了,行李我可以自己拿,你快找你自己的校车去吧。”
俞蓁紧了紧肩头挂着的双肩包,玩笑道“这么急着赶我走啊会你的小情郎去”
“是啊,一堆狼等着我驯服呢。就问你怕不怕”田酒贫嘴道。
“你敢乱来,我就告诉田叔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两个学校离得不远,我随时盯着你呢。”俞蓁警告道。
田酒眯眼瞧他“你是上大学来了,还是盯我来了”
“两不耽误。”俞蓁坦然道。
“真是怕了你了。”田酒撇了撇嘴,不搭理他了,转头找寻自己学校的校车位置。
周围有个女生围拢过来,站到俞蓁身边,七嘴八舌地跟他索要联系方式。
田酒趁机开溜,提着行李箱行至校车旁,给对方看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上车。隔着车窗玻璃,冲抬头看她的俞蓁扮了个鬼脸。
田酒近来很爱发朋友圈,实时动态只展示给一个人看。
下校车,她提着大行李箱往学校正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举起手机,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拍了张正门照片,低头发朋友圈。
有人站到了她身边,热情叫了声“同学”,道“你看着很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烂俗的搭讪方式,田酒忍不住为他的词穷汗颜。抬眼一笑,礼貌道“应该没有,我大众脸。”
撞上她的正脸,白t男生顿时眼前一亮,道“这样的大众脸可不多见,美女说笑了。你哪个院校的我领你去报道啊。”
“谢谢,不用了。”田酒稍一点头,没打算跟他在这继续瞎扯。提着行李箱绕开他,往正门方向走。
白t男生快步跟上了她“同学,你别跟我客气。这样,我帮你拿行李。”
说话间白t男生弯腰把手伸向了她行李箱的拉杆处,田酒挺警觉地退行着避开,耐着性子刚要开口再次拒绝,提着的行李箱被人拿了去。
她愣了一下,抬头撞上鸭舌帽檐下一双熟悉的眼。
白t男生眼瞅着即将到手的行李箱被旁人拎了去,不爽道“艹,这怎么还来个抢活的。兄弟,你这可就有点不讲武德了。知不知道什么是先来后到啊”
“瑞旸”田酒醒神。潜意识里担心他会再次消失,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角。
白t男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慢半拍回过了味“美女,你俩认识啊”
话虽问出了口,可惜始终没人回应他。
眼前的画面呈静止状态。
白t男生挠了挠后脑勺,看不懂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我”瑞旸欲言又止。
明明来时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可真见了面,他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田酒紧盯着他的眼睛,伸手,试探着在他抓着行李箱的那只手上摸了摸。
有温度,是活的。
终于,等到了。她嘴角渐浮起笑意,快行一步,撞进了他的怀里。
怀中温度滚烫。
她的脸枕着他彻底跳乱了频的胸口位置,抱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