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起雾的大门,冷风在暴露出来的皮肤上留下凉丝丝的吐息。
隐在巷中的餐馆客流量并不大,四周都是居民楼。恰值归家时刻,一盏盏亮起的窗口中藏着窃窃私语,还能看见有人把忘了收的衣服伸手扯回去,参差不齐的旧楼中映出一片天空,扯起的电线、房屋的棱角犹如涂抹其上的五线谱。
负气离开的杰森一眼便看见了夜色中的刺目白点。
对方仰着头,脸上只剩些微濡湿的痕迹,像是专注的作曲家在思考为天上的谱子添上什么音符。
洗净妆容的包子头幽灵因脚步声望了过来。就如同一开始在那等着他般笑着。
“你要回去了吗,大红帽,”哪怕套着外套也能感受到寒意的天气,少女却大剌剌套着短裙,四肢泛起受冻的红晕,“不是说要帮我拎包吗”
那副神情,似是笃定他在餐桌上捞不到好,也可以说是她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恶意。
察觉到对方是想欣赏自己负气而逃的背影,杰森终于挥去蒙在脸上的躁郁,反问道“舍不得我”
通常这都是个好方法用刻意的语言扰乱对手的判断,可芙尔以她那不知是天生还是伪装的爽快点头承认,笑容里裹挟了真诚。
“是啊,有帅哥坐在对面我能就着美色多吃两碗饭。”
当她弯着那双色泽明亮的眼睛看向他人时,全然不觉自己的目光会给对视者造成何种错觉。要他来说迪克那个白痴会掉进去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自己与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养兄不同,她的小伎俩根本不会起作用。
芙尔歪着头看着面前的大个青年,她始终无法理解他对自己那种古怪的苛刻来自何处,就比如现在不接受她的夸奖反而狠狠瞪过来的视线。
难道她还不够体贴吗
知晓他与迪克有事相谈还特意延长了离席时间不可否认,她确实喜欢红头罩吃瘪的样子,但那也基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分明达成了协议,明面上还能算同一立场的工作伙伴,这个人倾倒给她的却只有刻薄、敌意和阴阳怪气,从来没有坦率的正面回应。
那么他怎么对待她,反过来芙尔也如此报复对方。
于是银发少女抱起双臂“所以呢,你和迪克之间是他赢了吧。”
专挑要害的言语攻击果然换来了红头罩激烈的反驳,他大步跨过来,冷冰冰的蓝绿色眼睛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你又懂什么,看不清事态插嘴只能让你变得更可笑。”
非常奇妙。挑染着白发的青年纵然眉眼中始终藏匿着快要溢出的怒气,真正使他几次在芙尔跟前暴露破绽的只有谈及那些义警的时候。
“理念不合”无论是赌场逃亡中他与夜翼的对话,或是老宅中受制时的咆哮,把他的表现与迪克说过的话联系在一起,串起的红线便形成了惊人的猜测。
芙尔有一瞬的失语。
如同逼迫自己从这个糟糕的念头上挪开一样,她放轻了声音“好歹我们也是契约关系,能不能对我稍微好点呢”
红头罩没有即刻答复,她有些意外,抬眸去捉他的表情,一丝怔忪迅速从他的脸上掠过。芙尔意识到对方是把她刚刚的情绪波动认成了示弱。
趁着须臾静默,她为证实自己的想法而铺垫,“陪我抽支烟再走吧。”
预料之中,就像那天他想要安慰想象中哭泣的自己一样,红头罩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示意她抽一根。
“抛弃你的好朋友,”他加重咬字,“却在楼下和前天还是敌人的家伙混在一起,连我都有点可怜上头的傻瓜了。”
青年唇角的笑意讽刺又得意,芙尔着实不懂他的胜负欲。
对于她来说,唯有戏剧才能拖动那根“想要成为一本位”的神经。
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了他们相隔几拳的距离,红头罩率先咬了根万宝路点燃。少女摩挲着手里的烟嘴,来回在打火机和他唇前的火星间看了看,没有丝毫迟疑地选择踮脚,用烟头碰烟头。
算不上熟练,勉强令自己的那根亮起橙红色的微弱光点后,芙尔吐出白雾,新奇又兴奋地咕哝道“哇,真的能点着诶,我还以为电视剧里是骗人的哩”
而就这片刻令杰森的手差点按到燃烧的火机焰心上。
反应过来面前少女做了什么,他却发现自己的惊讶很快变成了麻木,毕竟对手是个能只套一件马甲就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的新新人类,她即使知道cigarette kiss适用于何种人群也压根不会在意他的心脏根本不会为了她的猝然袭击狂跳个不停。
红头罩捏了捏出汗的后颈,若无其事地收起打火机“你不是学表演的吗,这么糟蹋嗓子不怕被刷下去”
“不,你要是看过我的演出就知道,没有人能移走我的聚光灯,”芙尔回答得斩钉截铁,此刻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做舞台少女了。”
与其献上不合格的表演,她宁愿这辈子、永远都不要踩上中心点osition zero。
贪恋游戏中一时欢愉的她不是合格的演员,现实中那双恶心的,无时无刻不在痛的腿才是她拥有的东西,拖着那样的异物,芙尔无法变成一心只为舞台燃烧的克里斯汀。
不想让严肃堵塞她接下来的试探,少女重新露出笑容,语气轻快,“原来你有在偷偷关注着我的事啊。”
红头罩被她一噎,用烟雾遮掩面上的不自然“你说的契约关系。我要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很正常。”
“嗯,有道理,”她又以恶劣的笑颜挑动身旁人的青筋,“那么作为你明面上的老板,我想我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你又想干什么。”
芙尔忽视他僵硬起来的肌肉,哥俩好地勾住红头罩的胳膊,凉意透过卫衣布料传递到皮肤上。杰森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她的暴言。
只见少女眼中又浮现出那两汪幽深而不见底的黑洞。
“既然迪克是你的敌人,不如我们现在上楼把他杀了吧。”
温和而烂漫的口吻。
霎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她谈论起那人时发自内心的快乐,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芙尔面色不变,好像怕他不放心似地“没关系,藏在这种地方的餐厅出点食物中毒之类的纰漏很正常,你也知道我要想藏东西谁也搜不出来,所以哪怕下毒也绝对不会留下痕迹。他不是和你所恨的蝙蝠侠他们关系密切吗,不如把他的尸体当作礼物送过去吧”
杰森无法开口,因为她继续喋喋不休。
“得考虑到目击者和替罪羊啊我记得每个厨房都会备老鼠药,就用附近能买到的常见牌子吧。啊,早知道我应该先在冰粉里下手的,现在应该已经端过去了,这个时间点我们还有不在场”
她没能把话说完。
剧烈的闷响砸在墙壁上,他夹着烟的手就这样掐住少女的咽喉,若不是没有带枪,恐怕少女那张温柔到可怖的面容中要多出一个血洞。
“别插手我的事,科波特。”红头罩对滋滋作响的烫痕视而不见,眸中唯有少女因窒息而不断咳嗽的脸。
真实的杀意。宛如冻结湖泊般的眼睛。紧绷的,蕴藏着轻松折断她脖颈力量的肌肉。
芙尔感受着脑后的湿润感,估算着伤势,一边咧开唇齿“你真正的愤怒原来是这样的。”
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指滑过他的脸颊,不到半寸便被捏住,他的掌心就和叫嚣着的煞气同样滚烫,温暖了她冻僵的血肉。
“红头罩,你这不是漏出来了吗,”她就像壁画里蛊惑人心的魔鬼,“爱和恨的尽头是互通的,别说你对每个义警的朋友都那么反应激烈迪克就是夜翼吧。”
一槌定音。
在他紧缩瞳仁的同时,没有注意到芙尔并未露出推理成功的笑容。杰森一瞬回想了所有他们之间相处的细节,仅凭这些信息她能抓扯的线索有限,必定是迪克透露了关键点才会致使她胸有成竹的试探。
红头罩忍不住在内心破口大骂。
“知道这件事你又能怎样”哪怕脑海里的迪克小人已经被他开枪射了个稀巴烂,杰森表面上仍旧沉稳,“告诉科波特你觉得我会放你回去吗”
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人体的弱点,小巷的退路,打起来会波及多少居民。然而像在嘲笑他的戒备,少女没动,唯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竟然是个相当困扰的表情。
她说“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
完全忽视了自己的性命还掌握在他人手里,芙尔爆发似地揉乱了头发“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和我这种人来往有什么好处他是不知道我们根本就是对立的阵营吗”
“我们快逃吧,拜托了,趁他还没下来,”简直就像走投无路,她崩溃地拽住杰森的领口,“他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随便说,我一点也不想猜出来,可恶要是被臭肥鸟知道了怎么办我要怎么保护他啊”
青年被她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吓了一跳,下意识松手,立刻感觉怀里多了只瑟瑟发抖扑上来的白毛狗狗。
“快逃现在马上”芙尔哭哭啼啼地拖着红头罩,凄惨地直摇头,感觉后脑勺磕出的伤口都跟着飙血,“我头晕,我不认路,你干的,你要带我跑”
直到脱下头盔,芙尔依然是一副苦瓜脸。
总而言之是从唐人街逃出来了,她也没管红头罩在想什么,躲进附近的酒店就地下线。少女生怕哭声传出门外,咬着唇爬下床,抽噎着找到八百年不用的电脑。
点进官网的人物介绍,她根据首字母搜索翻出名为理查德格雷森的文字档案,上面一如既往的简略,身高、体重和生日,以及寥寥一句话的概括
开朗又温柔的青年,令人联想到春日暖色的朝阳,有着罗姆人的血统,较多出现在哥谭或布鲁德海文待发掘个人论坛链接
妈的,说了等于没说所以她才不乐意翻官网,简直比哥谭的谜语人还谜语人
芙尔又点进论坛,怀着三分侥幸试图找到没删的剧透贴。游戏官方对着资讯传播有着相当严苛的要求,再加上ai智能高,很少能见到别家那种一长串干货的帖子,更别提哥谭就是个冷门坑,游玩的更多是看中犯罪都市这一卖点又不怕死的自由模式玩家,个人论坛几分钟就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一个提到夜翼身份。甚至连攻略都没有。
也是,如果走个人攻略的路线根本不会出现其他男主角,而要不是她和红头罩阴差阳错产生交集,芙尔根本凑不齐揭开迪克背景的钥匙。
为了完美模拟现实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放弃无用的寻找,芙尔还记着要反馈游戏体验的事,按耐着心中跌宕起伏的情绪开始写邮件。不能打电话,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朝客服发牢骚。
从迪克就是夜翼这一念头在脑袋里打转时,她就一直,连带先前被压抑的怒意一起生气。
虽说知道自己愤怒时会变得偏激,但芙尔也没料到她会那么完美地演出那个想要对无辜市民下手的恶人角色。
起码成功骗到红头罩了。
忆起满脸无奈却带着她离开的青年,少女打字的手一顿,半晌方敲打起键盘。
最好的演技一定要参杂真心。
她的怒气和担忧是认真的,以义警这样的身份,一旦暴露真容就会引发一系列连锁效应。家人,朋友,以及己身,撕开称号的保护膜,那些怀恨在心的蛆虫就会乘虚而入,将一切腐蚀得面目全非。
她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灰色的墓碑。瓢泼大雨。被埋葬的人还身着分别时被她吐槽老旧的便衣。
如同回到当时瘦小的身躯中,年幼的她流出悔恨的泪水,混合进雨里。
“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没说就好了,我只是想让她们停下来。我从没想过会害死你。”
坐在地上的少女呼吸愈加急促,她试图控制,可身体就像等着这一刻,尖锐地和她作对。头痛卷着闪回的记忆在大脑里跳踢踏舞,最终令她打翻电脑,发出巨大的响动。
朦胧中,有人冲进房间,异性的体格和有力的手臂想要揽过趴在地上的她芙尔用力挥开了他的靠近。
“出去”她找不回必须的平静,大声尖叫,“别碰我,闻到你的气味我就想吐”
他没有任何反应,强硬又熟练地钳制住少女的四肢,这其实并不难,因为她就是个羸弱又残疾的废人。男人拿出准备好的一次性针剂,找准血管捅了进去。
费用高昂的镇定剂药效挥发得很快。
期间这个稍显苍老的男性捆好芙尔放在床上,避免她不小心伤害自己,而后默默收拾着房间里的狼藉,摆正那个他瞒着爱人偷偷买来的小冰箱,等待着他的孩子恢复意识。
由于妻子擅长厨艺,这些年他也跟着学了一手,谁叫家里的两个人都不是喜欢钻厨房的类型。男人重新热了早上做的粥,端到芙尔房中的小桌上。
特意配比过的药品并不会让她睡着,于是少女听着来来去去的脚步声,缓慢而坚定地道“没意义的。”
他这回终于开口“你感觉好点了的话,我就剪掉束缚带。”
鸡同鸭讲。芙尔闭上眼睛,忍受着对方待在无法抵抗的自己跟前,时间一分一秒都慢得如同蜗牛爬。
母亲还在外出工作,她只好接受他的帮助,勉强吃了点东西后躺回床上。
父亲收拾了碗筷,临走前突兀地停在门口,偏转过来的脸浸在阴影中。他说“日本那边好像搞错了你的状态,寄过来一封选拔赛邀请,我替你回绝了。”
“这样,谢谢。”没力气做表情,芙尔望着天花板的海报。
门被关上。
黑发蓝眼的男人始终在旁观着这场闹剧。
作者有话要说本篇中歌剧魅影有魔改,如对克里斯汀有疑问请等待后文补充。
谢谢评论和收藏还有营养液。
对记忆进行了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