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底, 夜幕笼罩。
沿海之上的高空漆黑无光,薄如蝉翼的游云后是半轮光泽黯淡的月牙,此时正沉静而悲悯地注视着下方漆黑浩瀚的海面上, 那艘被掩藏在基地后方的巨大方舟。
直升机从远处俯冲而下, 刚一落地,舱门就被人剧烈推开,事先备好的担架飞快迎上。
然而担架的轮子还没来得及停稳,飞机上骤然跳下一位身形极其狼狈的男人,满身的浓郁血腥味混着些许丧尸独有的腐血味, 冲的外头边上一圈值勤人员几乎条件反射抬枪对准。
然而男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紧抱着怀里的人, 嘶哑的声音里压抑着濒临爆发的疯狂,声线无法抑制般微微颤抖地问道
“医疗室在哪”
“b号舱进去整层都是医疗室,不过你先把病人放上来喂”那医生只觉一道黑影与残风裹着血腥味从身侧擦肩而过,再转过头时人已经只剩下点点背影。
还没愣回神, 肩膀被人一拍,就见一名带着眼镜的男人站在身后, 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道“麻烦您拼劲全力, 一定要把那个人救活,他对整个人类都事关重要。”
这话意义太重, 医生直接被弄得一怔。
“整个人类”
“这个人是目前为止人类发现的唯一一个抗体血清携带者,事关整个人类的命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最后一个字随着杨书急切又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的瞬间,急救室大门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关上,正上方急救红灯在这片凝重死寂的氛围里无声亮起。
谢远野粗喘着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大门的细细门缝,垂落的双臂与胸膛尚还停留着怀抱安怀的触感, 方才将安怀放下时匆匆扫过的脸庞,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浮现在眼前。
苍白,安静,毫无生气。
哪怕额头与睫毛上的血都被谢远野用手擦去了大半,但残留凝固的血痂痕迹,依旧把那张极其漂亮的脸庞衬的无比惨白。
仿佛世上所有天崩地裂,喜怒哀乐,都与他不再有关。
不知过去多久,他喉结重重一滚,颤抖地咽下一股熟悉的腥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纷踏而至。
“情况怎么样了”
肃穆沉稳的声音打破死寂,来人身着笔挺军装,双鬓雪白,眉目间布着许多道常年蹙眉而累积出来的皱纹,微微下垂的眼皮下方是精亮的双目是个年逾花甲却依旧健挺的老人。
周鸣御在看见对方的瞬间,条件反射挺直身板比了个军礼“吴上将安怀已经送进抢救,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
被唤作吴上将的老人闻言点了点头,他目光无声地在走廊上停留的几人面容上一扫而过,掠过杨书时,对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老人已将目光挪开,最终停在了最前方的谢远野身上。
他背着手三两步上前“谢少校。”
谢远野没动。
他仿佛听不见任何动静,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地手术室门板,仿佛要透过门缝去窥视一门之隔的对面,此时是何情况。
吴上将声音落下后没得到回应,他身边的副手微微蹙起眉,正想再唤一声,然而还没开口,老人突然抬起手阻止,蹙着眉在谢远野侧脸凝视半秒,骤然转头喝道
“快去找医生过来他受伤了”
众人皆是一怔。
就在老人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谢远野笔挺的身板竟是毫无征兆地朝后倒去。
那张从头到尾一直冲在最前方,与手术室门保持着咫尺距离、仿佛企图从门缝中窥见里头景象的脸庞终于暴露在灯光之下。
原先俊美英挺的面庞此刻布满着诸多血迹,如泄洪提拔,从鼻腔与嘴唇涓涓流出,狼狈的面容在以肉眼速度褪去血色,显出几分僵硬的青白。
医生几乎是瞬息间狂奔而至,只是一眼,他们便沉了脸色,在众人心惊胆战地凝视中飞快说道
“病人疑似内脏挫伤,严重失血,马上准备抢救手术进行输血”
仿佛心有灵犀,面前的抢救室大门同时被人重重推开,几名护士旋风般卷出,医生急促的声音与心跳仪细微的嘀嘀声轰然而出
“心率下跌,立马准备进行除颤”
“准备,一百焦耳”
模糊急促的声音在耳边由远及近地传来,安怀感觉自己胸膛被什么东西摁住,细微电流重重灌入身体的下一刻,他整个人似乎被拔高至半空。
“咚”
床板被砸的狠狠一颤,旁侧心跳仪的曲线转为直条,发出刺耳且令人窒息的长鸣。
“不行,病人生命体征在迅速消失”
“继续,两百焦耳”
恍惚见,安怀感觉自己身体被不断拔起又落下,他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一台即将报废的老旧电器,不受控制,无法思考,直到耳边的那点模糊的声音都越来越远。
“安怀。”
谁在叫他
“安怀、安怀”
虚无的黑暗中,安怀似乎听见遥远未知的地方传来一道细微的呼喊声,听声音居然还有点耳熟,他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去想这是谁,那声音再次响起。
“醒醒,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
那声音似乎迟迟得不到回应,终于伸出了手,但在即将触碰的瞬间,面前半大的少年终于睁开了眼。
“醒了”
少年没有说话。
他无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头顶正上方高悬着一台模样奇异的仪器,眼里透着几分茫然,直至脸庞被人轻轻一戳,才终于回过神,转头朝旁侧身着白裙的女人望去。
他凝视着对方约莫秒,才终于动了动略显苍白的薄唇,吐出一句带有几分疑惑地
“老妈”
“都说了要叫妈妈”
女人似乎没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同,而是不满地拧着眉瞪着少年片刻,又忍不住无奈笑出来“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老吗”
“您年方二八貌美如花,追求者可绕地球三圈不带重复的,”少年明显平日没少说这些花言巧语,眼下张口就来没有半点停顿,比顺口溜还流畅。
女人显然被他说的一愣,少顷挑眉道“我从以前就想问你了,你小小年纪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平时也没见你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书。”
少年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随口说“可能是上辈子投胎带来的。”
女人略微一怔。
然而少年却没再注意她,而是动了动已经躺僵硬的身体,手臂一撑就要坐起,结果腰侧后方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他蹙着眉撩起衣摆,费劲巴拉地扭头扫了眼。
“很疼吗”女人突然问了句。
少年扭得脖子都快酸了,才终于看清腰侧似乎印着几处圆形针口“还成吧他们到底给我扎了多少针”
“本来是五针的,中途出了点意外,所以多加了一针。”
女人垂下眼,俯身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她长了一张绝对算得上美艳动人的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不需要任何妆容雕刻,光是那么一挑,便风情万种。
然而此刻,这双风情万种的眼底却含着无数愧疚与难过,她望着少年那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面庞,说“你怪我吗”
少年没有说话。
隔了半晌,他才放下衣摆,拖着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下床,避开女人的搀扶,语气很淡道“怪你不是也没用么,都已经打了这么多了。”
女人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几分,片刻后,她起身走到少年身边,蹲下声与他平视,美目复杂又带着几分固执的坚定,轻声道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安怀,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拥有不平凡的命运,终有一天,你会背负起属于你的使命,去拯救你生命中必须拯救的人,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你能做好所有准备,拼劲全力的活下去。”
房间偌大,满室的仪器将这里变得无比冰冷,少年赤着双脚双目平静且幽深地望着面前这位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更不见丝毫怒意与难过。
其实正常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听不懂这些话的,然而他眼里却半点茫然也没有,清透漂亮如宝石般的眼珠里透出一丝极其不符合他年纪的冷漠。
有那么一瞬,女人居然生出一种这具幼小单薄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灵魂,他于很遥远的地方,冷漠审视着这一切被强行安排在他身上的命运。
不平凡,不自由,是她认为的伟大。
不知过去多久,少年才缓慢挪开目光。
“然后接受你们给的、所谓命运的安排,”少年终于开口,格外平静地吐出一句“最后一个人去死,是吗”
“你不会死的,”
万物在记忆里走马观花似得踏过了许多个瞬间,少年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空拉长,终于变成了二十来岁的模样。
他跪在炮火连天的废墟之中,头顶是硝烟凝聚而成的乌云,膝下是无数尸骸血肉,他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被人紧紧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连脸都没露出来。
嘶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坚定与温柔,一字一句道“别怕,安怀,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在这,我不会让你死的。”
发凉的吻落在头顶的瞬间,安怀用余光瞥见咫尺处的前方奔来密密麻麻的活死人的身影,它们步伐几乎称得上疾驰,转瞬便来到了男人身后,旋即张开血盆大口,冲着男人肩背狠狠俯身
“唔”
他几乎瞬间瞪大双目,挣扎着想要逃出怀抱。
然而男人手臂不由分说地收进,将他重重压进身下的血肉之中,甚至在血液喷溅而出的瞬间,手掌从后脑勺转过,捂住了他眼睛。
“活下去,安怀,”带着滚烫血气的鼻息喷洒在耳畔,他听见那道极其熟悉的声音沙哑道“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属于你自己,所以不要轻易为了谁而选择死亡。”
丧尸的咆哮愈发剧烈,温热粘腻的液体侵蚀了上衣,安怀感觉自己被压着沉进了身下冰冷的死人堆里,而将他紧箍住无法言语,无法动弹的怀抱,也终于越来越冷。
他发了命的想要推开,然而太重了。
那不是一个人的重量,而是千万具丧尸扑来压住的重量,沉的让人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身上人体温一点点消失。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世界都陷入虚无后,那声音终于再次贴着他耳畔,气若游丝地响起,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下去。”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放弃生命,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将永远爱着你”
“咚”
oga单薄却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一次次高高抛起又落下,他双目紧闭,透明呼吸罩将他精致漂亮的面容盖住了大半,苍白至几近透明的皮肤下几乎能看得见血管。
就在所有人几乎要目露绝望时,那浓密的睫毛终于以极其细微的幅度颤了颤。
“嘀嘀、嘀、嘀”
一片死寂中,旁侧拉成长线的心测仪终于出现了尖锐的曲线幅度,空气中那根绷紧到极限的绳子终于缓和些许。
边上的护士差点儿没热泪盈眶,她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拔声道
“血压恢复,心率恢复,病人生命特征趋于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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