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儿和一众医师, 在米哈伊尔不在的时候,慢慢照顾着苏酒。
苏酒的灵魂裂成了好几块,心理状态也很差, 她像是被好几个自己散碎拼凑的人, 性格一会儿像个小孩,一会儿又像个大人,记忆也零碎不清,说的话扭头就忘, 也是常事。
她也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 让艾薇儿无法理解的话。
而爱神大概是处理完了底下的麻烦事,开始经常出现在浮空城,陪着苏酒。
每当这个时候,艾薇儿就会非常自觉的退在一边,把自己当作服侍的人。
其实这个时候的浮空城,是有很多人的。
除了他们这批医师,还有会各个星球美食的厨师,以及专门配给苏酒的侍女,甚至还有许多招来给她解闷的混血魔族。
苏酒的状态时好时坏,而艾薇儿就是记录这些状态,等苏酒睡了之后, 再事无巨细的报告给爱神。
“今天, 夫人对着小楼发了很久的呆。”
艾薇儿犹豫说,“看起来, 不是很高兴。”
小楼是上一代爱神的妻子,留下的建筑。
也是那个被囚困在浮空城的凡人。
上一代爱神感念她的思家之情,把她以前住的小楼在浮空城依葫芦画瓢做了一个。
但是对于金丝雀来说,这样的安慰, 大抵毫无意义。
第二天,米哈伊尔回来的时候,看见苏酒在看小楼。
今天侍女给苏酒换了一身改版汉服,大片大片的刺绣红花嵌在上面,镶嵌着花枝的黑发盘起,留出的部分黑发倾泻在雪白的肩膀上。
她纤细的手里拿着一只陶笛,一直看着小楼。
米哈伊尔不确定她的状态,不过还是问“在看什么”
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谁知,少女却犹犹豫豫的说话了。
“我好像。”她小声的,“见过这样的楼。”
米哈伊尔“”苏酒仰头望着小楼,自言自语,“楼上有很多红色的凌霄花。”
米哈伊尔“凌霄花”他知道这种花,一种生长在地球上的花儿。
“嗯。”苏酒描绘着,“很多很多的凌霄花,爬在上面。”
她自顾自的说,“放学回家的时候,经常会路过这样的小楼,见到这样的花,很漂亮。”
她说着说着,眼睛微微有些红了,稍微有些难过的样子。
米哈伊尔不懂她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好。
但是很快她就说。
“这里没有那样的花。”
只有光秃秃的小楼。
爱神垂下眼睫,指尖有光芒生长。
绿色的藤蔓从地面生长,爬上小楼,大片大片凌霄花迎风生长,稍显破败的小楼,在这样灿烂的花朵下,似乎也焕发了勃勃生机。
米哈伊尔侧眼看她,轻声问,“是这样的花吗”
苏酒眼瞳微微睁大,欣喜还未在脸上,就变得茫然稚气起来,她歪歪头,“什么花”
她的视线落在了米哈伊尔身后的,绽放着凌霄花的小楼上,鼻子皱了起来。
“好丑的花呀。”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说,“好俗气,我最讨厌这样俗气的花了”
米哈伊尔沉默看着她,一瞬间,他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他想。
她刚才明明说喜欢的。
这个骗子。
小苏酒丝毫未能察觉他人暗藏的不快,眨眨泛着水光的眼睛,眼尾带起诱人的眼波,疑惑极了“怎么了呀小王子,你看起来要哭了。”
她随手丢了陶笛。
陶瓷的笛子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像摔碎一段浑不在意的未来。
她亲亲密密的抓着他的手,“我把你画好啦,上次画的不知道为什么坏了,这次我又画了个更好的,跟我一起去看看呀。”
然而米哈伊尔也没能看到她的画,在回去的路上,苏酒又变了。
她忽然开始怕他,大抵是突然想起了刑场上他的无情,所有的依赖荡然无存,想要松手逃走,却又被他死死抓紧。
她太害怕了,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哗啦啦的掉下来,她哭着说“你不要杀我”
她泪盈眼睫,“我不喜欢你了我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我跟你道歉,你放过我好吗”
她的话被噎进了喉咙,回答她的是米哈伊尔用力的深吻,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遮掩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去,遮掩不断疼痛的虚无心脏。
她在这里安然的扮演着她人生中每一场没头没尾的喜怒哀乐,然而一颦一笑却仿佛一把精铁做得弯刀,每一场都捅入他的心肺,往肚腹搅动,钩出他鲜血淋淋,千疮百孔的心肠。
他几乎怀着杀死她的满腔愧怍,又因她曾经那些温言软语的欺骗生出恨来,最后爱意又占了上风,却又不甘就此服输,他颤抖着手,擦去她的眼泪,一字一句跟她说。
“你做梦。”
少女睁大眼睛,恐惧写满了眼瞳。
艾薇儿心道不好。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米哈伊尔的强硬。
苏酒的病情严重了,那几个人格不再出现,恐惧的情绪钉在了少女心中。
她开始害怕见到米哈伊尔,跟艾薇儿和其他人可以说说笑笑,可是米哈伊尔一过来,立刻就找地方躲起来,瑟瑟发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艾薇儿在此给米哈伊尔建议,最好,暂时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带些她最熟悉的东西给她。
“最好是她以前经常用的。”艾薇儿说,“会有安全感。”
年轻的神明眉眼阴郁,薄唇紧紧抿着。
他有些后悔。
他闭了闭眼,想,她如今神智不清,是个病人,他再怎样,也求不出一个答案,何苦对她这般为难。
半晌,他睁开发红的眼,“以前,经常用的”
艾薇儿“最好是日记什么的”
她刚说话,就见神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郁了下去。
明明是英俊又强悍的爱神,可是艾薇儿几乎没有见他笑过,他好像总是不开心。
但翌日,不开心的米哈伊尔,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个日记本。
薄薄的蓝皮日记本。
这日记每一页都记载着少女对另一个人的深爱。
他理应将它毁尸灭迹,挫骨扬灰的。
可是他一言不发,把这本日记放到了艾薇儿手里。
艾薇儿察觉这个日记本似乎被人翻阅了很多次,边缘都有些卷起来,还有被人撕掉的痕迹。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把这本日记给了苏酒。
苏酒得到了熟悉的日记,恐慌的情绪似乎得到了有效的安抚,她用力抱紧了日记本。
“是我的日记。”她小声的,有点高兴的说,“是我的。”
艾薇儿看着苏酒开始写日记。
她写的时候非常用力,写完之后藏在怀里,谁都不许看。
艾薇偶尔听见她自言自语,“他求婚了。”
“我要和他结婚才行。”
随后是压低了声音的,弱弱的,难过的。
“在太阳日,这样才能回家去。”
艾薇儿把话转述给了米哈伊尔。
黑发的神明一言不发。
但是艾薇儿之后,便听闻爱神殿下最近整日泡在上一代爱神建造的图书馆里,没日没夜的查阅有关太阳日的资料。
之后,也许是日记安抚了苏酒,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苏酒对艾薇儿说,她想见米哈伊尔。
艾薇儿在浮空城的图书馆找到了米哈伊尔。
神灵坐在高高的书架上,黑色长发略显凌乱,遮掩着一双幽灵眼瞳,戴着蔷薇戒的修长手中紧紧捏着羊皮卷,有关太阳日陈述的羊皮卷长长的落下半卷,从书架卷落到铺着厚毛毯的地上。
对于艾薇儿的拜访,他漆黑的眼神冷厉的望下来。
“殿下。”艾薇儿说,“夫人想要见您。”
年轻的神灵怔住了,捏着羊皮卷的手微微一松,那羊皮卷便松散的落了一地,如同少女在地上的逶迤的裙角。
他垂下眉眼,声音冷中带嘲,“找我”
字字藏着暗恨。
她不是见他就要发抖,就要哭,就要难受,就要痛不欲生么。
她不是不喜欢他么。
她不是只把他当替身么。
现在,又找他做什么
艾薇儿无从作答,只能低下头,“那我便去回绝”
“站住”
这声音又凶又急。
艾薇儿立刻站住,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细微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衣服在摩擦。
她斗胆抬眸。
却看到年轻的神明在整理衣服,他眉头皱起,眼里带着凶意,修长手指却一点点将褶皱的衣角捋平,又把略微凌乱的发梳整好。
他是司长爱与美的神明,哪怕衣衫凌乱,也是极英俊夺人的。
但他依然一点点谨慎的收整好自己,生怕自己有了半分凌乱不整,惹出那人强行加诸的恐惧不快。
他披上大衣,偏偏还是很冷淡的模样,漫不经心的说,“既然你都特意来了。”
“那我就随便去看看吧。”
米哈伊尔当然知道,这份意外的邀请,只是苏酒破碎灵魂觉醒的一段记忆。
那被强行捆绑的破碎灵魂,在重复着她经历的过去,试图修补出一个完整的苏酒。
而在这托艾薇儿发出的邀请里,藏着苏酒某段过去里的虚与委蛇,满腹算计。
米哈伊尔对这段剧本的发展倒背如流。
她要与他和好,要和他结婚。
再告诉他,他只是个替身,然后毫不留情的踹开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微小的欢喜在怨憎的土壤里茁壮的生长,瞬息间就被期盼浇灌成了参天大树。
连被利用,也是那样的欢欣雀跃。
少女早就在等他,她似乎特意装扮,金瞳闪亮动人。
米哈伊尔压制住心中遏制不住的爱意萌动,带着她在浮空城散步,他小心牵着她的手,慢慢走。
好像一会儿就能走到白头。
直到走到小楼。
少女驻足在小楼前,盯着爬满小楼的凌霄花看了一会儿。
黑发的神明一言不发。
他生怕惹了她的不快,又暗藏她对他满口谎言的心有不甘。
他记仇的很,现在还记得。
她上一秒朝他要漂亮的凌霄花,他给了她,转眼又被她弃如敝履。
米哈伊尔又想到苏酒那长长的,向他人倾诉爱意的日记本。
米哈伊尔嫉恨的想。
这个骗子,她从来都不喜欢白蔷薇。
只是日记里的那个人喜欢白蔷薇,所以她才在院子里种满了白蔷薇。
她总是那样,满口谎言,又狡猾善变,骗得他痛苦难过,还未等他想办法报复回来,就又这般楚楚可怜,让他心软。
他不会再相信她说的话了,一个字也不要信了。
他这样想着。
就听见她不自觉的夸赞起了凌霄花。
“它好漂亮。”
让凌霄花爬满小楼的米哈伊尔并不吭声。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以前,有个人,也很喜欢种这种凌霄花。”
米哈伊尔眉头微微一动,看她。
谁
也许是灵魂状态不太稳定,过去的记忆碎片夹杂着情绪混入其中。
少女望着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声音有点慢,“她种了很多这样的花。”
苏酒在地球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总是不在。
妈妈把她交给了姥姥。
姥姥照顾着满墙的凌霄花,却也很疼她。
“我以前,不喜欢这种花。”她自顾自的说着,“她总是关照它们,多过我。”
她不喜欢花儿抢走姥姥的注意,所以要骂它俗气。
姥姥去世之后,老宅卖给了别人,苏酒被带到了大城市。
就再也没看到过像姥姥家,开得那样盛大灿烂的凌霄花了。
只是后来长大上高中,新高中到家的路上,有住在小楼的人家种了凌霄花,红艳艳的花爬满了小楼,灼灼如火,夺目又灿烂。
那时候苏酒才恍然。
这花儿,原来这样漂亮。
其实这是很小的事情了,年少不知伤悲,以为姥姥去了天堂。
长大懂事了,那伤悲浅浅滑过胸膛,记忆里,也只剩那片红灿灿的凌霄花。
苏酒低低地说“现在,觉得它们很漂亮。”
他凝视着苏酒,想着查到的那些有关太阳日的资料,藏着情绪的声音缓慢。
“所以,你才要骗我和你结婚。”
他声音浅薄冰凉“再回到有你深爱之人的故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改了我的阴间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