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半空现出的巨大的麒麟虚影, 西市执事眉头大皱,和几位同僚小声议论,
“不过是寻常小小骚动, 怎的把护城神兽引出来了莫非是城外衍生小阵用得太久, 要修补了”
灰衣执事也低声道,“护城神兽怎么跪下了,阵法坏了吧,赶紧通知杜宗子连夜修补为好。”
“救命啊啊啊啊”被法阵网住的尉迟婷还在尖叫求救。
金长老大喝拔剑, 对着灵力网一剑直劈下去。
虽说怕伤到里面的大小姐,刻意收敛了几分灵力, 没想到几剑下去, 风雷迸射,那张不起眼的灵力网居然岿然不动。
他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解开阵法”
何执事走过来,摊手道, “此乃城外十八小阵之一, 天罗地网。说来也巧,正是本门的明霄真人亲手布下的护城大阵衍生阵法,除了杜宗子和蒙镇守二人,无人可解除。阁下不如等待片刻在下派人去找蒙镇守过来看看”
金长老厉声道, “还不快去”
陆焕拢着大袖,修长的手指搭在肩头,在旁边冷眼看着, “请他们过来也无用。想要解开天罗地网,需要贵宗大小姐当众向纪瑶道歉赔罪。”
尉迟婷又惊又怒,在网里不断挣扎, “哪里来的无名小卒,想要本姑娘道歉,做梦金长老,传讯给萧旷叫萧旷现在就过来”
围观众人又是嗡嗡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纪瑶耳朵一竖,听到萧旷二字,就知道今天闹大了。
华阳宗的尉迟大小姐,她从没听过。但华阳宗的宗主,萧旷,那可是大名鼎鼎。
不像其他大乘期的大能退隐俗世,隐姓埋名,世间多以道号尊称;萧旷就喜欢别人直呼其名。尊称他的道号广明真人,他反而不喜。
纪瑶站在陆焕身侧,轻轻去拉他完好的另一边衣袖,附耳小声道,“华阳宗萧宗主要来了,咱们得罪不起,快走快走。”
陆焕神色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现在走把她留这里”他用下颌示意尉迟婷。
纪瑶“走吧。”
陆焕“也罢,你想听她道歉,随时过来西市。”
“嗯”纪瑶一怔,陆焕瞥了眼自己左肩断裂的衣袖,不再停留,分开人群,转身当先便走。
纪瑶几步过去拎起乌辛的铁笼子。
辛重华大佬今天没吃成比翼马的烤翅膀尖,气疯了,愤怒地高声嘶鸣不止,吵得纪瑶耳朵嗡嗡作响,差点扔了笼子。
她提着笼子,在何执事那儿迅速清点完了五千灵石,离开了鸡飞狗跳的西市。
麟川城南。
洞庭斋。
嘈杂的大堂里,人声鼎沸。茶博士肩头搭着毛巾,手里提着大铜茶壶,大声念着客人点的茶水茶点,在木桌周围穿梭往来。
并列的红木桌子之间,彼此用屏风隔开,取得是互不干扰的意思。
只是大堂的客人实在太多,不知多少张嘴同时开口说话,就算坐在同一张桌子的几个人,说话要靠喊的,听见全凭运气。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嘈杂的大堂内静了一瞬,众人齐齐住嘴,从四面八方望向大堂。
须发半白的老者衣袂飘飘,姿态若仙,缓步走入大堂中央,坐在木桌之后。
“老夫百知客,今日应邀为各位讲古,还请各位捧场。”
大堂内只安静了片刻,又嘈杂起来。
“还讲什么古,这年头已经不流行讲古了。“
“坊间流行的话本有没有没有就不听了。”
“谁家没听过长辈讲古,何必跑来听你这老头儿瞎说道。咱们继续喝茶。”
闹哄哄的声音之中,百知客不死心地奋力救场。
”各位且听我说百年前的赤潮征伐之战中,涌现出无数仙门年轻俊彦。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东有华阳宗萧广明,西有隐云宗温灵玉。”
“北地邙山的麟川宗更是得天独厚,前有方敬和年少惊才,后有陆明霄横空出世。鸿光一剑,斩破赤潮千里,天下何人不知。”
“时光百年,萧广明如今已是一宗之主,温灵玉也稳居宗子之位,方敬和成了内峰之主,只有声名最盛的陆明霄唉。”
“正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就在今日,四方惊传,这明霄真人,早已于无人知晓之时,不幸渡劫失败,孤身一人,身陨于无人知晓的所在辽咳咳,诸位,安静,安静”
百知客狂敲惊堂木,试图安抚众人,但他一个人就算扯破嗓子,又哪里镇得住全场。
四座传来了大片惊叹议论的嘈杂声,仿佛水塘里放出了上百只鸭子,瞬间淹没了水塘。
大堂同时说话的客人实在太多,自然无人在意,某扇山水屏风后面开口说话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靠着大堂红柱的两扇山水屏风后面,摆放着一张红木四方桌。桌后坐着两个人,桌面上放着个大铁笼子。
大堂里众人在议论些什么,纪瑶什么也没听到。
光是面前这只鸟,已经吵得她头晕眼花,几乎想要投胎转世去了。
黑翅秃毛的巨鸟,在铁笼子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气愤,咒骂不休。
“辛辛苦苦去了东南峡谷,又非要坐云舟赶回来,害老子吐了一路,结果呢,老子想吃点好吃的烧烤小翅尖都不给吃,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纪丫头,陆小白,说话啊,都哑巴啦”
陆焕转过头来,狭长的眸子沉默上挑,瞥了笼子里的灵宠一眼。
纪瑶忍无可忍起身,一巴掌拍在鸟笼子上。
“是,我们都是哑巴,就你不是哑巴作为一只红嘴八哥灵宠,你的话真的太多了”
陆焕糟心地看了眼笼子里瞬间歪头、装可爱灵宠的混血大妖,忍耐片刻,
“洞庭斋也售卖热食。给他来盘鸡翅尖。”把嘴堵上。
鸡翅上桌,总算换来了片刻安静,陆焕换了个话题,
“还没缝好”
纪瑶手里的针线飞快走了两道边,水刀利落地割断线头,借着透进来的日光仔细端详片刻,觉得还行。“好了。”
陆焕侧过头,打量了片刻肩膀处针脚细密的衣帛料子,面无表情道,
“陆某生平从未穿过缝补的衣衫。”
“上好料子的衣裳,扔了可惜。”纪瑶收了针线, “如今悬赏拿了一半,另一半还不知什么时候到手,将就点儿穿着吧。”
陆焕沉默半晌,视线再次扫过左肩的衣料缝合处,侧过头去,深吸了口气,不说话了。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
纪瑶放心了。
总算可以在一拍两散,不,了断尘缘的前夕,少买两身衣服。
陆大佬看中的成衣,全是贵得离谱的料子,看一眼肉痛,看两眼窒息。
大堂的热闹景象隔着屏风闹哄哄地传入耳朵,屏风后的方桌倒是安静下来。
铁笼子里的乌辛津津有味地啃着鸡翅膀,对面的陆大佬坐在一尘不染的木质长凳上,眸光垂下,若有所思。
纪瑶觉得气氛挺好。
今天之所以会特地踏进洞庭斋这个销金魔窟,因为她要挑个好地方,吃散伙饭。
地方够高级,陆白又喜欢,富有纪念意义,挺好。
酝酿了一会儿气氛,她开口商量起东南峡谷之战的收尾事宜。
“之前跟你提过了,我们打个对折,你帮我拿下这次东南峡谷的甲级榜文,尘缘就两断。”
“虽然出了些意外,悬赏只拿到一半,但五千就五千吧,我觉得还行。”
纪瑶总结陈词,愉悦地宣布,“陆白,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尘缘两断了。你觉得呢。”
陆焕的思绪被打断了。
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平心静气道,“断不了。”
纪瑶“啥”
陆焕“重大的尘缘牵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断的。”
纪瑶吃惊地张了张口,“我拿了五千灵石那么多,我觉得可以了。”
陆焕平静地反问“救下陆某的一条性命,只值五千灵石”
纪瑶突然想起来“今天差点被焰火鞭烧到了,你在背后拉了我一把,否则我现在已经凉了。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很感激。你看我们是不是能扯平了”
陆焕,“是。但后来你也回来拉我了。”
纪瑶,“因为我回来拉了你一把咱们的尘缘牵扯就断不了”
陆焕漠然地“把袖子都拉断了,可见你多么真心实意地想救我。尘缘断不了。”
“那以后”
“以后,我还是跟着你们,断尘缘。”
纪瑶砰的一下,整个人趴倒在桌面上,半晌没起来。
“说起来。”陆焕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将今日诸事定了性,
“今日的在场执事,章程荒谬,办事不力,反应不及,任由其他宗门在麟川城外耀武扬威,无力掌控城外小阵。理应尽数罢黜,交由戒律堂追责。”
纪瑶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他们也只是按章程办事。西市一直是这样的呀,你是头次去,以后见多了就不怪了。”
茶博士送来的茶水还温热着,陆焕斟了两杯茶,推给纪瑶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看你气息急促,久久无法平复,是被西市的事气的来喝点茶,平心静气。”
纪瑶扒拉着茶杯“跟西市没关系,没法平心静气。”
陆焕想了想,告诉她一件事,“自从东南峡谷回来,我已入金丹中期。”
“嗯”纪瑶总算激动起来,一骨碌坐起身。“这么快的”
陆焕自己并不认为很快,“区区小事而已。只要时机成熟,自然水到渠成。”
指尖挑剔地把茶杯转了一圈,随即轻拂大袖,带着微弱光芒的净尘诀落在白瓷茶杯上。
原本略带茶渍的白瓷杯立刻光洁闪亮,仿佛早上刚开封的新瓷具一般。
他这才接过茶盏,低头抿了口茶。
“噗”
口里的茶水喷尽数到了地上。
陆焕长吸一口气,放下茶盏,伸手按了按突突乱跳的额角,尽量保持着语气平稳,
“我说过,非洞顶云雾,不能入口。”
“好吧,我现在知道了。”纪瑶摊摊手。
一两洞顶云雾,售价十块灵石。
一两普通云雾,只要两块灵石。
她只是不死心试试。没想到陆焕这人的舌头娇贵如斯。
真是活见了鬼了。
她转出了屏风,唤来茶博士,吩咐把普通云雾换成洞顶云雾。
茶博士大声应着,抱着手里的长嘴大铜壶,凝气扬声,高声喊道,“二十四桌客人,极品洞顶云雾一壶喽”
周围十来个茶博士齐齐跟着大喊,“承蒙惠顾二十四桌客人,极品洞顶云雾一壶”
一时间,大堂里人人侧目。
纪瑶还是头次见识茶楼里的大场面。
尴尬。
尴尬到可以脚趾抠地。
这里是麟川城内最热闹的茶肆,往来修士占了客人的大多数。大堂里有人眼尖,认出了她来,
“这位不是早上在西市领取了一半东南峡谷悬赏的纪小道友么五千灵石到手,就喝起二十灵石一壶的极品洞顶云雾了好雅兴啊。”
纪瑶耳朵一竖,脚步立刻停下,应声回头,“二十灵石一壶”她勃然变色,“不是十块灵石一两的吗我都买了好几次了。”
出声的是一名白袍剑袖的年轻负剑修士,身材高挑,雪白的袖口和衣摆都用银线绣了精细的青竹纹路,也不知是哪个大宗门派出来历练的嫡系弟子。
那白袍负剑的年轻修士笑道,“买回家自煮十块灵石一两,茶肆内饮用二十块灵石一壶。纪小道友买了许多次,竟还不知这里的行情么”
纪瑶受到了暴击,神志恍惚地转回屏风后面。
茶博士什么时候进来的,陆焕终于得了能入口的茶水、惬意地舒展了眉眼,乌辛心满意足地啃完了整个大木桶的鸡翅尖,这些种种,她全都没注意到。
虽然今天进账了五千灵石,但何执事发话了,西市会对她关闭到筑基大圆满为止。
失去了未来的收入,又附赠了个断尘缘不肯走的陆大佬。
五千灵石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三个月的。
纪瑶摸着玉花生坠子,坐在木桌子旁边,满脑子就是两句话。
坐吃山空
金山银山也得被这几个败家玩意儿吃空
就在此时,她感觉胸口微微一热,什么东西透过衣襟,发出了微弱的白光。
纪瑶伸手摸出了怀里揣着的乾镜,走开几步,拂过镜面,接通了坤镜那边的纪凌。
“姐”几日未见,纪凌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少年眉眼飞扬,“你有没有去洞庭斋的二楼雅间,下注十七号呀”
这事他不提,纪瑶自己险些都忘了。
“前几天下注了。”她捂着嘴,小声道,“下了十块灵石呢。”
纪凌惋惜地啧了一声,“下少了。算了。”
他叮嘱纪瑶,“今天就别去洞庭斋二楼了。明天再过去,你至少能拿回两百灵石。记住啊,今天别去。”
“为什么今天不能去我正好在”洞庭斋这里。
纪瑶的话还没有问完,坤镜那边已经断开了。
纪瑶收了乾镜,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屏风,拦住一名茶博士。
那茶博士笑盈盈地道,“客官是要续杯,还是要新茶”
纪瑶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附耳过去,把纪凌通过乾坤镜上次告诉她的神秘切口说了一遍 ,
“要顶新鲜的境密山茶。
那茶博士盯着她看了几眼,倏然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此茶可难得的很,客官要几斤几两。”
纪瑶严肃地回道,各凭本事,测试斤两。”
茶博士心领神会,立刻又接口道,“斤两好测,天意难测。客官要鉴赏当季的新鲜境密山茶,还是过季的旧茶”
纪瑶“啥”
提前说好的切口里没有这句啊亲
她原地懵了片刻,想起洞庭斋一等价钱一等货的尿性,咬牙道,“新鲜的,越新鲜越好。”
茶博士又笑了。
“最新鲜的,当然是今天现场炒制的秘境茶了。”
他把手里的长嘴大铜壶往地上一放,引着纪瑶来到大堂最后面的木质楼梯,躬身挽起了遮挡楼梯口的湘妃竹帘,“客官二楼请。”
洞庭斋有二楼,并不是什么秘密。
每个走进大堂的人,抬头都可以清楚看见木质围栏,呈环状围绕着大堂一圈的二楼走廊。
陈旧的木走廊吱嘎作响,依次连接了数十座二楼雅间。
每一个雅间都垂下竹帘,加以禁制。
影影绰绰、仿佛雾里看花的竹帘,隔绝了一楼大堂投来的诸多好奇视线。
前几天纪瑶来过一次二楼。
那次茶博士带她走左手第一间雅间,她赶时间,来不及细看左右,直接挑选了十七号木牌,拍上十块灵石,接过店家的契纸就走。
今天,茶博士带她走进的,却是右手边的最后一间雅间。雅间门上挂着个桐木牌,刻下了“聚贤阁”三个篆体字。
不用细看,只凭感觉,纪瑶就知道,这间聚贤阁雅间,比她上次去的那间,只怕要华贵许多。
不说屋里的种种富贵陈设,单只是雅间的大小,长三百步有余,宽两百步有余,足足有上次那间的十倍不止。
但并没有人关心雅间的陈设。
走进聚贤阁的瞬间,纪瑶的视线,立刻被悬空在房间中央的九块白色巨石吸引了视线。
一丈见方的九块巨石,排成整整齐齐的上下三排,散发着莹莹白光,悬浮在雅间的正中央。
雅间里放置的众多长案,长桌,软榻,座椅,都围绕在巨石周围排列,无论坐卧何处,都可以极度方便地观赏巨石。
不,更加明确一点,是观赏巨石上显示的虚像。
修真界有种神奇的物品,叫做镜石。
镜石两两一对,施以简单的传送阵法,就能将一边镜石前发生的影像,在另一边的镜石上显露出来。
纪瑶虽然没有拆过自己的乾坤双镜法器,但心里估摸着,里面肯定装了一对镜石。
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实在小看了修真界的土著们。
看看面前的九块大石头。这摆法这架势
分明是现代社会的大屏幕实况转播嘛。
而且还是九个频道同时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