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在研究院的三楼找到傅教授时,他正站在实验场外,与几个研究员低声商量着什么,见宋然和黎许过来,他向研究员们点头示意,接着向他们走来。
“虽然赵钱把整个过程向我汇报过,但我还是想听听当事人的说法,尤其是你,宋然。”傅教授说。
“那个男孩子有什么问题吗”宋然有些紧张,他毕竟将触须伸入过对方体内,会发生什么也不意外。
傅教授在前面带路,闻言回头看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宋然语塞,黎许平静地说“如果不是这样,教授你不需要把我们叫来吧。”
傅教授用疲倦又犀利的眼神打量他们一番,“的确,出现了我们未曾预见的变化,不过现在只有我和少数几个研究员知道,你们也必须保密。”
他走进一间分割为两半的试验场,一半是观察室,一半是拘束室,拘束室中央是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锁链,一端固定在地面上,一端控制住仍然穿着校服的男孩。
“他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如果不锁住他,他就会想方设法自杀,如你们所见,现在他被附有神纹的锁所控,暂时安静下来,但不能长久,再过三分钟,我们就必须解开压制他体内勾突虫的锁链,改用全套拘束用具,然而这样一来,我们想要进行的各种研究都会严重受制。”傅教授看着呆呆坐在房间中央的男孩,“所以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观察室和拘束室之间隔着的是单向玻璃,男孩看不见他们,但是他似乎对外界毫不关心,准确的说,他的模样就仿佛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不能先对他进行净化治疗吗”宋然皱起眉。
“不能,”傅教授的回答十分冷酷,“治疗过的样本我们早已经有了,但明明被勾突虫注入强效兴奋剂,却反而想自杀的样本这是第一个,不管是什么样的寄生虫,其最终目的一定是繁衍传播,扩大种群,这孩子尚未长出角,意味着他体内的勾突虫成熟体还没有达到一定的比例,还可以继续成长发育,但被它们寄生的个体却进入自毁程序,这很奇怪。”
“他不是样本。”宋然先是低声反驳了一句,接着他打起精神,问“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不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用神纹压制勾突虫的原因,勾突虫分泌的毒素让宿主处于长期兴奋的状态,他们不会感觉到疲惫,也接收不到身体传来的各种警告讯息,完全处于过度消耗的状态,而这时候如果我们直接切断,”傅教授并指成掌,往下一劈,“宿主很快会因为没有毒素的刺激而衰竭,对整个系统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时间有限,我希望你们能一些有用的信息。”傅教授冷静道。
宋然心情沉重,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将他和黎许到八班检查,男孩从储物柜里出来,到他上去发现男生要自杀,最后赵钱赶到用异能救下男孩完完整整讲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他的触须进入过男孩体内,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不敢将这件事暴露给除黎许以外的人。
“他说他是听见你们两人的对话,然后忽然想通,就上去自杀”傅教授非常敏锐,“你们说什么了”
宋然愣了一下,这他倒是不太记得了,一旁黎许立即开口将当时的对话内容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你们提到了调研局”傅教授沉吟片刻,“那黎许先追出去,碰到了教导主任,以你的角度来看,教导主任的出现是否是刻意为之的”
黎许说“我更偏向于是巧合。”
“教导主任和这个学生有任何交流吗”
“没有。”
“教导主任有污染表征吗就是那种角。”
“没有,但后续出来围观的人群里有相当的数量,占比大致在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之间。”
“在他们看到你的时候,有角的人和没有角的人表现是否有差异”
黎许这次停了下来,他微微皱起眉,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道“我认为,无角者口头交流更多,长角者则相对更安静,更偏向于观察。”
“唔看来秦教授的想法很大一部分可能是正确的。”傅教授一手横在胸前,支撑着另一只抵在鼻端的手,在观察室里来回走动两圈,接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好的,谢谢你们,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隔着玻璃,宋然看见已经有研究员进入拘束室,开始将重重拘束具套在毫无反应的男孩身上,他不禁走近两步“教授,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傅教授站到他身旁,“秦教授认为虫群之间的交流不可能毫无条件,而被寄生者长出的角与勾突虫的部分特征如此相似也不可能是巧合,由此他提出一个假说虫群联系网的交流是自上而下的,即完全成熟的寄生体通过钩状触角向所有形态的虫群传递信息和命令,但反过来说,尚未成熟的寄生体则无法直接做到这一点,那你觉得,当它们需要向虫群提交信息时,可以采用什么方式呢”
“自杀”宋然喃喃道。
“也许吧,”傅教授拍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整个简城还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我们呢。”
宋然吐出一口气,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傅”
“砰”穿戴好全套拘束具的男孩猛然撞到玻璃上,宋然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玻璃对面。
瘦小的少年全身被拘束具包裹得结结实实,口中也塞着防止他自残的口球,黑色的皮带绕到脑后死死扣住,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他很难在这种情况下站稳身体,就靠着玻璃,直直地盯着这边,明知他看不见观察室,宋然依旧因为他狂热疯癫的眼神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傅教授站在原地没动,“嗯”他发出疑惑的鼻音,先示意拘束室的研究人员退出,接着伸出一只手指,在少年眼前晃动。
对方没有反应。
傅教授转过头,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宋然,你让一让。”
宋然僵硬地向左走了两步,不出所料,少年几乎贴在玻璃上的脸也随之移动,执着地追随着他。
“看来,还有些别的问题。”傅教授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宋然只觉得仿佛有一块石头顺着喉咙向下坠落,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我”
“傅老师,”黎许忽然出声,他拉住宋然的胳膊,让他站到自己身后,遮挡住男孩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老师,我希望您能暂时忽略这件事。”
傅教授盯着他看了许久,微笑起来“你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求,这应该是第一次吧”
黎许沉默以对,但神情却很坚决。
“玄承子选择的人果然是对的,这样我总算能对你放心一些,”傅教授说,“可以,如果你能保证这件事与简城的事故无关,那我就暂时当作没有看见。”
宋然感觉到黎许放松下来,他低声说“谢谢您。”
“不必谢我,即便现在不追究,过后我也会通报给玄承子,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别试图靠自己瞎琢磨,”傅教授卷起资料,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黎许的头,“顺便说一句,最好不要让更多人知道,尤其是秦浩然。”
傅教授似乎私下里对秦浩然很不满意,他哼了一声“别看他整天笑眯眯的,他是个极端激进派,让他看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然没敢说秦浩然不但曾经当过自己的心理医生,还试图招自己做学生。
“还有,我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傅教授侧头看了看那陷入不明狂热的男孩,“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宋然从黎许身后探出头来,小鸡啄米“我知道了教授。”
“滚吧,刚刚看到他扑过来的那几个人我会负责忽悠的,你们好好休息,简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傅教授挥挥手。
宋然跟着黎许离开研究院后,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
黎许说“没关系,傅教授跟组长关系很好,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知道,只是我”宋然纠结地揉了揉头发,“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黎许理解地很快,“你是说那个被寄生的学生”
“是啊,他为什么会忽然变成那样,我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宋然说。
黎许没有说话,他听着宋然絮絮叨叨地对自己的状况提出各种猜测,又挨个儿推翻,等到了住宿的地方,他才开口“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母亲”
宋然停下脚步,黎许也跟着停下。
“过两天吧,等这次事故结束,我再打电话问她。”宋然轻声说。
宋然原以为自己这一晚会睡得很差,也许会失眠,或者做噩梦梦见“那个人”,但出乎意料,他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睡过去了,这一觉睡到闹铃响,一个梦都没做。
只是休息良好带来的好心情随着早晨的会议进行逐渐消失。
傅教授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他的黑眼圈更重了,头发更是乱得跟鸟窝一样,他将投影打开,敲了敲桌子,“经过一整晚的研究,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下面有调研员大概是对傅教授很熟悉,小声起哄道“先听好消息”
傅教授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不算微笑的笑容,“很遗憾,这位同学,没有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又是短小的一章嘤嘤嘤谢谢小可爱们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