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坏消息,勾突虫所分泌的毒素，其对人体的高度兴奋刺激和成瘾性已经通过实验证实。经过测试，成熟体,即已产生肉体变异的个体如果不接受任何治疗,将在二十天左右达到承受阈值，在这之后个体将会急速衰竭，在十分钟到一小时内死亡。假如将那一家三口视为这次非自然事故的首批变异者，那他们的生命倒计时最多只有五天。”

    “第二个坏消息,秦教授推测的虫群联络网我们简称为虫网是确实存在的，并且其信息传递方向有一定的规律,目前为止已知的是,成熟体可以向整个虫网的所有对象通过信息素进行信息传递,而发育体，即尚未产生肉体变异的个体则只能单方面接收。但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发育体可以通过极端手段进行信息的大规模传递。”

    宋然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果然,傅教授神色严峻地继续说道“比如,自杀。”

    “并且,他们会选择出血量更大的自杀方式，这是因为勾突虫在人体内的主要生存地点为血液，我们认为勾突虫进行传播的主要方式也是通过血液,但是这一点暂时未能获得实证,所以这也是你们今天的任务目标之一。”

    “由于虫网的存在，请各位不要将勾突虫视为无知虫豕,它们在整体上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并且由于之前带走的那三个成熟体，虫网已经将调研局、调研员等词汇记录下来,一旦你们在重度污染区暴露身份，可能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这些就是研究院到目前为止得到的结论，现在实验样本还不够，你们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在不引起虫网警惕的前提下，带回更多成熟体。以现在建立的模型来看，城南区的污染比昨天预估得还要严重，你们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傅教授双手撑在桌上，环视下面坐着的所有人，“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

    这次什么时候进入城南区由调研员们自行决定，研究院只强调，在城南区停留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三个小时。毕竟那里基本已经成为勾突虫的巢穴，任何未感染勾突虫的人在城南区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的关注，在勾突虫群存在集体智慧的情况下，不建议调研员们长时间停留。

    会议结束后，傅教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他作为这次非自然事故的指挥，同时也主导统合各地研究院对勾突虫的研究，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一身三用，宋然有心想找他打听一下那个男生的情况，见此也只得放弃。

    傅教授和参会的研究院、信息科同事都赶回自己的岗位，剩下需要再次进入城南区的调研员们暂时没有离开食堂，他们需要根据傅教授的信息，仔细考虑接下来的行动。

    赵钱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他小声说“走吧，先去找洛启平。”

    三人离开食堂，赵钱带着他们进入简城净化中心顶楼，在几乎占了楼层一半面积的仪式间里见到了正在看书的洛启平。

    宋然还是第一次进仪式间，仪式间并非固定的场所，一般选择最适合进行相应仪式的地点，仔细打扫后，根据仪式需要布置场所即可。一般来说，神堂需要举行仪式的场合比较多，为了避免七神通过仪式无意间造成污染，神堂的神官也必须由异能者担任，因此很多地方，遇到非自然事故时，比起调研局，民众更倾向于寻求神堂的帮助，就好像披上神官服，异能者就并非他们之前所排斥的异类一般。

    神眷者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他们天生与神明有着极强的亲和性和适应性，被七神选中作为祂们在人世间的容器，神眷者很难正常生活，几乎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洛启平自幼身体虚弱也是其中一种。

    因此，很多神眷者对自己的身份十分厌恶，也对七神没什么好感，洛启平是其中之一。

    他们走进仪式间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布置得异常豪奢，不但在不同方位放置着数目惊人的黄金、水晶、玉石和珍珠，周边还燃着极其昂贵的香料，浓郁到令人有些反胃的香气笼罩在整个仪式间中，宋然一进来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不好闻吗”一个娇软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宋然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空中飘渺的乳白色香气。

    洛启平头都不抬，“不要理祂们。”

    “嘻嘻，我们的神眷者好冷淡哦。”那个声音嬉笑着逐渐远去，另一个清脆如幼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要生气呀宝贝，我们只是想看看你的新同事。”

    “我不知道你们会对这种事产生好奇心，”洛启平合上书，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我很累。”

    袅袅香烟骤然朝着洛启平的方向剧烈翻滚涌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挟着风冲向他一般，宋然眯起眼，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体型不大的东西没入洛启平的身体里。

    “你们来干嘛”洛启平的心情从他的态度上可见一斑。

    赵钱笑嘻嘻的“来找你出任务啊。”

    洛启平轻哧一声“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调研员。”

    “可你是我搭档啊，难道你还想在这种空气污染里呆两天”赵钱大咧咧地搭上洛启平的肩膀，“仪式都做完了，你待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干什么还要跟你们一起去重污染区。”洛启平冷冰冰地说。

    “就当可怜可怜你倒霉的搭档呗”赵钱开始动手动脚，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走走走，拯救世界去。”

    宋然跟在后头，小声问黎许“仪式对神眷者的负担很重么”

    黎许同样也小声回答“是的，神眷者就好像是有限制使用次数的稀有道具，而且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他们的身体和精神负担会成倍增长。”

    宋然回头看了一眼香烟缭绕的祭坛，紧紧皱起眉，黎许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是没办法的事，所有已经确认的神眷者，这辈子不可能脱离选定他们的神明，甚至如果不定期举行神降仪式，神眷者的身心同样会遭受崩溃的风险，洛启平小时候不得不进调研局这边修养，也是这个缘故。”

    宋然长吁了口气，“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黎许说“神眷者的状态其实与神明对待他们的态度息息相关，洛启平虽然很讨厌福禄，但是福禄倒是出奇得非常珍惜他，所以他的身体和精神一直都还不错，你放心吧。”

    前头赵钱见他们在后头磨磨蹭蹭的，扬声道“你们在干什么呢快点儿，咱们找个地方商量商量。”

    大多数调研员都决定午饭后再前往城南区，宋然四人最后也做出同样的决定，由于洛启平归队，赵钱整理了一下手头的信息，决定这次兵分两路。

    “用酒精喷壶把咱们赶走的那个阿姨，信息科今早已经将相关信息交给我了，她的确是那户人家雇佣的保洁，大概有五六年了，我和洛启平待会直接去她所在的保洁公司和她家看看，你们的话，”赵钱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关于那一家三口月初急救入院的具体信息，他们是因为食物中毒才叫的救护车，不过挂了两瓶盐水就好了，这起食物中毒牵连人数还不少，关于它的调查情况也在这里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不过也是一个方向，就由你们两个负责，怎么样”

    宋然接过那张纸，他明白赵钱的意思，勾突虫传播至今，并没有出现如资料里所说的上吐下泻这样的症状，因此大概率与这次的非自然事故没有什么关联。但情势严峻，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可能也要把握住。

    不过这起食物中毒事故，宋然记得之前自己曾在地下城论坛看到过，没想到那一家三口也在其中。他翻看了一下资料，这次食物中毒似乎是因为城郊的一家养殖场将病死猪低价出给猪贩子，黑心猪贩子再卖到城南的农贸市场，周边小区的居民食用问题猪肉之后，几乎都出现了严重的泄痢和呕吐，由于城南人民医院也在农贸市场附近，于是病患基本都集中在城南人民医院就诊。这次事故中还有两名老人因为本身就有重疾，中毒后病症同时急性发作，没两天就去世了。

    信息科人手也很紧张，因此资料上并没有除那一家三口之外其他病人的详细就诊信息，只有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宋然跟黎许商量过后，准备先去医院，再去处理过这次食物中毒的相关单位，譬如食品安全检验中心，如果有必要并且时间来得及，再去那家农贸市场附近转转。

    宋然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眼窗外的景象，他忽然说“别的城区跟这里不太一样。”

    黎许抬头扫了一眼，“城南区在外面的人要多得多。”

    简城在事故爆发后，就立即封锁了整个城市，并且对城内居民发布了非必要不聚集的通告，各大商场企业统统停工停业，街上的人流量自然少了许多，但城南区却仿佛独立在外似的，路上人来人往，个个都精神百倍，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里的污染情况的确很严重，奇怪，照理来说传染不会只瞅着城南区的居民吧”宋然喃喃自语。

    “成熟体的比例也有所提高，”黎许观察着街道上的景象，“留给调研局的时间不多了。”

    城南第一人民医院离葳蕤园不远，宋然下车，才走了两步就觉得不对，他左右张望着往医院里走，“医院的病人也太少了吧。”

    东八区人口多，医疗资源向来比较紧张，像城南第一人民医院这样的公立医院，不管是什么时间去，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寥落，他们走进门诊大厅，里头出了工作人员，竟然连一个病人都看不到。

    以至于他们俩进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并且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是成熟体。

    这种场景着实有些惊悚，宋然手心都有些出汗了，黎许倒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走到导医台那儿问“您好，我们是食品安全检测中心的，之前你们医院是不是收治了好几个食物中毒的病人”

    导医台的护士小姐姐歪歪头，额头上肉粉色的角随之晃动，“你说的是月初那起事故那不是已经结了吗”

    黎许不知什么时候跟赵钱学来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本正经地说“是这样，我们之前的调查可能还有疏漏，怀疑跟现在已经很少见到的一种病毒有关，所以需要到这儿来提取病人当时就诊的相关资料，另外当时接诊的医生护士也需要进行问询。”

    护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的，请您稍等一会儿，我去帮您问一下。”

    她转身离开，导医台的另外两个护士面带笑意偷偷打量着黎许，不时低声说笑，片刻后，其中一个护士笑吟吟地从台子下端出两杯水，走过来对黎许和宋然道“你们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喝杯水”

    黎许神色自若地接过来，“谢谢。”

    宋然跟他一起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因为大厅里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关注着他们，宋然不敢多说，就掏出手机打字“如果待会儿他们问我们要证件怎么办”

    黎许摇摇头，“我们本来也只是试试，但看现在的情况，他们完全将我们视作可以寄生的新温床，只要有个稍微看得过去的理由，他们就会顺理成章地接受。”

    宋然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杯，里头的液体泛着一丝淡淡的粉色，一看就是加过料的，“要是能把这个带回去，也算完成傅教授布置的任务之一了。”

    但他现在可不敢乱动，给他们水的那个护士还站在一边，用一种极为热切的眼神盯着他们，就差直接上手喂他们喝水了。

    幸好没过多久，之前离开的那个小护士就回来了，她笑吟吟地说“医生正好有时间，跟我来吧。”

    他们跟着这名护士进入电梯，在这个没有病人的医院里，电梯里理所当然地空无一人。

    然后宋然就看见黎许面无表情地一下把护士给敲晕了。

    “走，她体内有毒素，我不确定能晕多久。”黎许说。

    这也是他们之前就商量过的，就跟昨天进入城南一中一样，他们要尽量避免跟这些重污染区的居民打交道，在过来的路上，宋然已经通过信息科的同事们拿到了医院的图纸，一旦摆脱这些人，他们就有一定时间可以自由行动。

    第一目标是监控室，他们要先处理掉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再拿到食物中毒那天的录像，如果接下来还有机会，他们会找找看那天其他中毒病人的诊疗信息。

    监控室在另一栋楼，但与门诊大楼有过道相连并且就在一楼，宋然跟在黎许身后，轻而快地从边门出去，穿过走廊，进入隔壁的行政楼。

    进入行政楼后第一个办公室就是监控室。黎许先进去，没两秒后，他打开门，将宋然拉进来。

    监控室里的两个工作人员已经歪倒在一边，黎许低声说“你来操作，我帮你望风。”

    宋然也是第一次亲自上手做这种看起来十分违法乱纪的事，又担心那名被打晕的成熟体随时随地会醒来传递信息，一时间紧张地鼠标都有些握不住了。

    他深呼吸几次，在系统中搜索那天的视频记录，万幸这家医院没有出什么摄像头损坏或者系统宕机的幺蛾子，10月3号的监控视频都在，宋然赶紧将它拷进手机里。

    等进度条消失的一瞬，宋然拔下数据线，黎许立即打开门，两人也不用管是不是会被发现了，直接从过道处向停车场跑去。

    也就是在这时，宋然隐约听见旁边的门诊大楼里传来细微的骚动声，宋然没有回头，冲到车旁后拉开车门刚坐上座位，连门都来不及关，车子就猛地发动了，他手忙脚乱地关车门系好安全带，顺便抬头看了眼后方。

    只见从医院各个建筑里，无数人涌了出来，他们并没有追，只是聚拢在一起，直直地注视着车辆狂野地绕过出来阻拦的门卫，离开了医院。

    宋然回头看了好几次，确定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向后靠到椅子上，心有余悸地说“太吓人了。他们那个样子感觉已经不像是还在正常生活的人了。”

    黎许说“这家医院的污染程度比城南一中高得多，成熟体比例也很异常。我找个地方停车，看一下刚刚拿到的视频。”

    他们在一个人流相对稀少的小巷里停下，宋然先点开十月三日晚上，急诊处的几段视频。

    第一个摄像头记录的是大厅里发生的事，快进掉前面不重要的部分之后，宋然看见两辆推车从门口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弯腰弓背的中年女子，她神色慌张，一直紧跟着其中一辆推车，宋然仔细分辨了一下，判断道“是那一家三口，女主人的情况好像没那么严重。”

    两辆推车进入大厅后，医生先进行初步的检查和问询，在这过程中，丈夫和儿子几乎一直在呕吐，根本无法对答，女主人也再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就慌乱地跑出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应该是去找厕所了。

    医生没有让他们在大厅里停留太久，很快就推进里面的单间急诊室，过了一会儿，女主人出现，被护士同样引导到急诊室去了。

    之后急诊大厅平静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几个上吐下泻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的病人被送进来，护士见状也很紧张，她先是看了一下病人们的情况，接着进入急诊室通知医生。

    过了十分钟，护士从急诊室里出来，叫上另外几个值班医生和护士，将那些病人推走了。

    “停一下，倒退四十五秒。”黎许忽然说。

    宋然滑动进度条，黎许盯着画面中从急诊室里走出来的护士，片刻后示意宋然放大，“她身上沾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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