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养猪场在城南郊区一处荒僻的小山坡下,周围三公里内都只有零落的民居,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年人。离目的地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少,等他们驶上通往养猪场的小路时,周遭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
小路尽头,养猪场的铁门紧紧关着,旁边还贴着食监部门贴的处罚通知,通知垂下一角,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宋然把面包车停在路边,三人下车走到门前,刚一靠近,门里就传来接连不断的狗叫声,宋然捋平通知单,上面写着售卖病猪,瞒报猪场情况,该养猪场已被关停,取消执照云云。
养猪场老板早在事发时就被警察带走了,他涉嫌经营病死、毒死或死因不明的禽、畜、兽、水产动物肉类,现在在拘留所里,择期审判。不过宋然和黎许到这里来的目标也不是他,根据对他的审讯记录,他声称自己只是正常进行养殖活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猪会一夜之间死八只。
他试图将责任完全推到养猪场员工王泽身上,声称王泽平日游手好闲,被他责骂后,对他早有不满,而他在猪死的前一天就不见踪影,一定是他下的手。
警方对此也进行了调查,但王泽的确失踪了,养猪场又太偏僻,连个监控都没有,案件停滞了一个多礼拜,勾突虫事故就爆发了,养猪场的这起案件也就暂时没有下文。
秦沧左右张望,嘟哝道“这里有人吗”
“有狗,当然有人。”宋然抬手拍门。
根据刚刚收到的消息,在食品安全检测中心找到的猪肉样本经过调研局的重新检测,在其中发现了勾突虫,具体情况还要等待进一步检验,但不管如何,这里很可能就是勾突虫在简城爆发的根源地,不到现场来看看不管是他还是黎许都不会甘心。
狗叫了好一阵,里面才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个满面倦色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
宋然跟黎许对视一眼,从外观上来看,这个女人竟然是城南区少有的没被感染的人,真是够讽刺的。
他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亮出证件“你好女士,这里是东八区机动调研局,现在我们需要进入这里进行调查,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人紧紧皱起眉,她的唇角因为紧张而神经质地抽动“调研调研员为什么要到我家来”
“女士,很抱歉按规定在任务中不能向您透露任何信息,请您先开门好吗”宋然屈指扣扣铁门。
女人张皇失措地转动着眼珠,片刻后,她离开小窗,铁门内传来开锁和拉动门拴的声音,女人站在门侧,畏惧地自下而上窥视着宋然三人,“请请进。”
铁门里是一片泥泞的院落,两只黑黄相间的土狗被拴在院子角落,见他们进来,扯着铁锁往前扑,一边狺狺狂吠,但黎许只是瞥了它们一眼,两只狗就呜咽着夹起尾巴后退着缩进了狗窝里。
女人看见这一幕,更加胆怯,她焦虑不安地搓着衣角,尽量离宋然他们远远的,要不是这院子里除了狗窝无处可藏,她想必也很想如同那两条狗一样躲起来。
宋然环顾四周,见这院子没什么好注意的,就转头问女人“你是这里的主人”
“是,啊不是,我男人是,有什么事你们就去拘留所找他都是他造的孽”女人刚开始还很畏缩,提到她丈夫后就激动起来,声音也高昂尖利不少,“就是他养死了猪,还卖出去的,啊,是不是城里那个污染,是不是跟他这些猪有关我就知道八头啊前一天夜里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死了,肯定是这个狗娘养的做出来的好事”
宋然耐心地等女人发泄情绪,待她稍稍平静下来后,他说“我对你丈夫没什么兴趣,毕竟调查和审讯他暂时还是警察的事,不过你凭什么说你家的病死猪与这次的污染事故有关呢有什么证据吗”
女人呆住了,她嗫嚅着发白干裂的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女士,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远比你丈夫原本的罪名要重得多,更何况,你丈夫在审讯中说,猪场的病死猪不是他干的,而是一名叫做王泽的员工蓄意报复,您对此有没有什么线索”宋然询问道,他对王泽很感兴趣,假如真是他做的,那他是从哪里取得勾突虫的
刚蔫下来不久的女人闻言再次爆发“不可能,不是阿泽做的他根本没这个本事”
宋然微微皱眉,身后一直抱臂旁听的秦沧忽然凑到宋然耳边小声说“她不爱她丈夫,但是爱王泽。”
什么虽然宋然也觉得这女人对王泽的称呼有些亲昵,但后面那句没本事不像是在夸人啊,更听不出来她爱王泽。
秦沧非常自信“你就信我吧,这种事我作为魔女肯定比你这个处男要有经验吧。”
宋然不是,关我什么事
黎许警告地看了秦沧一眼,对那女人说“带我们去王泽的房间。”
女人不敢反抗,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神经质地嘟哝“不会是阿泽,阿泽在哪儿我真不想在这儿呆了,我跟你一起走啊”
穿过院子是一排平房,一共四间,分别是厨房、主人房、厕所和仓库,王泽住的小屋跟平房分开,在另一侧,但距离也不远,而且屋子窄小,除了一张床铺和一个简易衣柜,就基本放不下什么了,这意味着这家人几乎就是跟王泽同吃同住。
房间里实在太狭窄了,只能单人进去查看,宋然第一个进去,他原以为这里一定已经被警方搜索过,没想到里头整理得干干净净,床铺上的床单被罩一看就是刚洗过的,还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他看了眼门外,那女人虽然站得远远的,却伸着脖子往这里不停张望,应该就是她做的。
这样一来,经过警察的搜索又被女人打扫整理一遍,这里能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宋然抱着渺茫的希望,将房间里唯一的两个家具床和衣柜,都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连衣服口袋、枕头套、床铺下方都翻过来看过,结果果然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从屋子里出来对黎许摇摇头,一转眼就看见秦沧正站在女人面前,脸上带着同情和温柔的笑容,正听她说话。
他问黎许“她们俩在说什么”
黎许简单明了地总结“在聊她和王泽的恋爱经历。”
宋然走近两步,女人顿时紧张地住口,越过秦沧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检查完了吗”
秦沧也转头看他,顺便翻了个白眼,做口型道“碍事。”
宋然耸耸肩,他明白秦沧比他和黎许更适合在女人这里打开突破口,既然如此,大家分工合作,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秦沧继续,就跟黎许一起往主屋走去。
相比之下,主屋里就凌乱一些,宋然和黎许两人翻了一阵,后者在衣柜深处的夹角里摸出来一张电话卡。
宋然凑过去,惊叹道“这都能被你找到。”
黎许说“触摸的时候能感觉到夹层处有一点不平,你也可以。”
宋然摇摇头,“我可不行,走吧,问问她这张电话卡是做什么的。”
黎许说“既然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那个女人恐怕也被蒙在鼓里。”
“的确,但最了解这个家和养猪场的人现在只有她。”
外面秦沧已经被女人完全当作知己,她哭得睫毛眼睛都被泪水糊在一起,原本即便气色不好但仍有两分姿色的脸现在已经没法看了。秦沧却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她低声安慰着,用手帕帮女人轻轻擦拭脸颊和眼睛,“嘘,不哭了啊,哭多了眼睛要坏的,你还这么年轻呢对不对”
女人软弱地靠上她的肩头,秦沧立即伸手虚虚拢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杂乱的头发,“玲姐,咱们这次哭完就好了啊,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多危险啊,城里都这么乱了,咱们赶紧把事儿办完,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玲姐哽咽着摇摇头,“王泽”
秦沧在女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细微的厌烦神色,“你可以把联系方式写在外面墙上,王泽要是哪天回来看见了,一定会来找你的。但万一你在这儿出点什么事,他知道了该多难受啊。”
在魔女的魅力和高超的交流手段下,玲姐终于平静下来,答应好好配合他们的工作,以便早些洗清王泽的嫌疑。
宋然将那张电话卡出示给玲姐,“您对这有印象吗”
玲姐看了会儿,困惑地摇摇头“你们在哪儿找到的我家男人和王泽的手机都被警察带走了,我的也是,前阵子才还回来,家里没有第四部手机了啊。”
“而且这手机卡是老版的吧,现在哪有手机用这种形状的手机卡,除非老年机,可咱家老人都在外地呢,今年就没来过啊”玲姐凝神苦思半天,最终放弃,“我真的不知道。”
宋然环视四周,“家里平时都是您打理吧我看王泽房间里挺整齐的。”
玲姐大约是想起什么甜蜜往事,温柔地笑了笑“是啊,他年纪轻,不会收拾,我男人不在的时候,我常常过去给他整整。”
宋然听到这种隐晦暗示偷情的回答有些无语,他看了秦沧一眼,秦沧会意地问“玲姐,你老公就没发现过吗”
玲姐冷笑“他知道个啥,他在外面就没嫖过回家成天就是吃和睡,他要是能有王泽一点体贴,我能这样”
秦沧侧过脸,朝宋然撇撇嘴。
宋然无奈,他问“那他在外面有情人之类的吗或者有别的住所”
玲姐斩钉截铁“不可能他嫖归嫖,每天还是回家睡的,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也没那个钱去搞房子,不然我们还会住在这么偏僻的乡下吗”
宋然有些词穷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这张手机卡对应的手机到底在哪儿
秦沧柔声道“玲姐,你老公在家里一般喜欢呆在哪些地方”
玲姐想了想,迟疑着道“还能在哪儿,房间,猪场,大部分时间都在猪场,这里是他借钱开起来的,所以他这两年也挺拼的,有时候半夜也会去猪场看看。”
说到这里,玲姐不知怎么又念起她丈夫的好来,说“所以这事儿应该也不是他干的,他不舍得。”
宋然真的搞不清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了,他清清嗓子“那你对猪场那儿熟吗”
玲姐说“不不怎么熟,就偶尔给他们送点水什么的。”
五分钟后,他们走过一小段路,来到后面的养殖场门口,养猪场两边都是稀稀落落的树林,占地大约一百多平,里面的猪已经在出事后被拉走处理掉了,现在里头空空荡荡,连气味儿都没有。
为了通风,猪场左右两边上部除了承重柱之外就没有别的遮挡了,尽管如此,在这种背阴的地方,猪场里仍然显得十分阴暗,一排排带着红锈的铁栅栏和洇着深色湿痕的地面总让人心情压抑。
宋然注意到猪场尽头有一个小房间,门半掩着,他指着那个地方问“那里是干什么的”
玲姐说“那是给母猪生仔用的房间,他说不管是猪还是人,生仔的时候都需要一个好点的环境,他还老怨我怎么还没怀上,说家里母猪都生好几茬了。”
宋然推开门,里头还堆着一些干草,一旁放着一个黑色的食槽,即使房间里的光线比外头还要昏暗,但里头东西实在太少,几乎一览无余,没有可隐藏的地方。
宋然不死心地扒拉了一下那堆干草,失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正当他准备放弃出去时,黎许走到食槽前看了会儿,蓦地弯腰,将石头做的食槽整个搬起来放到一边。
他打开手机电筒,凑过来的宋然惊喜地看到,食槽原本所在的位置竟然有一块凹陷,里头放着一个用防水袋装起来的老人机和一个牛皮纸袋。
“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宋然高兴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世界少了你真的不行。”
一旁秦沧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
黎许倒是被夸得心情愉快,解释道“我看到食槽边上有摩擦的痕迹,估计是他搬不动,每次取和放都是拖开食槽才造成的。”
“这么暗你都能看见。”宋然将手机取出来,把电话卡插上,等待手机开机时,黎许就把那个牛皮纸袋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张银行卡,一打还有零零碎碎的跟他人金钱往来的凭证之类。
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纸袋,纸袋里面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为什么珍而重之地藏在这里。
黎许翻看着那些和凭证,宋然则有些不习惯地操作起手上这只估计市面上已经绝迹的老年机。
狭小的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图标,宋然翻找一遍,发现从通讯记录到短信,全都一片空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的视线在屏幕上逡巡片刻,打开了网页,网页载入慢得出奇,足足半分钟,满是奇怪标题的搜索引擎才跳出来,宋然点了点搜索框,底下出现的记录让他眼前一亮,“有了”
只见搜索列表中赫然显示着“哪些毒药毒性比较强”“从哪里可以购买到毒药”“要多大分量才能致死”等等,秦沧站在黎许身后,看得清楚,轻声笑了笑“这蠢货。”
宋然不知道她骂的是猪场老板,还是正呆呆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玲姐。
他打开历史记录,颇具耐心地一条条打开来,这样足足过了十多分钟,终于让他找到一个满是弹窗广告的九流购物平台网站,页面上显示的商品已下架,只在描述中用夸张的字体写着“见血封喉”“一包奏效”“无色无味“等等。
从平台到商品介绍,充斥着浓浓的假冒伪劣的气息,却显然正合男主人的意,他满腹仇恨,想找到一个办法让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痛苦死去,又要尽量避免被人发现,毒药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他没什么文化,无法在正规平台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在一个个深夜里,躲在这处阴暗中,一个键一个键地去搜索。看他更早之前的历史记录,他也许已经上过不少次当,但嫉妒与仇恨驱使他不断寻觅,最终他买到了真正的“毒药”。
宋然已经想到那个白色的小纸袋是什么了,能让他如此郑重地存放在这里,必然是最后一次购买并起效的那份毒药了。
他赶紧将小纸袋用原本装手机的防水袋封好收起,但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假如这份毒药真的是用来毒杀王泽,那为什么死得是猪场里的猪
但这困惑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宋然丰富的联想能力足以让他将这两件事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联系起来,他脸色微变,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房间外的猪栏。
秦沧作为魔女,显然比他想得更快,她双手抱臂,自言自语似的说“可惜,运气不好,买错了东西。”
黎许这时也从那堆单据里找出一张快递单,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地址、姓名和电话也有可能是假的,但好歹是一条线索,宋然将它和药包收在一起,保险起见,手机和其余票据也一并带走。
此时天色已晚,宋然他们走出养猪场时,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盏灯火,宋然呼出一口气,“走吧,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请假办事,所以写出了两天的量,大家应该能猜出来猪是怎么死的吧我就不展开描述啦